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65、第六十五章

　　当姜黎回到餐厅时四下一片静谧。
　　她坐在沙发上翻了会他的专业书，房间方向仍没动静。
　　她放下书，推开房门，“磨蹭什么？”

　　李想心虚地瞟了眼姜黎，状若烦扰地在衣柜里左翻右翻：“蹦极啊，没什么适合的衣服穿呢……”

　　姜黎根本不上当。
　　她直接把李想推到一边，只看了一眼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运动装。
　　那是高考完在平安县跟陈若男一起买的。

　　“就这件。”
　　姜黎把衣服递给他。

　　“你这条牛仔裤太大了。”李想还想挣扎一下，看着姜黎说，“我们先去给你买衣服吧，我知道有一家服装店……”

　　“买衣服？”姜黎看着他，像是不解，“大有关系吗？是你蹦极，又不是我蹦极。”

　　李想只觉滚滚天雷轰隆隆从头顶掠过：“不是你要去，我陪你吗？”

　　“是我要去，可我只想看你蹦。”姜黎突然笑了，像只在漆黑夜里一闪即逝的昙花，“听话，把衣服换上，磨蹭没用的。”

　　“我不换。”李想哪里肯依。

　　“或者你想让我来？”姜黎神情极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李想下意识一手捂住自己的睡衣，一手委委屈屈接过衣服。
　　他知道她做得出来，

　　“一分钟，一分钟没见到你，我来帮你。”
　　撂下这句姜黎便出了房间。

　　一分钟堪堪过半李想便换好了衣服，可他拉着门把手就是下不了决心。就这么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前熬啊熬，一直熬到最后一秒，一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拖无可拖的他才委委屈屈出了房间。

　　姜黎放下手，眼神玩味：“衣服很适合你。”

　　李想身姿高挺，像极了年轻时的李允文。来鹭城这半年，与他相生相伴的阴郁也有些许的消散，纯黑色运动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净，平时没什么精神的脸看起来也清爽不少。
　　甚至有些阳光。

　　可李想感觉自己像是要被推出午门的囚徒，伸头一刀缩头仍是一刀。他穿上鞋，“我妈眼光肯定比我强，我记得你也有一件……别推我啊我会走……”

　　姜黎是从昨天篮球社那几个男生嘴里知道这儿的。
　　因为新开张的缘故，蹦极台前没什么人，除了他们前面的一对情侣只有售票员和教练在。即使姜黎已经买了票，李想仍不死心。他看着蹦极台入口处的提示，无声地捂住心口：“其实我血压有点高的，心脏也……”

　　话没说完就被姜黎拖了进去：“喂喂喂，第几次了都，你从哪养成这个动手不动口的坏习惯……”

　　他们前边的男孩女孩极勇，他们头抵头面对面地被紧紧绑在一起。
　　男孩正笑着跟教练说要给女孩绑紧些，他可不想孤老终生，女孩不满地仰起头说你咒我呢，男孩也不言，只是低头在女孩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于是女孩脸上只剩绯红，嘴边的训斥也不知被丢去了哪里……他们手牵着手走向跳台，男孩的眼望着远方的海，女孩的眼望着男孩。
　　“怕吗？”男孩问女孩。
　　“有你，就不怕。”女孩回男孩。

　　男孩女孩已经下去半小时了，李想仍坐在蹦极台边。
　　汗湿的衣服已经被风吹干，他人团在一起，下巴抵着膝盖，定定望着身下的沙滩和远方的浪潮，像是变成了一具雕塑。
　　不像是来蹦极，倒像是来看风景。

　　“你打算在这坐到天荒地老？”姜黎本是安静的性子，可看李想生生把教练员都耗到去旁边喝茶也是无奈。好在今天的蹦极台确实冷清，除了那对已经离开的情侣再没其他人。
　　不然说不定他还真能厮混过去。

　　“我突然想起家里煤气没关。”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姜黎，李想一只手瞬间摸上了安全绳的挂钩，人也在缓缓后退。
　　他怕被直接推下去。

　　“我关了。”姜黎没再靠近，也跟着他在跳台边坐下，“怕了？”

　　“谁怕了？我这是紧张，还不许人紧张了？我分分钟跳给你看！”李想梗着脖子看着姜黎，像只红眼的兔子，“倒是你离我远些，我怕把你带下去。”

　　五分钟后。

　　“小伙子，你到底跳不跳啊？”
　　看跳台电梯上的红色数字开始闪动，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大叔绷不住了，看着复站在跳台前重新开始发呆的李想，忍不住催促。

　　“没事，他只是紧张。”姜黎已经依言跟李想拉开段距离，还有心情帮他解释，“你看他分分钟跳给你看。”

　　“姜黎，你离我近些。”
　　李想戒备地看了眼打算出手相助的教练员，咬咬牙，示意姜黎看着他点，别让他把自己一脚踹下去。虽然脑中画面仍在翻转不休，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画面像是走进了现实，可他终究闭上了眼，轻轻往前迈出一步……

　　“算了，克服不了就克服不了吧。”

　　李想站住脚，不解地看着蹲下身解他身上安全绳的姜黎，“我……我可以的……”

　　“我知道。”姜黎垂头低眸，把他的安全绳递给教练员，又从教练员的手里接过刚收回来的双人安全绳，“可我突然觉得不需要这样。”

　　“是我的问题，把书上的东西当做了金科玉律。”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看着他柔柔笑了笑，轻声对李想说，“无论有多难，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面对要好得多，对吧？”

　　“我不再强迫你，去与不去全看你自己。”她站在李想身前，把手里的双人绳索递给他，“你觉得好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李想看着她手中的双人跳绳默然无语。
　　其实他下意识想说我们现在就走，正好赶上家附近的海景清吧开门，不仅不用排队，还可以选个临窗的位置，看看风景喝喝奶茶听听歌多好多舒服。
　　可他脚下就是一动不动。

　　最后，他张张嘴：“教练，你把她的安全绳绑紧些……我的也是。”

　　站在蹦极台边缘，看着台下近百米的高空，沙滩上的人像一只只黑色的蚂蚁，远处的浪潮也变得无比遥远。
　　他已经开始挪不动步，可嘴里还在逞强：“别怕，我陪……”

　　是姜黎拥着他直直倒了下去。
　　剧烈的失重感狂涌而来，李想大脑一片空白，张开嘴，却叫不出声来，竖起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

　　眼前的姜黎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漆黑不见底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虽然是第一次，可她对从近百米高的跳台跳下去这件事完全没什么异常反应，就像是在做吃饭喝水一般平淡的小事。

　　他们呼啸着冲向金色的沙滩，他本能紧紧攥住她的手，在距离沙滩仅隔数米，甚至连沙滩上笑看着两人，尚未离去的那对男孩女孩的面庞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弹回半空中，继而重新重重冲向地面……

　　时间像是静止在此刻，李想感觉自己挣脱了束缚，无拘无束地，自由地飞着。往事一幕幕在脑海疾驰而过……

　　从天台一跃而下的李允文，跟其他小孩厮打在一起的小李想，帮小李想赶走其他小孩还把自己冰淇淋分给他的小女孩，因为他不肯去魔都气得掉眼泪的陈若男，帮他教训学校收保护费大哥的周强，陪自己参加舞蹈社的魏伟，总想在专业课上压自己一头的闫兴倪，像是没什么存在感却在他废寝忘食恶补马列时给他带回一份便当的卫江昌，在军训第一天就训斥了他可又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斗舞后让他先离开的袁教官。

　　过往的一切如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睁开眼，他看到怕他辍学每天不知疲倦给他补习功课的姜黎。
　　在死过一次后，他再次确信，自己真的真的是被偏爱的。

　　……

　　“李想？”

　　“嗯？”

　　“没事吧？”

　　“没事。”李想低头，冲她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就是风吹得有点慌。”

　　“可以放开我了。”姜黎她抬起头，声音轻轻柔柔，漆黑的眸子却直直望着他，像是有万千情绪想说与他听。

　　“啊？”李想紧了紧手臂，身前是柔柔软软的触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紧紧拥着姜黎，于是瞬间松手，“一会到了那家店你可得多吃点，你这身板……硌得慌。”

　　于是她的万千言语都被堵了回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姜黎没问李想他有没有和以前有一点点不一样，李想也没问姜黎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他们只是举着冰淇淋漫步在这片乐园里。

　　“姜黎，你说我们小时候的幸福多简单啊，一个冰淇淋都能让我开心一整天。”李想看着手里的冰淇淋沉默了会方说，“现在就算是给我一屋子的冰淇淋，我也没有当初的快乐了。”

　　“可能这就是越长大越孤单吧。”姜黎说。

　　在返程的公交车里，姜黎拿出手机，把耳机插上，一只耳机递给李想，一只自己戴上。
　　耳边是周杰伦的声音。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今天，也是个晴天呢。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