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08、第二百零八章

　　“我哪里都不去。”
　　他回过头，双手鲜血淋漓。
　　“我弹不了琴了。”

　　“好啦好啦，别怕，是我不好，我不该吓你的。”
　　洗去手指上的颜料，看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方蔷，李想捧起她的头，额头相触。
　　“那会儿被舍长拉去做海报……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不要！”
　　忍不住酥酥痒痒的触感，方蔷伸出手，搁在自己和他的额间。
　　“都要去留学的人了还看得上我这个小地方来的土丫头，还欺负我这个都不知道国外什么样子的人。”

　　“你是土丫头，我是土小子，土丫头和土小子，多般配。”
　　牵住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方蔷眼睁睁看着他肆意地吻了上来。
　　“唔别……别在这里……”

　　看李想在门口从自己招着手，方蔷偷偷溜出琴房，看着从门前经过的学生，若无其事般把手塞进他的手心。
　　心里那种满满的，暖暖的，像是被填满的感觉，应该叫幸福吧。

　　清晨的暖阳里，他们渐渐远去。
　　“真的不后悔？以后也不会？”
　　“我从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有你，我怎么会后悔。”

　　“亲爱的同学们。一九八七年，鹭城大学中文系有毕业生写了一首诗：‘如果不曾相许，为什么你会娓娓游入我的梦里？既然曾经相守，为什么我又要默默从你的瞳仁离去？都说这便是分别、这便是失恋、这便是匆匆无情匆匆无语……’”
　　礼堂里，作为学生代表的李想正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演着，全体毕业生，全部师生都看着他，看向尚未毕业便已获得肖邦国际钢琴大赛冠军的他，一毕业便在杨教授推举下被校长破格钦点为荣誉校友的他……他清亮的眼眸忽然看向第一排满脸自豪的方蔷，他忽然停顿，忽然跳跃，忽然奔跑，忽然单膝跪下。
　　“我们不要分别，不要失恋，我们要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所以方蔷，嫁给我，好吗？”

　　“好啊。”
　　抱着满捧的玫瑰，任由他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方蔷再忍不住满眼的幸福。

　　蜜月旅行是李允文和陈若男帮他们决定的。
　　刚刚毕业，刚刚走出学校，他们没来得及整理东西，没来得及回家，他们便被李允文强行塞进一把钥匙，陈若男则满是笑的让出位置，让出身后那辆老爷车。
　　“事情太突然，本来是来给你们拉行李的。先把爸爸这辆车开去。别嫌弃，随后让姥爷给他外孙外孙媳妇补上，老方，你和嫂子没意见吧？”

　　他们当然不会介意。
　　看着跟李允文肩并着肩爸爸，跟亲家母热络聊着女儿婚礼的妈妈，方蔷脸虽然羞红，但还说没松开被他紧握在手心里的手。
　　“爸，妈，我们走了。”

　　“去吧去吧，开车慢点，路上注意安全。”
　　隔着车窗，他们叮嘱了两句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孩子们毕业去哪儿呢？他们自己又没想法。允文是觉得回平安县可惜了孩子们，他姥爷前几天打电话过来说在魔都给他们联系了个艺术团，房子也有……”

　　“李想，叔叔阿姨……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让我们来这里呢？”
　　一直到眼前出现那片金黄的草原，洁白的、皇冠般的雪山方蔷还是皱眉苦思着。
　　“说好的毕业典礼，忽然就变成毕业蜜月旅行，做梦一样……”

　　“听他们说当初他们就是在那里定情，在那里有了我，当时爸爸就说以后也要让孩子也带着他或她的另一半来这里。”接连几脚踹开有些生锈的后备箱，李想从满是灰尘的角落翻出一架单反相机，打开放在一起的小盒子，满意地笑笑，“这还是他们当时带的，妈妈说这种机械的东西比电子更靠谱，我看看……还好有她用剩下的胶卷。”

　　“这东西你会使吗？”
　　方蔷接过来，手下一沉，差点没直接掉下去。

　　“妈妈没教。”
　　李想眼疾手快地把相机接了过来，打开取景盖。
　　“清楚倒是清楚，可要调的也太多了吧，这么多参数……你知道胶卷装哪儿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
　　方蔷的注意力已经从相机转移到了一袭白衣，脖子上背着一只巨大单反，在雪山下静静站立的女孩，忽然莫名熟悉。
　　“可我觉得那个女孩儿可能知道。”

　　“你好，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方蔷站在女孩对面，试探着指了指身后还在冥思苦想的李想。

　　“Yes！”
　　像是根本没看到身前的方蔷，没听到她的话语，女孩的目光直接透过她落在了终于把胶卷装进相机，忍不住兴奋地跳起来的李想。

　　“好。”
　　她说。

　　“没见过美女啊？”
　　方蔷挽着拍拍还没回过神的李想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狠狠向下旋转三百六十度。
　　“我帮你问问去？”

　　“说什么呢……”
　　李想的眉眼瞬间挤成一团。他转过眼，龇牙咧嘴地看着方蔷。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熟悉。”

　　“你也这么感觉？”
　　接过相机，方蔷顺嘴问。
　　“谢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姜黎。”
　　女孩抬起头，表情漠然，眉眼如远山的青黛，冷漠，朦胧，缥缈。
　　“我叫姜黎。”

　　天旋地转，方蔷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她昨晚没去卧室，而是在沙发上蜷缩了一晚，她不死心，但一整晚都没有人回来。
　　于是她知道，在这里生活着的人已经离开了。

　　她突然想起听别人说过的，如果你梦到一个人，那说明他在遗忘你。

　　打开灯，接了杯冰水，方蔷一饮而尽。
　　她已经不知多久没再做梦了，也不知多久未曾经历过如此的漫长的夜。
　　她在屋子里一圈一圈转着，她焦躁地等待着天明。

　　是啊，他的故事里，怎么会没有姜黎。

　　……

　　清晨，太阳浅浅露出一角，楼下传来第一道人声，方蔷便打开门打算下楼。
　　她已经无法再待下去，无法再等了。
　　可她却看到拎着一袋垃圾，从楼上走下来的房东阿姨。

　　“小方，你这是？”
　　看着从房里走出来的方蔷和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阿姨下意识警惕，看到方蔷的脸她才放下心来，于是忍不住疑惑。

　　“……”
　　方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是三年前她自然可以抬头挺胸地告诉阿姨自己是来找男朋友的，可在三年后的今天，她不知道自己算是他的什么，她张张嘴，声音里全是艰难与苦涩。
　　“我……我来找他。”

　　“你说小想啊。”
　　阿姨自然知道他们曾经是很恩爱的一对，当初他们在对面上学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这对小情侣腻在一起买菜啊扔垃圾啊追赶打闹啊，可毕竟是这对小情侣大学时候的事情了，而且他们好像也没能逃过那个毕业即分手的魔咒。

　　那个男孩是三年前来的，带着一大笔违约金，但那个很爽气的买家还是把她抱怨了一通，她倒不会因此心生怨愤。后来那个男孩像是打定主意长住，和他带来的女孩儿，虽然不是当初那个学舞蹈的丫头，但也是个很热心肠的人。

　　女孩是学医的，在小区外开了家心理诊所。这大家自然很少用得到，但如果平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女孩也能简单地开几种药，便宜，而且效果还挺好。

　　女孩的心理诊所生意不怎么好，也没有雇佣员工，大多时候她就是在诊里跟那只名叫妞妞的大金毛安安静静坐着，她男朋友白天要上班，怕她无聊，也是闲得没事，小区的阿姨们经常到女孩店里跟她唠唠家长里短，吐槽吐槽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或是不中用的丈夫。女孩话不多，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但偶尔说上两句却也能让人茅塞顿开，果然能开心理诊所的都是很会开解人、安慰人的。
　　当然，更让阿姨们满意的是这完全免费。

　　诊所偶尔也有忙的时候，这时候那个在对面学校找了份助理工作的男孩也会习惯性翘个班，在诊所里临时充当起接待员的工作。

　　来找心理医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情绪问题或心理疾病，而在等待时更加明显。
　　相比上大学那几年，现在的男孩明显阳光开朗了不少。他一会端盘水果，一会拿来几根棒棒糖，有时候还会给紧张的人讲冷笑话，常常把病人弄得哭笑不得。

　　不论怎样，小区的居民们确实已经习惯了这对小情侣的存在，而且都或多或少对这对小情侣抱有善意。所以当看到眼前从他们家里走出来的男孩的前女友时，阿姨不由在脑中补出一整部家庭伦理剧，而根据这种家庭伦理剧的一般走向……阿姨不由把目光放在了方蔷的肚子上。

　　“阿姨，阿姨？”
　　方蔷看着眼前明显是走神了的阿姨，只好开口喊了句。

　　阿姨这才想起眼前的家庭伦理剧主角之一在问自己男主角去哪了来着，她思考了下。
　　“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们俩了，好像是说跟女朋友一起去哪里了吧？”

　　“女朋友？”
　　方蔷敏锐地发现了眼前阿姨的用词，声音瞬间急切。
　　“他们不是……”

　　“啊……”自觉失言，阿姨无奈地摇摇头，她虽然疑惑他们的关系，但真心不想伤到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他俩怎么看、让谁看都是对小夫妻没错，可前段时间常住人口登记他们又写的未婚，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让人看不懂……”

　　“饭呢？都快饿死了！”
　　方蔷转过头，是阿姨的老公。以前住在这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她知道他脾气很大，很爱酗酒，也经常会听到他们家的骂喊声。

　　方蔷不怎么看得起他，可这次她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他身上外套，看着外套上的派大星。
　　那时当初她买给他的，在她的记忆里，他最喜欢这件。

　　“少吃一顿饿不死你！”
　　阿姨也不是吃素的，她狠狠瞪了自己老公一眼，看他缩回屋子才对方蔷解释。
　　“前段时间扔垃圾在垃圾桶里看到的，挺好的衣服……”

　　鹭城大学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可这次方蔷已经不奇怪了。

　　就如同预料中那样，在当初就很照顾李想的杨教授那儿依然没有找到他，杨教授对自己明显不喜欢，从头到尾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三句。
　　其实细想想，他身边的人好像却是都不喜欢她。

　　高中时的郑强，大学时的魏伟，陪他一起长大的姜黎……好像也不是，曾经有个老人很喜欢很喜欢自己，一心想让自己和他的外孙早点走到一起，甚至想他们能生出个曾外孙给自己。
　　可最后是怎么着了来着？

　　方蔷手紧紧握住脖子上的那个小玉佛，好像是老人临走前的最后一面自己都没有赶上吧？
　　当时自己是在干吗呢？好像是在拍广告？
　　方蔷拳头攥得有些发白。
　　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不喜欢呢。

　　她漫无目的地漫步在校园里。
　　她已经不知道该去哪了。
　　如今的她不可能无限期这样下去，假期即将结束在明天，既然这次略显冲动的追寻终究是没结果，那么……是不是该回魔都了呢？

　　可看着林荫场里手牵着手，浑身洋溢着幸福与朝气的男孩女孩，她不由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还是不甘啊。
　　终于，她拿出手机。
　　“姜黎，我是方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