《溺水的鱼》冯瑞

70、第七十章

　　方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哥哥今年已经顺利升入大学，而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她来到了平安二中报到。

　　她看着二中报到处一脸和蔼跟爸爸闲聊着的秦大方，歪了歪脑袋，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不起来。

　　“秦老师。”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啊，李局。”秦大方赶忙站起身，伸出粗壮的臂膀就想接过眼前男人身后小男孩背上的背包，“这是小想吧？”

　　顺着秦大方朝着的方向望去，男孩穿着件纯白衬衫，背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背包，安安静静地站在男人身后，美好干净。同样白衬衫的男人望着小男孩的眼里全是温柔，明明孩子都要升高中了，可男人身上仍有几分英气在，两人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倒像是哥哥和弟弟。

　　小男孩从到这里开始就一直愣愣地看着方蔷，此时迎着方蔷的视线，他低头，然后看到自己被爸爸紧握着的手。
　　他白皙的脸上迅速涌起一抹红，飞快地把自己爸爸的手丢开。

　　“我们小想长大了，嫌弃爸爸了。”
　　男人调侃了男孩一句，但眼里的温柔不减分毫。他轻轻摆手，于是秦大方局促地把手收了回去，完全没有刚才与方父交谈时的随意。
　　像是看出了秦大方的无措，男人拍拍他的肩，笑看着自己大点其头的儿子，“他妈妈从小就教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虎父无犬子，真是虎父无犬子。”秦大方接过眼前男人手中的报到证，在报名表上钩了下，“按说您孩子上哪个班都没有关系，可五班的学习氛围毕竟……这样吧，您稍等会儿，我去找校长。”

　　“不用。”男人拒绝得斩钉截铁，“小想和学校其他同学没什么不一样，一切都按正常程序来。”

　　“五班？”
　　方蔷终于从那种强烈的、莫名的熟悉感中挣脱出来，拉了拉自己爸爸的衣袖，“爸，跟我一个班呢。”

　　“是吗？”方父从秦大方手里接过报名表，看着方蔷的名字也笑了，他指着报名表上紧挨着的两个名字，“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有缘。”

　　男人站在方父身旁看了眼也笑了，主动伸手：“李局你好，我是实验小学的老师，开学典礼上我们见过的。”

　　大人们相谈甚欢，方蔷无聊地撇撇嘴，视线自然转向男孩，与方蔷视线轻轻一触，他的眼眸便如触电般飞速低垂，方蔷强压着莫名的熟悉感，主动凑到男孩身边，伸手在他腰肢上捅了捅，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飞快地向后退了步，脸涨得通红，明显是没遇到过像眼前连火红色发丝里都透着张扬的女孩。
　　他躲躲闪闪，怯怯懦懦：“李想……我叫李想。”

　　“理想？”

　　“木子李，思念想。”

　　“很美的名字。”方蔷点点头，学着大人们伸出手，看着他畏怯的样子笑得张扬，“我叫方蔷。远方的方，蔷薇的蔷。”

　　他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同学，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同桌。
　　她依旧肆意，依然张扬，依然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
　　她依然不知道那种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可她知道，她有些想得到他。
　　可这并不容易。

　　无论在平安二中还是在高三五班，他都是最耀眼的那颗星。
　　也就是后来方蔷才从秦大方那里知道，虽然同样是高中生，可他已经参加了数次国际钢琴赛事，获得了不错的名次，在音乐界已经小有名气，并以此拿到了魔都音乐学院的保送资格。
　　高中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过场。
　　别人都在为高考而起早摸黑，而他，只是在等高考结束而已。

　　“魔都啊......”
　　方蔷放下手里的课本，摸着干瘪的肚子，看着身旁空空荡荡的课桌，为这世界的参差深深叹了口气。

　　开学不过月余，方蔷却极少能见到他。上次是去维也纳参加一场钢琴交流会，回来没两天又被一位就连方蔷这种音乐白痴都听过的、在国际上极负盛名的钢琴家邀请参加他在魔都举办的音乐会并和他同场演出。

　　就算回来又怎么样呢？
　　他在学校待的时间不算久，可却受到从老师到学生，从美艳几可与方蔷争锋到普罗大众，几乎全校女性的青睐，并且这种趋势还有往校外扩散的迹象。
　　像上次，他在维也纳拿了金奖，回来后祝贺的人从一班排到了五班，就连方蔷这个同桌都被生生挤了出去。

　　来找他的既有二中的学生，也有从一中三中闻声赶来交朋友的外校女孩，到最后秦大方把整个学校保卫处全体成员连同全体男老师组织成一道人墙，让她们排队签名合照，这才勉强没闹得更严重。

　　“同桌？”一只冰淇淋在方蔷眼前晃了晃，方蔷抬眸，于是看到正抱着篮球一脸坏笑的李想。

　　“带明星？”方蔷从课桌上抬起头，于是看到他一身纯黑，帽子口罩大号风衣，只有从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才能看出是他。

　　“哟……”伴随着一串长音，拎着瓶冰可乐的郑强一个后跳，接住李想随手掷回来的篮球，还在那边挑衅，“从来只见过各种妹子送我们李哥爱心，还没见过我们李哥……”

　　“李想，你不是在魔都跟钢琴大师学习吗，怎么提前回来了？”杨丽推开教室门，一眼看到站在方蔷身侧的李想，推开堵在路中的郑强，满脸欣喜地问。

　　“是啊是啊，学习结束了吗？大师是不是很厉害？演出会紧张吗？”
　　杨丽和郑强一出声也就瞒不住了，其他男孩女孩纷纷涌了过来。

　　“闹闹闹，闹什么闹！”秦大方推开门，看着乱哄哄的教室喊，“都是高中生了还这么没有时间观念，你们跟李想能一样吗？人家已经被国内一流学府点名保送了，这次新生开学礼校长还亲自请李想同学回来压轴演出。”

　　迎着无数双或羡慕或嫉妒或迷恋的眼，方蔷飞快地把脑袋埋回书后边，即使是她，在这样的目光下也如坐针毡。

　　“冰淇淋要早点吃。”一脸坦然地收下所有人注视的李想坐回自己的空位置，毫不见外地把方蔷压在数学书下的少女漫摊开，在王子的王冠上轻轻弹了下，指尖白皙，骨节分明，有种自然而然的漫不经心，“化掉就不甜了。”

　　“真把自己当王子了啊你……”方蔷怼了他一句，但很快埋头，火红的发丝迎风飞舞，明媚的眉眼流光溢彩。
　　嗯……冰淇淋还是很好吃的。
　　方蔷强摁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偷偷想。

　　开学礼如约而至，他的演出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压轴。
　　秃头校长还在台上慷慨陈词，一会儿回顾学校的过去，一会儿展望学校的未来，吐沫横飞，毫无结束迹象。

　　“李想……”一个声音在喊。
　　“李想……李想……”数个声音在喊。
　　“李想！李想！李想！”千万个声音在喊。

　　“李想！”人群最前方，方蔷试探着喊了声，四下张望，看没人看自己，松了口气，于是双手拢在嘴前，“李想李想李想！”

　　“在呢。”幕布被拉开一角，他只探出一个头，眉眼都是笑着的，而他的眼，望向的却是方蔷的方向。

　　场间先是寂静，其后一片哗然。
　　“是我吧？他是说我吧？”

　　“想什么呢你，他看的明明是我！”

　　“你又没我好看，看你还不如看我呢……”

　　“方蔷，你看到了吗？”站在方蔷身边的是学校临时给她安排的舞伴，虽然是男生，可偏阴柔，相比男生他跟女生相处倒是更多些，“李想，李想哎，他在看我！”

　　“是吗？”方蔷听着耳边一阵胜似一阵的尖叫，心里无端烦躁，看着身旁一脸兴奋的舞伴，勉强扯扯嘴角，“那很好啊，你不是早就想找他给你伴奏了，别错过这个机会。”

　　秃头校长掏出手套抹了把光亮头顶的汗珠，无奈结束了慷慨激昂的演讲：“接下来有请我们平安二中优秀学生代表，国际少年钢琴家大赛第一名，我们平安县的骄傲——天才少年李想为我们带来贝多芬的《欢乐颂》！”

　　眼看台下的呼声排山倒海，李想刚忙缩回脑袋。
　　而当操场上临时舞台的幕布缓缓分开，天蓝色牛仔裤纯白色衬衫的他已经坐在琴前，干净清澈，张扬自信。

　　琴键轻扬，欢快的音符流淌在整个二中的操场。
　　学生们用跟着他轻轻击掌打着节拍，老师们跟着他的节拍晃动着脑袋。繁重的学习任务，无尽书山，无边学海像是随之远去，留下的是欢乐，也只有欢乐。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方蔷，我该站他左边还是右边，我第一句该跟他说什么……”听着耳边舞蹈苍蝇似的絮絮叨叨，方蔷心烦意乱地敷衍，“你就说……就说我看上你了……”

　　“会不会太突兀了？”舞伴踌躇，“他要是拒绝怎么办，我那支古典舞排了好久，就缺一个……”

　　“你好。”他站在方蔷舞伴身前看着正握拳想说些什么的他，笑容和煦，但带着歉意，“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换个位置？”

　　看着身旁双手插兜站得漫不经心的李想，再看看得了李想承诺直接抛下她欢天喜地离开的舞伴，方蔷咬牙切齿：“厉害啊天才少年！三言两语就……”

　　“方蔷。”他语调淡淡。

　　“啊？”方蔷下意识住嘴。

　　“我看上你了。等高考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