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李想抱着小盒子走到车旁，郑强手忙脚乱地打开门，他笑了笑，心情明显不错的样子，“本来还发愁不好打车，正好你送上门来。”

　　“你爸爸就是我爸爸。”郑强把后座上的东西一股脑儿扔到后备箱，无事般问，“打算把爸爸带到哪里？”

　　“魔都。姥爷最近盖了个祠堂，操场那么大一块。他说自己用有些浪费了，我想想也是，一个人住多孤单，爸爸先住进去，时候到了我也住进去。”看他的神情明显认为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他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在这边，等我不在了，就没人再管了。”

　　“你不打算回来了？”像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郑强松开方向盘，像是怕李想误解，又摆摆手，“其实是好事。平安县怎么都没法跟魔都比，地方太小了，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多嘴杂，长舌妇也多。”

　　“我不确定。”李想神情有一瞬间的迷茫，可他马上便恢复清明，“方蔷想留在魔都，那我也想。”

　　“方蔷她......其实当年那件事，虽然秦大方被你顶得没有细查，但很难说跟方蔷没有关系吧？”郑强无意识地摁了两下喇叭，惊起路旁树梢几只正在小憩的乌鸦。他拍了拍李想的肩，看得出他神色的纠结，这对郑强而言是一种很少见的情绪，可他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她转学的原因，没那么单纯的。我也是最近见到一个她来二中以前的朋友才知道，她爸爸是……方广义。”

　　李想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静静看着怀里捧着的小小的盒子，就在郑强以为这家伙怕是要给自己来一拳，宣布要跟自己绝交时，就听到李想的声音静静传来，“原来你们都知道啊。”

　　郑强神情怪异，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不能理解，“你知道？”

　　李想低头看着手心的黑色盒子。
　　“就不久前。”
　　“也不是什么很难发现的事，当时你爸爸那件事闹得那么厉害，平安县也就这么丁点大。”

　　“至于方蔷，她家的事知道的人是不多，但也不是什么很隐秘的事情，稍微用心打听下也就知道了。”

　　李想重新看了郑强一眼，他一直知道这家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也是，一个立志做刑警的家伙，怎么也不可能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猩猩。

　　郑强张张嘴，还是决定继续说些惹人厌的话：“就没想过她当初接近你的目的？”

　　“不要再问这件事了。”李想打开车门，下了车，抱着小盒子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不管是什么目的，只要是她，我都认。”

　　单元楼前，李想打开房门。
　　他轻声说：“爸，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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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十二点，李想敲开了姜黎家的门。
　　就是一顿很正常的家常饭。

　　高中时期，虽然没答应徐阿姨去他们家吃饭的提议，但周末的邀请总是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的。
　　因为是新年，今天的饭菜比往常更丰盛一些。其中大多是素菜，少数几道肉菜也一点不油腻。
　　李想只是低头大嚼。都这么多年了，徐阿姨对他的口味还是这么了解。

　　徐阿姨边给他添着饭边问他和方蔷相处如何，姜叔叔则只是跟他说起些学习上的事情，在他身旁，姜黎自然给他夹着菜。
　　就犹如从前那一个个寻常的午后。

　　最后姜叔叔还强拉着他陪自己喝了一杯酒。
　　酒一入喉，无边的辛辣从心间涌到嘴间。
　　他的脑袋已经晕乎乎，但心中却满是温暖。
　　就是这种寻常家庭的氛围，不只让他喜欢，甚至有些贪恋。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一顿家常饭，一起随意地聊聊天。
　　可是这样的场景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小时候这样的场景太过稀松平常，所以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珍贵。而意识到这样的平常是怎么的弥足珍贵后，这样的平常却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餐后李想本想到厨房帮忙洗碗，但又被徐阿姨直接赶出来：“厨房就这么点大，我跟姜黎就够了。”
　　她点了点李想的额头，脸上的无奈如同一个担忧自己孩子的母亲：“你这孩子，别什么事情都抢着做。现在做惯了，以后成家了这些事就都归你了。”

　　李想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嘴里小声嘟囔着，“那又没关系......”

　　坐在沙发上的姜叔叔看了眼厨房的动静，又低头看向报纸，“被赶出来了？”

　　李想笑了笑，也在沙发上坐下，顺手从果盘里拿起一只橘子，“阿姨说我碍手碍脚的。”

　　“不抽烟吧？”
　　姜叔叔拿起烟盒，点燃一支烟，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李想忙不迭摆手。

　　“不抽就好，”姜叔叔深吸了一口，这才开口，“男人嘛，偶尔喝点酒没什么的，可烟这东西，能不抽还是不抽的好。”

　　李想剥开橘子的外衣，颜色有些青，甜中又带些微微的酸意。

　　“小想，能帮叔叔个忙吗？”姜叔叔神色少见的为难，李想从没在这位仿佛永远沉稳可靠的叔叔身上看到过这种神色，“可能叔叔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你有些为难……”

　　“没关系，姜叔叔，不用避讳，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跟我讲的。”
　　李想看出了姜叔叔眼中的犹豫，很直接地说道。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听起来挺老，但老话里自然有人们总结出来的老道理。
　　别人照顾你几天，可以说这家人是出于情谊，照顾你一个月，可以说这家人真够义气，照顾你一年，还可以说这家人是真的善良。可是三年呢？五年呢？十年呢？

　　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到他进入大学，李想自己都数不清姜叔叔一家帮了他多少，某些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他们就像一家人。
　　所以他觉得，如果有什么事自己能帮到他们，他只会高兴。

　　“是这样。”既然下定了决心，姜叔叔的话语也就流利起来，“最近姜黎很不对劲。”

　　他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脸上的忧虑再无法掩藏，“你也知道，姜黎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也不想和别人做朋友。”

　　“后来你搬过来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姜叔叔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虽然她的朋友数量还是太少了些，但终究还是有了，我和你阿姨还挺知足的。”

　　男人手中的香烟已经烧到了手指的位置，但他浑然不觉，“后来你们大学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叔叔不是说你什么，谁能陪谁一辈子呢，大家总是难免天各一方。”

　　“只是叔叔以为你也会去魔都的，毕竟你妈妈在那边。”

　　“当时我……”
　　李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叔叔懂的，你徐阿姨都跟我说过。”姜叔叔挥了挥手，“那个叫方蔷的女孩子也在鹭城吧？”

　　“叔叔都理解，叔叔也年轻过，只是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他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那个笑竟带着几分认真的味道，“当初童养媳的说法当然只是个笑话，可看着你俩整天在一起，难免会忍不住想，再过个十来年你们要是真的在一起了，也挺好嘛。”

　　李想也不由想起了那个两小无猜的童年时代。说起来，如果没有五年级的那个午后，没有高三的那次转学，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走下去，未来会怎样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言，“叔叔，姜黎她很好，是我……”

　　“李想，你不用妄自菲薄，姜黎当然很好，但你也是好孩子。这一点，我无比确信。”
　　姜叔叔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姜黎。

　　这种目光，在若干年前李想也是感受过的。
　　他只听到姜叔叔的声音次第传来，明明近在耳边，却仿若远在天际，“你们，只是差了点缘分。”

　　“不说这些了，叔叔说正事。”姜叔叔拍了拍李想的肩膀，直接开口，“这次寒假，从姜黎回来，我就感觉她很不对劲。经常凭空发呆，可我们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姜叔叔神情中满是忧虑，“刚开始想着女儿可能是恋爱了。虽然自己有点不是滋味，但这毕竟不是坏事，可是......”

　　“可是年三十那天，叔叔本来打算帮你家把对联贴上。可贴上对联，她又开始洗被褥、擦桌子、扫地、拖地、擦窗户。”姜叔叔像是在那一幕中回不过神，仍心有余悸，“你也知道，我们这不是一楼。她把身子探到窗外，我跟你阿姨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赶紧上去强行把她拉回来。”

　　姜叔叔倚靠在沙发上，身子绷得有些紧，“她后来在你房间里坐了会，又去超市把冰箱装满，这才肯回家。”

　　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李想身子也软了下来，手里无意识地攥着那颗吃了一半的橘子。他跟姜叔叔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全身都像是没了力气。
　　他不在那里，可他像是无比真切地看到那幕。

　　他还记得那天，他还收到了她的消息。
　　“新年快乐。”

　　姜叔叔虽然倚靠在沙发上，但嘴里还在继续说着，“当时不知道你要回来的，可你真的回来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可能也太多了一点，姜叔叔掐灭手中的烟头：“后来我和你阿姨越想越不对劲。想问，可你也知道，姜黎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人一上年纪就会变得絮叨，那孩子也不喜欢。”

　　李想看着姜叔叔，或是因为工作太过繁重，又或是因为应酬太过频繁，姜叔叔已经隐隐有些苍老。他带着请求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叔叔也知道你有女朋友，也知道会让你为难。但是那是叔叔女儿，叔叔只能委屈你。”

　　“算叔叔求你，帮帮她吧。”

　　李想站起身，他看着厨房方向。窗外金色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他面色无比苍白，但唇角却带着笑意。
　　“不用的叔叔，这是我很久以前就答应过的。”

　　李想离开时，姜黎还跟在身后，难得的疑惑，“你跟我爸聊什么这么开心。”

　　李想把手中吃了一半的橘子塞给姜黎，眉眼间满是神秘，“秘密。”

　　姜黎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

　　李想打开自家房门，正要迈步进去，突然回过头来。
　　“我明天晚上回魔都，要是家里待腻了的话，就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