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第二章

　　高三五班。
　　讲台上方挂着“春风吹，战鼓擂，今年高考谁怕谁”的红条幅，讲台下的学生叽叽喳喳聊着天。

　　“今年春晚看了没？”
　　“当然看了，今年可是钟老师第一次上春晚，作为钟老师最最最最最忠心的粉丝，我不只发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给钟蓓蓓老师在《我要上春晚》节目投票，还把今年的春晚整整看了三遍！”
　　“切，三遍算什么，我可是看了十遍，十遍哦......”
　　“你是舞蹈生，我是美术生，你是学习，我是单纯喜欢，能一样吗？”
　　“嘘......秦老师在外边跟人说话呢。让他知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追星得去你们家喝茶了。”
　　“切，钟蓓蓓老师可是舞蹈生出身的国民偶像，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典型代表，大方要是知道我以钟老师为目标只会老怀甚慰好不好......”
　　虽然这么说着，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去年演艺界最大黑马的女孩们也渐渐散去了。

　　五班是整个平安二中唯一由特长生组成的班级，学生自然比还在学习文化课的同龄人更早熟。在同年级的学生们还在课堂上埋头苦读时，五班的同学却已经衣着光鲜地穿梭在各大高校的招生现场了。
　　而成为钟蓓蓓那样的顶流，也是五班大多数学生的共同目标。

　　班主任秦大方推开教室门走进来时五班的学生已经不约而同地把书本在课桌上摊开，一眼望去甚至让人有种顶尖学府尖子生班级的感觉。
　　秦大方体育老师出身，脾气大，一点就着。但也就是秦大方这种脾气暴躁、五大三粗的班主任才能镇住五班的这些早熟学生。

　　看着下方满满当当的教室，秦大方无比感慨。
　　不只因为看到自己的孩子们都在刻苦读书，学生们的这点小伎俩哪里瞒得过他，看破不说破而已。他感慨只是因为五班很少有如此齐整的时候，即使秦大方自己，跟五班的学生们也有半年多没见了。

　　以往这些孩子们或是在培训机构学特长，或是在操场上挥汗如雨，或是天南海北地参加考试，只有在这个即将踏入高考战场，利剑出鞘、子弹上膛的时刻，祖国的花朵们才肯不情不愿地回到熟悉的课堂，恶补文化课知识。

　　秦大方大步走上讲台，从腋下的文件袋里抽出上次的模拟考试卷：“年都过完了，同学们收收心，五分钟时间收拾自己位置上的书本，五分钟后根据上次模拟考成绩重新分配座位。”

　　这也是五班惯例，每次考试成绩出来秦大方都会根据成绩重排座位。成绩好的同学可以优先选择喜欢的位置，成绩差的学生自然没得选。

　　一般来说最畅销的位置在第三排，临近讲台又不用吃粉笔灰。公认最差的位置就在讲台上方，那个高出其他同学们一头，可以跟秦大方做同桌的差生专属位置。

　　今天刚开学，学生们都自然跟自己玩得好的同学坐到一起。
　　只是谁都没想到老秦来这一手——都半年多前的试卷了他竟然还留着。

　　“老秦，真有你的。”
　　“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虽然回应秦大方的是一阵叹息，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听完秦大方的新年致词，五班学生甚至都没用五分钟就收拾好了东西，磨磨蹭蹭地走出教室，三两聚在一起等秦大方喊自己的名字。

　　纪云、张三三……
　　李想？
　　李想！
　　秦大方的大嗓门从教室排山倒海传来。

　　教室外正聚在一起商量着谁跟谁同桌，谁先进去占住哪个位置的学生这才注意到身边少了一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直到那声“到”响起，他们才侧目望去。

　　少年从楼梯转角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手微举着，其他人目光不由落在他手上。
　　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如珠又如玉。
　　是双让人望之产生“天生就该弹钢琴”这般联想的手。
　　可没人说话。

　　他低着头，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秦大方没来时他不跟同学聊天，其他人在教室外等待时他不跟他们一起叽叽喳喳。
　　他只是远远地避开众人，安安静静地躲在不会被注意到的阴影里。

　　眸光一直放在自己的白色鞋尖上，在沉默中，唏嘘中，他越过两侧的人流，走进教室。
　　此时教室里的位置大半都有了主，身旁位置仍空着的同学下意识用手里的书挡住身旁的座位。他也不在意，只看了两眼就径直走向后排那个还空着的两人位，拉开座椅径直坐进去，对他们下意识的反应漠不关心。
　　想来要不是讲台上那个单人位太过醒目，他也不会介意坐到那里去的。

　　只是他却没发现在他走向教室时身后那双带着三分鄙夷、三分不屑以及三分仇恨的眼。
　　不过就算看到他也不会在意的。
　　他早就习惯了。

　　......

　　教室很快坐满了。
　　其间一个穿着黑色GIVENCHY外套，挎着粉色PRADA包包，妆容精致的女生站在李想身旁的过道里犹豫良久，但眼前的男生从头到尾只是沉默看着习题集，对她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没有好久不见的寒暄，同样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就像面对的是空气一般。
　　她跺跺脚，愠怒地略过他坐到前排去了。

　　最后进来的是五班班长郑强，同时也是班里最调皮的体育特长生。他把背上的一大包除雪工具放在教室后的卫生角，径直走向李想身旁的位置，但刚迈出两步就被秦大方亲自下场拎到讲台上。

　　郑强其他几科倒是勉强及格，但奈何英语只考了五十六分。
　　他本来是想挪挪窝的，但最后仍是以绝对优势保住了自己的黄金位置不被侵犯分毫。

　　到最后只剩下了李想身旁还有一个空位，他也不理会讲台上郑强的挤眉弄眼，不但不觉难堪，反而隐隐松了口气。
　　能自己坐就更好了。

　　秦大方念完手里的名单，拍拍手，台下的叽叽喳喳瞬间消散。秦大方满意地点点头，招手示意门外的人可以进来了。五班的同学们顺着秦大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教室门口一身红色运动装的少女。

　　秦大方跟个婚庆似的介绍：“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新同学——方蔷！”
　　他冲走到讲台上的少女点点头，“方蔷同学，作个自我介绍吧。”

　　高三了还有新面孔？教室里又开始了交头接耳。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要知道现在是高三下学期，离高考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四个月。这个时候转学，不是脑子秀逗了就是精神有问题。
　　特别是转来五班这种特长生班级。

　　可毕竟事不关己，大家也就以看看热闹的心态看向台上的少女。渐渐地，男生们眼里隐冒绿光，女生们则不自觉生出几分艳羡与警惕。

　　“这妞不错啊。”

　　“得了吧，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你没听老秦说她从哪转来的？三中！最烂的三中！”

　　“是啊，听说三中去年本科达线率不到百分之十，这其中一大半还是去了三流本科的三流艺术生。”

　　“就是说啊，要不来我们学校呢，知道在那肯定考不上呗......”

　　“可她身材真得好好哦。”

　　“身材能代表一切吗？花痴！”

　　这种议论不是无的放矢。要知道五班已经是二中几乎所有俊男美女的聚集地了，可站在台上的少女只是化了淡淡的妆，就隐隐压过了教室里所有女生一头。

　　倒不是说她的容貌能胜过在场所有人，虽然她完全称得上面若桃李，但班里也有几个学表演的女生跟她在伯仲之间，比如杨丽。

　　只是她的身段却是如此的无可挑剔。
　　大家虽然不一定清楚身材的黄金比例是什么样，但看着眼前的女孩却不由想，应该就是这样吧？

　　即使她穿的只是一套很普通的运动服，即使那套运动服并不怎么显身材。

　　“不好意思各位，第一次来，迷路了。”像是没听到台下的议论，方蔷冲台下的众人招了招手，她微微喘着气，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晕。

　　“我叫方蔷。远方的方，蔷薇的蔷。”

　　“舞蹈生，爱跳舞，爱旅行。”

　　“前三中学生，因为打着集训的名义去了川西，东窗事发，被学校就赶了出来。”

　　“还好二中肯收留我。”

　　说着对大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满脸阳光：“初次见面，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台下鸦雀无声，虽然五班都是艺术生，都是解放过天性的，可能在众人议论下与腹诽下还这么泰然自若的却也不多。
　　就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微弱，但又格外坚定的掌声从教室后排传来。

　　正打量着台上女孩的男生们以及审视着台上女孩的女生们循声望去，看着角落里的李想，他们像是看到了太阳西升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