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0、第十章

　　李想是在楼下大爷大妈哪家超市有特价菜卖，哪家超市鸡蛋打折要赶快去排队的热烈交流中醒来的。
　　他以前是不喜欢这种交流的，他觉得吵闹又聒噪。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楼下相约去超市排队的大爷大妈，他紧绷的面庞却不经意间柔和下来。

　　活动着酸痛的身子，李想低下头，疑惑地看着洒落在身上的金色阳光。
　　哪来的太阳？
　　把窗帘彻底拉开，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已经霸占天空好久好久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刺眼的暖阳就那么坦坦荡荡地挂在高空中。
　　天晴了？

　　看了眼床头的闹钟。
　　原来是睡过头了。

　　飞快地冲下床，抹了把脸，顾不上吃早餐，李想骑着车子，飞快地冲向二中方向。

　　李想睡眠一直很差，最近几年即使有安眠药的帮助也只能浅睡一会儿。他的晚只是于他而言，相对于五班其他学生来说仍是早的，怎么都不至于连饭都不吃的。
　　为什么就这么急呢？
　　是不是对新同桌抱有好奇，想早早到学校看看她，想多了解了解她？
　　李想自己也说不清。
　　可不到七点，他已经踏入了二中的大门。

　　穿过其他几个正常参加高考的文理班级时，李想挤过过道两侧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不绝于耳的背诵声，不由佩服不已。

　　对这些学习如此用功的同学李想也是抱有敬意的。
　　让他每天十二点宿舍熄灯还开着手电筒在被窝里读书，早上五点出头起床，他是做不到的。
　　作为一个凡人，他还是无法走入学霸的世界。

　　李想有时候也想，读书这种事是不是也讲天赋。像姜黎，从不见她怎么刻苦读书，但每次都是稳稳地年级第一甚至全市第一。
　　而他自己，就算那件事发生之前，成绩也就是中游。

　　看着五班空荡荡的教室，李想怎么都没想到他今天竟是到得最早的。不过他也知道大家既然选择了艺术道路，和文化课情自然从此情深缘浅。
　　李想看着身旁空空荡荡的课桌，默了会，翻开语文课本开始默默背诵。

　　......

　　七点一刻，一抹红色涌入教室。

　　方蔷是一早被方威叫醒的。
　　她明知道哥哥是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赖在床上不想起，最后甚至用上了经痛这种借口。

　　而当赖无可赖，被哥哥带到学校，来到五班，听着从隔壁传来的“之乎者也”，再看看寂静得像是没睡醒的五班，方蔷在门外有一瞬间的停顿。

　　既然命运这样安排，那她还犹豫什么呢，她想。
　　那就这样吧。
　　她走向讲台。

　　“早。”

　　方蔷即将弯下的腰身瞬间僵硬，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强扯出一个笑：“早。”

　　“这破鞋鞋带老是送。”深呼吸过后，方蔷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弯下腰，紧了紧脚上那双小白鞋的鞋带，这才站直身子，“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刚进教室，她还特意在教室里扫视过，以为是空无一人的。此时向着那个方向望去，才看到伏在书山后的他。

　　“我默读时效率比较高。”李想抬头看向方蔷，他今天穿的是三中的校服，不同于二中深不见底的蓝，三中校服是热情张扬的红。
　　校服像是小了个size，可穿在她身上非但不觉突兀，反倒衬托得她身材更为凹凸有致，同样火红的长发在肩上随意披散着，浑身上下都是青春美好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他有些自卑。

　　方蔷本就是随意问，自然不在意他怎样回。她在心里默默思考着对策，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可又怕被看出自己的心绪，于是随意地找着话题：“看不出你还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那肯定不是说我，今天有事才来早的。”李想自然无法说出是因为什么事，好在她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低头看着讲台上的一体机，不知在想些什么，李想无措地补充，“我平时都踩点上学的。”

　　“那我们是同道中人喽。”听着窗外飘来的闹铃声，看着教室外的零散人影，方蔷紧绷的身子渐渐松了下来，她冲台下无奈笑笑。
　　原来命运是这样安排的。

　　李想看着她那个大大的笑容，看着她从台上一步步来到自己身边，紧张与忐忑一扫而空。
　　“是啊，同道中人。”他伸出手。

　　有些遗憾，又有些如释重负。
　　方蔷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可等她注意到眼前那只修长的、因为长时间停留在空中颇为僵硬的手，她愣了下，可也伸出手，跟他轻轻握了一下。

　　“手还挺漂亮！”方蔷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要比她大一号，可以完全把她的手包裹起来，方蔷自己的手是肉乎乎的，而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让她想起一座不知在哪里看过的《溺水者之手》的雕塑。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说了。可不同于以往被别人夸赞时的不自然，同样的话从方蔷嘴里说出来，李想竟有些窃喜。

　　“那当然。我兄弟以后可是要做钢琴家的。”教室外的人影渐渐涌入教室里，周强的声音随人影传来。

　　两人这时才发现彼此的手还握在一起。方蔷在他手心一拍，李想慌忙松开，方蔷在桌身里翻找着课本。李想压下心间那一瞬的荡漾，故意扯开话题：“来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来也奇怪。自那年开始，李想变得孤僻冷漠，不喜交际，但却和同学嘴里的校霸，老师嘴里的坏小孩周强十分玩得来。

　　从那次解围开始，李想出于感谢请周强吃过次饭，本以为就这样了，可后来周强经常来找李想，虽然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但两人颇为投缘。他们也不特意做些什么迎合对方的事，你弹你的琴我打我的游戏，互不干扰，又互相都觉得很舒服。
　　等两人分到一个班级，两人自然更加熟稔。

　　“你是学钢琴的呀？跟你还挺搭。”方蔷笑抬起头看了眼李想。

　　“小时候爸爸妈妈安排学的。”李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会才说。

　　“那你喜欢弹琴吗？”方蔷问。

　　“喜欢吗？”李想问自己。

　　“喜欢的。”李想说。
　　当双手触碰到黑白琴键，音符流淌在指尖时，他的心灵是安宁的。
　　仿佛这个世界还是那么美好，仿佛所有的悲伤都不曾出现过。

　　方蔷终于找出了自己的英语书，拍了拍书上的尘土：“看吧，还说家里安排的，自己明明也很喜欢的好不好。”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周强看根本没人搭理自己，默默吐槽一句，迈步走向自己的专属位置。

　　方蔷对周强的吐槽毫无感觉，李想耳垂却有些泛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

　　他是个慢热的人，话不多，只有在跟自己死熟死熟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面前才能多说几句。
　　但是面对自己的这个新同桌，他竟不知不觉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这让他不知所措。

　　“想什么呢。”看到前排杨丽晦涩难明的眼，方蔷突然伸手在李想眼前晃来晃去，几欲触到他的脸，看杨丽扭过了头，他也回神，这才说，“别想了，老师来了。”

　　耳垂的红蔓延到了耳身，李想慌乱地抬起头，这才看到教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满，英语老师也已经站上了台。

　　老师翻开课本扫视两眼：“今天我们的任务是背诵课本上以F开头的单词，下课我要抽查。”
　　只是早读，没什么需要特意交代的，英语老师交代完就低头开始批阅试卷。

　　“Fish、Finish......”教室里“哇啦哇啦”的背诵声此起彼伏。

　　李想强行收好心神，也开始了背诵。

　　高三都是这样，背不完的知识点以及做不完的题。
　　李想对自己的校考成绩还有几分信心，可对文化课就没什么把握了。他的文化课成绩也就是过得去的水平，虽然高考对艺术生的文化课成绩要求宽松，但还是占有相当重要的比重。

　　虽然陈若男提议过让他出国，但李想对去国外读书实在不感冒。他的英语也就是过得去的水平，让他一个人去所有人都讲鸟语的国度过四年，他心里确实没什么兴趣。

　　可留在国内的前提是可以考上一所好学校，比如魔都音乐学院。如果他文化课不达标，他也就没有了拒绝家里出国提议的理由。

　　可李想也没有太过担心。
　　虽然在学习态度上没办法跟学霸们一样头悬梁锥刺股，但大体上也是过得去的。

　　再说还有姜黎。
　　作为自带学霸光环的天赋型选手，姜黎手指缝里随便露一点，也够李想受用好久好久......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不知过了过久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方蔷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总算下课了。也没有抽查嘛，害我担心好久。”

　　李想无意望去，窗外透过的阳光洒落在少女脸上、身上，在炽热暖阳照耀下，少女的美好曲线一览无余。
　　李想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今年刚满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相比女生，男生总是成熟得晚些。
　　虽然在男女方面还有些懵懂，但毫无疑问，他已经进入了此生最为灿烂的时光里。

　　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视，方蔷回头望了他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
　　这种目光，方蔷早已司空见惯。

　　可李想看着身侧的少女却有些难以进入状态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不由想起昨天食堂她恶作剧般向自己的手。
　　有些肉，又有些暖。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了下，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心分明是慌乱的。
　　李想掩耳盗铃般地把视线放回课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