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5、第五章

　　“真的很抱歉，刚来我们班就遇到这样的事情……”李想看着身后一言不发的方蔷，直觉她是因为刚才的事情难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自己一般，对他人的异样眼光早已习惯成自然。
　　李想少见地主动开口，“不用担心，我会跟杨丽说清楚的。”

　　方蔷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还是不甘心啊。
　　讽刺的是，他从头到尾什么事没有，自己却落得这么一个尴尬境地。她不知道这件事算是完了或者是有更坏的结果等着自己，可一想到刚才教学楼护栏上的那双愤恨的眼，方蔷觉得应该说后者。

　　方蔷静静地看着李想，看着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眼，直看得他耳垂微微泛红，眼也不自然地飘向一边，终于开口，语气里满是嘲讽：“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李想毫无来由地说了一句。
　　当年在那无边黑暗中给予他那样温暖的小女孩，哪里会是这样的人。

　　方蔷依旧不依不饶：“如果就是我呢？”

　　“我……”他望着眼前女孩的火红色长发，想着当年那个把心爱的冰淇淋分给自己的小女孩，沉默了很久方才说，“还是会帮你。”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校没有安排课程。
　　偌大的校园只有高三一个年级，学生们或在宿舍，或在教室，整个校园反而显得空荡荡的。

　　方蔷没有再理会李想，只是静静坐在花坛旁看着空旷的校园，想着他毫无道理的维护，心中虽认定他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都是见色起意，可即使如此，心中仍不免有几分怪异，也有几分不该有的感动。
　　最后她无奈说了句：“还真是没原则。”

　　原则？
　　李想也摸不准方蔷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及她是不是真的没有认出自己，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但既然她在自己最绝望时拉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于无边黑暗中窥见人生的一抹天光，那么别说是原则，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

　　“去吃东西吧！”看看时间也快放学了，李想想着自己是怎么度过难过时的那些日子的，主动提议，“我知道你心情很差，我也经常......可相信我，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方蔷无声地点了点头。
　　能让他出出血也是好的，她想。
　　哪怕他不痛不痒。

　　“学校就一个食堂，一楼是大锅饭，别这么看我，不是姥姥姥爷年轻时候的大锅饭，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李想站在食堂前比划了两下，“用洗澡盆一样大的锅盛出来，一人一大勺那种。”

　　“二楼是个小餐馆，听说老板退休前是给县领导做饭的，学校平时的接待也都放在这里。”他指了指食堂入口处通往二楼，颜色已经有些黯淡的木质楼梯，“带你去尝尝二中的待客最高礼遇。”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话痨？”方蔷现在烦躁得想骂娘，她是吃货没错，可也分什么时候，跟什么人。而现在，她自然难以对他嘴里的手艺不错的师傅生出什么兴趣来。

　　“呃......”李想挠挠头，也感觉自己今天太过怪异，跟平时那个少言寡语的李想大相径庭。可在她面前，他就是不自觉地想跟她多说一些，哪怕是简单的几句话，哪怕是互相间的一个眼，“你是第一个。”

　　方蔷明显懒得搭理他，连回复的力气都欠奉。
　　李想甩甩头，把这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情绪丢出脑海，带着方蔷向楼上走去。

　　李想平日里都是自己做饭自己吃，二楼这家家常菜馆他跟郑强只来过一次，为什么来早就忘记了，可还记得店里师傅的青菜豆腐汤。
　　离放学还差几分钟，店里此时空荡荡的，李想选了个角落，把菜单递给方蔷：“看看你喜欢什么。”

　　方蔷也不客气，她接过菜单，颇为阿Q地想着，“既然无法在肉.体上打击敌人，能让他在经济上肉痛一下也是好的。”

　　翻开菜单，随手勾画了几下，冲服务员喊：“这个，这个，这个……不要，剩下的一样来一份。”
　　把菜单还给张口结舌的李想，“我就这些，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李想看着那本菜单上零零星星的几个叉，连端着菜单的手都僵住了，他猜测：“吃不胖体质？”

　　“学舞蹈的体力消耗都大，当然得多补充一点。刚开始没注意，后来发现我是怎么吃都吃不胖。”方蔷边说边从李想对面走到他身旁，往里边挤了挤，无比自然地坐到他身边，怕他被吓跑，“怎么，舍不得了？”

　　李想苍白的脸晕染出一抹红，不自然地往里挪了挪，“不会不会，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丝丝缕缕的幽香涌入口鼻，他掩饰似地在菜单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吃汤圆吗？过两天是元宵节了。”

　　方蔷直直看着李想，幻想着一会这家伙看到账单时的窘迫样子，心情无比舒爽，连食欲都像是好了几分，就连刚才错失良机的悔恨都淡了几分：“可以啊，我不挑食的。”

　　李想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两碗牛奶汤圆。”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平日里李想很喜欢这样的安静，或者说，他已经可以做到享受这样的安静，享受孤独了。但今天李想却有点怕，怕她无聊，也怕她发现内心深处那个无趣的、寡淡、厌世的自己。
　　他总想开口说点什么。

　　“方蔷。”声音带着些犹豫。

　　“嗯？”吃人嘴短，方蔷勉强回了他一句。

　　他问：“马上就要高考了，想好去哪里了吗？”

　　她回：“应该是鹭城。在我很小很小，小到还没出雀儿山的时候爸爸就说要带我去看看大海的......”

　　“大海吗？”李想也从没看到过大海。
　　他们所在的北国小城距离鹭城有快三千公里，那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距离。

　　“那里的学校一出门就是海。你听过海子那首诗吗？就是那首，那首……”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李想轻声念。

　　“对对对，就是那首。”方蔷恼怒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也想有。”

　　“那一定是个很浪漫，很适合恋爱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李想突然说了句。

　　方蔷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亦或是听到了也觉得对方意有所指，她还要让他出出血，这时更不能惹恼了对方。
　　她双眼紧盯着服务生的一举一动：“菜来了！”

　　李想看着首先被端上来的那个大号猪蹄有点愣。
　　他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不过他喜好随李允文，平时饮食都清淡。
　　呆呆看着身旁已经开始对猪蹄上下其手的方蔷，李想下意识把自己身前的碗筷推远了些。

　　方蔷看了眼李想，明白他肯定不怎么喜欢这个，眼珠一转，自然夹给她一大块：“发什么呆啊，尝尝，很好吃的。”

　　“啊？”李想本能想拒绝，但又觉得这样不好，纠结半晌，看着她期待的眼，李想终于以视死如归的觉悟伸出筷子，没敢全吞下去，只是在她夹给他的那块闪烁着亮光的蹄髈上撕下小小一块，送进嘴里。

　　李想的脸瞬间扭曲。
　　这个味道对喜欢的人来说是人间美味，但对他而言却太过一言难尽。

　　“怎么样？”方蔷眼眸中满是得色。

　　李想看着女孩的笑颜，感觉她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猫，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咬牙说：“好吃”。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拒绝猪蹄的魅力。”方蔷又夹给李想一大块，像是才想起刚才的事，“很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猪蹄了。你也多吃点，就当是谢谢你帮我解围。”

　　李想的脸瞬间变成了苦瓜。
　　好在青菜汤紧接着上来了。李想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急匆匆喝了两口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故作无事地说：“说起来郑强也喜欢这个。”

　　“郑强？”方蔷有些疑惑。

　　“就是那个坐在讲台上的家伙。”李想解释。

　　“哦，问我为什么戴帽子的那个？他那身腱子肉倒是不错。”方蔷一头火红色长发自然飘散，她甩甩头，心里默默呐喊，“吃我头皮屑吃我头皮屑……”

　　李想不知道女孩的心思，他只是细细咀嚼着心中那股没来由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也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郑强是自己朋友，方蔷是自己同桌。方蔷和郑强同样是同学，可能也会成为朋友，她对郑强有些关注再正常不过。

　　但这种酸溜溜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本属于自己的美好被别人所分享一般。

　　“不会是喜欢吧？”

　　这个念头让李想有些慌、有些乱。
　　他是很感激当年她伸向黑暗世界中自己的那只手，同样欣赏方蔷张扬的性格。
　　这是他喜欢想要却无法做到的。

　　曾听人说过你如果缺少什么，就会下意识去寻找什么。
　　可自己不是没遇到过方蔷这种性格的人，是本能想和他们多一些接触，但那和现在面对方蔷时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那是一种心中忐忑，想和对方多说两句话，又怕对方对自己不感冒的患得患失。
　　那是一种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无端牵起自己心绪的七上八下。
　　也许，这种感觉可以被称为心动？

　　谁又能说少年情怀不是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