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30、第三十章

　　随后上来的奶油浓汤和牛排方蔷还是喜欢的。
　　“这个好好吃，我就说牛排还是得十分……喔，九分熟嘛。”方蔷早就把刚才的窘迫抛到脑后，照葫芦画瓢地学着陈若男在金黄色牛排上切下大大一块。

　　“我尝尝？”听方蔷这么说，李想切了块自己的七分熟放在嘴里，只是轻轻咀嚼了两下李想的脸色就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但他还是强咽了下去。

　　这就是他和方蔷不同的地方。
　　对方蔷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会在意有没有其他人在那里，不会在意他们怎样看自己，更不会因为他人的目光改变自己的想法和处事原则。
　　他不行。

　　饭刚吃一半陈若男的手机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不断打进来。刚开始她直接挂断，可到后来屏幕上显示“帝都分公司——金重”时她明显有些犹豫。
　　李想说没事的，他们几个在这看外滩的景致就好，反正让妈妈你讲解你也不会，陈若男无奈骂了句臭小子就捂着话筒离开了，李想和姜黎一人举着一个冰淇凌坐在露台边，看着身前一头火红色发丝随风舞动，俯瞰着江边夜景的方蔷。

　　“怎么只吃甜点？”李想看着张开双臂作飞翔状的方蔷，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但又急速隐去。他回头看着姜黎问。

　　“可能是想让生活甜一点？”姜黎说。

　　“你进步了姜黎，都会讲冷笑话了。”
　　方蔷在招手，李想刚站起身肯定了姜黎的进步就飞快地跑向方蔷的方向。

　　“看到没？”方蔷指着被两岸灯光照耀得波光粼粼的江面，“原来那些船都是有冠名的。看到那艘没，就是写着钟蓓蓓的那艘……”
　　方蔷挥了挥自己的拳头，脸上满是憧憬，“以后我的名字也要写在那里！”

　　“那艘“钟蓓蓓”号会沿着江水从头至尾，可以在船上看两岸的风光，要去吗？”陈若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她拉着方蔷的手，站在两人身后问。

　　“我累了。”姜黎突然抬头，宽大的白色运动服被风吹得鼓鼓的，衬托得她的肩膀更加瘦削。

　　“阿姨见到你们太开心，都忘了你们坐了那么久的火车。”陈若男伸手摸摸姜黎的头，“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玩。”

　　“我们住哪呢？”方蔷今天是跟姜黎有些争执，可那是因为不同成长经历造就的不同价值观，她不至于因此跟姜黎生出什么间隙来。既然姜黎累了那就去休息。
　　她没多想坐那艘“钟蓓蓓”号，她就是单纯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所有闪耀的地方。

　　“就在旁边，几步就到。”陈若男指着长街尽头依稀看得到的一角老式小洋楼。
　　李想没说话，只是静静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听着耳畔传来的钟声，他心中满是宁静。
　　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最爱的人就在身前，再好……也没有了。

　　小洋楼远看华丽，近看却颇为老旧。小楼占地不大，青色的瓦上铺满了绿色的青苔，翠绿的爬山虎偷偷溜出墙面，在这满是钢筋水泥的魔都中心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这是小想姥爷自己建的。以前我们都住这儿，后来公司成立了，我们就跟着搬去了郊区。这附近热闹，玩得也多，你们住这正好。”陈若男边在包里翻找着钥匙边介绍。

　　“这里我也没来得及重装，是老旧了。不过平时家里阿姨有过来清扫，还算干净。”陈若男终于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古铜色的钥匙插入青色的锁，“咔嚓”一声，小楼的门被陈若男缓缓推开，“要不让阿姨过来住几天？可以给你们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可以……”

　　“不用了妈，我可以的。”
　　看李想先开了口，方蔷就没再提。她不会做饭，在家里一日三餐都是妈妈做的，她也曾心血来潮想试试，可刚进厨房就被方母赶出来读书了。

　　“妈妈倒是忘了我们小想的手艺多厉害了。”陈若男言不由衷。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跟李允文生活的那些年里从没觉得家里的饭都由李允文来做有什么不对，可当儿子有了喜欢的人又明显表现出李允文的某些特质时她心里反倒不是味。

　　“你们随便看看，一楼是客厅餐厅，二楼是书房放映室之类的……”陈若男打开客厅中间的吊灯，暖黄色的灯光翻涌而下，老式餐桌、老式座椅、老式电视机……其实没有陈若男说得那么老旧，反而让人觉得回到过去。

　　“累坏了吧？卧室在三楼，被褥是阿姨新换的……”陈若男自然拉着姜黎走向小楼的步梯，想了想，又冲还站在原地的方蔷招手，“方蔷你也来啊，房间阿姨早留好了。”
　　李想默默坐在楼下。

　　李允文那些年一直想看看自己妻子长大的地方，可一直到离开都没成行。刚开始是跟姥爷关系太僵，后来又……要是没那件事，他今天是不是也会在呢？

　　陈若男是自己下来的，显然是安置好了方蔷和姜黎。她问李想：“跟妈妈回家？”

　　李想点头，沉默了下突然问：“妈，你一直都这么忙吗？”

　　“肯定啊。”陈若男给自己接了杯水，也倒了杯给李想，“你姥爷留下的这片基业太大太大了，你知道妈妈很笨的，总被你们笑什么都做不好，以前可以随手镇压你们，可真到了这里才发现……妈妈确实做不好……”

　　“不是的。”李想摇头，“妈妈很厉害的。”

　　“是吗？”陈若男搂着李想的肩膀，“其实妈妈就是跟你谦虚一下……”
　　李想微微躬下身，让陈若男更方便地拥着自己，可一低头就看到她仿若永远松不开的眉，满是倦意的脸，于是李想知道不是这样的。

　　“阿姨，你家卧室好漂亮。”
　　李想刚伸手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嗒嗒嗒”的拖鞋声，他飞快地垂下了手。
　　是方蔷。

　　她脸上满是羡慕与赞叹：“透过窗户竟然能直接看到外滩！这也太棒了吧，简直是我的梦中情房……”

　　“喜欢这里？”陈若男揉了揉眉心，笑着问。

　　“对啊。”方蔷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以后可以常来玩。”陈若男看着李想意有所指，“阿姨就是在这长大的，也是喜欢这儿的。可惜小想不喜欢。”

　　“那也太幸福了。”方蔷是真的羡慕，她知道妈妈和哥哥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自己，可她也难免羡慕其他生在罗马的孩子，于是不自觉看向李想，“为什么啊？”

　　“太吵了。”小楼紧挨着马路。现在是很晚了，街上没什么人，但在白天，这里是极有名的观光街，李想下意识皱眉，“到处都是人。”

　　“姜学霸，你呢？”方蔷对李想的说法无法苟同，看到楼梯口的姜黎突然问。

　　“住的话哪里都是一样的。”姜黎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背包，沉默片刻方说，“魔都是国际都市，就医学而言，这里能让我少走很多弯路。”

　　李想不自觉摇头。
　　姜黎没有告诉过他她为什么对学医如此情有独钟，但在李想看来，姜黎可能会是一个合格的大夫，但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医者。
　　她少了医生该有的同理心。

　　“好了，姜黎方蔷你俩早点休息，小想跟我回家，他姥姥姥爷想外孙想很久了。”陈若男把桌上的钥匙递给姜黎，“你们就住这里，明早让小想来找你们。”

　　“进展怎么样？”出了门，陈若男发动汽车，打趣地问副驾驶上的李想，“这么漂亮的女孩不会缺追求者的。”

　　“不怎么样。”李想抱着肩坐在副驾驶无言。他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且她也未必想跟自己独处。

　　“没事，明天帝都分公司的经理要来，妈妈得亲自接待，就不当你的电灯泡了。”像是随意提起，可又带着小心翼翼，“到时候你加把劲，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没关系的。”李想眼眸有一瞬间的闪烁，但很快恢复如常，“可妈你跟我说这个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想当年，要不是你妈我……”陈若男又翻出了她的光辉战绩。

　　“好啦好啦，知道你厉害，从万千竞争者中拿下了我爸。”李想捂耳，拒绝再听。

　　车最后停在郊区依山而建的一座庄园里。
　　这座庄园是姥爷自己建的，青山依依水流潺潺，是个闹中取静的地。关键是离公司极近，不到十分钟车程。
　　李想也是第一次来。

　　车距离庄园还有一段路的时候门已经自行打开了，陈若男冲王叔摆摆手，嘴里还在跟李想吐槽：“你姥爷这两年脑子也瓦特了，一个泥瓦匠非跟其他老头附庸风雅，学人家搞什么收藏，这几年被坑的钞票都够再盖座楼了。”

　　李想倒是看得开：“辛劳了一辈子，老了能有点喜欢的事情做，再好没有了。”

　　“那你不心疼你老妈，你看老妈操劳的，都有白头发了。”陈若男指着自己那头依然乌黑亮丽的黑发。

　　李想不由好笑：“上次出去店员还以为我们是姐弟呢。操劳过度未必假，华发早生一定假。”

　　吃了李想一记马屁陈若男喜笑颜开：“儿子你还是继承了老妈的眼光的。”

　　“我没跟你姥姥姥爷说你来了的事情，正好给他们个惊喜。”陈家人住在庄园中间的小院里，此时小院已是一片漆黑，陈若男摸索着电灯开关，“小心点，你姥爷不喜欢灯火通明，客厅整天黑漆漆的，也不怕他的宝贝疙瘩……”

　　咣当……

　　“好像晚了。”李想看着脚下堆得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顿时傻眼。

　　“惨了惨了，老头子最喜欢鼓捣这些瓶瓶罐罐了，上次我弄碎一个老头子气得一周没搭理我。”

　　“陈！若！男！”
　　雷鸣般的怒吼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