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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曾有一人,不知是否存在 ...

  •   (一)

      “第六星系即将对我们发起大面积进攻,到时生灵涂炭。联邦政府还在对我方所拥有的全部星舰进行紧急测试,以减少意外事故。”

      那道声音顿了顿:“你听到了吗,星舰启动的声音。”

      女孩侧头,听到一声声巨大的轰鸣划破天际,没入云端。

      军区医院,三月暖春,身后是消毒水弥漫,身前是星舰破空而过的痕迹。

      停机大楼离这儿不远,隐隐约约能看到那高高矗立的建筑物。军用战舰马达强劲,连这里都能感受到阵阵强风。

      医院后院有棵大樱花树,枝桠交错生长,遮天蔽日,年份不小,本来已经结了满树的粉白,被强风一吹硬生生秃了一半。

      花瓣洋洋洒洒落下。

      女孩面色苍白,双手交叠端坐在轮椅上。她穿着病号服披散着长发,看起来轻轻一推就能倒下。她的眼睛上覆着一层白纱。或许也不能说是白纱,那纱布上被人用粉色马克笔画了一朵小小的樱花,有种别样的美。

      “艾尔瑞。”

      “嗯?”她年轻的伙伴回应她。

      他看见她用掌心轻拢了一捧樱花,心疼得问:“要开战了吗。”

      这是陈述句。但她的伙伴还是认认真真得摇了摇头,摇完意识到她看不见,开口说:“不,是已经开战了。”

      女孩一怔。

      “温蒂,世界没你想得那么友善。”

      艾尔瑞抬头望向另一端的城市。那边启用了最高级别的保护机制,整座城市开始下沉,被回收到地底防空洞内。那里储存的物资够所有人生存十年。

      十年之后生死由命。

      “第六星系的首领团队宣称他们的首星就是万年前的古地球,人类的起源。他们用古老的遗迹来证明从前社会的王者统治。他们要求我们听从人类领袖,也就是他们的安排。我们不从,就被扣上反动的头衔,以此剿灭。”

      “可我们这里才是......”

      艾尔瑞打断她:“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温蒂沉默了。

      十万年前,人类不断繁盛,在一个叫地球的美丽行星上生根发芽。后来他们掌握了宇宙的奥秘,利用最初版星舰不断向外扩张,在宇宙中寻找适宜他们生存搬迁的地方,建立基地,从此代代相传,代代相长。人类的领地也越来越广阔。

      他们根据建立的时间把星系从一开始依次命名,直到现在,诺大的宇宙已经存在了十一个星系。

      地球依然存在。

      并就在他们脚下。

      这是第一星系的首星。

      三百年前第六星系迅速发展,趁机打入地球杀伤劫掠,这个曾经美丽的星球奄奄一息。他们抢走了大部分被精密保存在高科技仪器里的文物,烧毁了大半被封闭保护的历史遗迹。

      这些都被明明白白得写在第一星系的历史书上。

      自古战争强者为胜。

      如今的第一星系不断衰弱,根本无法和兴起的第六星系抗衡。他们的发展太快了,快到就算他们用那些抢来的古董仿制遗迹鸠占鹊巢,其他星系的人也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人会傻乎乎得触这个霉头,也没有人会那么无畏得站起来公然反抗。

      保命为上,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理至上高于生命的人。

      世界没有未来,也即将看不到阳光。

      “有消息称第六星系潜进来了一批间谍,现在正在逐一排查......这些人如果不全部找出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这已经是一场恶战了。”

      温蒂感受着光照,扯了一丝微笑:“我相信他们,你也别太焦虑了。”

      艾尔瑞忧心忡忡,明显还想说什么,但脑内连接的紧急通讯器炸出一道响声,他只能匆匆告别,快步离去。

      温蒂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嘴角的弧度恢复原状,唇色惨白,冷汗涔涔。

      樱花树落下最后一波花瓣,飘飘荡荡。她扶着轮椅缓缓起身,跌撞着倚住了粗糙的树干。

      天空已然迅速暗沉,她看不见,但能感受到。

      一片樱花翩然落下,正好印在了绷带上画的樱花上,真假交融。

      (二)

      “我自愿加入第一特种实验小组,为全星系人民的安全,至死不悔!”

      “往后十年,即便挫骨扬灰,你们只能在所不惜。成则千古留名,败则没于烟尘,销声匿迹。”

      白发苍苍的老科研家从角落里走出,掠过一个个少年的脸,最后站定对他们行了一个最高级别军礼。

      他实在是不忍心,但是别无选择。

      这是个火坑,可他得眼睁睁得看着那么多满腔热血的孩子一步接一步得往下跳。

      如果没有意外,他宁愿永远不启动这个耗费了几代研究员心血的实验。

      他为科研事业奉献出了自己的大半辈子,却对这么点半大的孩子感到痛彻心扉的愧疚。若不是老一辈不争气,何至于让新生代如此。少年分明有大好的年华,却偏偏要和他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耗时间。

      可这一次的实验体计划是中央直接下批提上来的。

      这是最后的保命手段了,能不能逆风翻盘全靠他们自己。

      没有先河事例,他们就是先河。没有任何保证,他们只能靠自己。

      或许有去无回,但这一条路必定得有人去。

      老科研家往后退了半步,按下了几个按钮,输入权限密码。埋藏在底下的传输通道启动,检索工具飞速运转。各类精密仪器,在空中不断闪过,变幻莫测。最终,面前的操作台上只剩下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银箱,散发着森森冷气。

      注射器推入到底,最后一滴幽幽发着蓝光的液体被注入体内。

      “从今往后,你们只有代号,没有姓名。你们所有的存在都将会被抹去,直到第六星系放弃的那一刻。”

      听完这一句话,少年们相继晕了过去。他们的身体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快速变化着,变成了他们从来不敢想的模样。

      (三)

      温蒂呆呆得坐着,倚着老樱花树。

      军区医院也早已沉入地底。如今地面上一片空寂,没有任何东西,看起来根本没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除了依旧高高矗立的停机大楼。

      电子挂历翻到了五月,樱花树长满了绿叶,窥不见半点粉白的花瓣,如今因为太久没有照到过真正的阳光,看上去蔫蔫的。

      背后脚步声响起,温蒂惊喜地抬头:“你终于来了啊。”

      护士姐姐调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我们小温蒂久等了,是姐姐不好。”

      温蒂的表情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还是挂着腼腆的微笑朝着她转过去。

      这个护士从温蒂一转进来就在照顾她,跟她非常熟了,手脚麻利的给她换上新的绷带:“今天还是樱花吗?”

      “嗯,谢谢姐姐。”

      护士一边画一边念叨:“这个想法挺好的,不愧是小姑娘,总有些新奇的想法,带朵花看起来就好看多了。”

      温蒂默了默,没有接话。

      “哦,对了。知道你想听新闻。昨日第六星系的某一支特种部队突然消息全无,屏蔽自身所有信号从小行星带中偷渡过来。本来这个计划万无一失,从那边过来监测器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星舰还是碎块,等到我们能察觉,他们早就进入我们的防护圈内了。”护士一转紧张的话头,“幸好我们提早发现了他们的部署,在小行星带外围设防,直接当场抓获……好像是有二十一架星舰吧。人质扣留现在好生招待着呢,星舰直接被武装部队征用了。”

      “不知道对面看着我们用他们精心改良过的装备战机去和他们对打有什么感受。想想他们就气到吐血。”

      温蒂闻言又笑了:“现在他们正在努力往上赶了,我们也不能拖累他们。”

      “是的呀”

      护士很忙,现在伤员不断,特别是军区医院,她不止照顾温蒂一个,很快就离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开战两个月,胜败参半,不知道到时候撑不下去的是谁。

      第一星系的构成和其他所有星系都不相同。其他星系各个星球几乎都生存着各种忙忙碌碌的人,星球之间互相配合,友好合作。只有第一星系,不过只有首星—古地球住人而已。其他星系大多都只是一些科研基地。人们都把那些星球当做自己工作的地方,而不是自己的家。这里的人基本上都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之后回到自己的家悠闲得干自己的事情,这是一天中为数不多的休息时光。

      这种不同直接导致了易守难攻的局面。

      不必腹背受敌,前后兼顾方便。但因为这丹丹一个星球实在是太小,没有很多的人,没有很多的武器,装备率低下。

      苦耗得越久越是对我们不利,必须速战速决。

      温蒂调转轮椅回去,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几百遍,轻车熟路,即使眼睛看不见,她也能毫无差错得找到任何一个地方。

      去低下二十层的大厅领取新的食物配给,然后挤过拥挤的电梯,来到低下三层,她的房间。

      轮椅就这一个好处,上电梯会有人自动让位,没有人挤得过这个大块头。

      这一层楼本来是供那些受伤较轻的病人静养用的,但现如今伤员持续增多,经常会有刚从急救室推出来的病人来到这层楼。她的隔壁就住着一个刚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兵。一架大型作战预备机被击落,上面的所有人非死即残。好在救援队快速赶到,好歹是保住了一部分人的性命。

      现在这会儿没有传来痛苦的低吟,隔壁的老兵应该是已经午睡了。

      这里的隔音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温蒂把轮椅折叠起来摆放好,扶着墙走得很轻。

      今天的配给是冻干蔬菜汤,冻干猪肉条,和特殊保存的白米。分配员还特别照顾,塞给她一把提子。

      现在的水果太少了。地下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娇弱的他们生长,它们又难以长时间保存。再过一个冬天,第一星系上就看不到水果的存在了。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冻干。

      地下空间阴暗,她也无事可干,在通讯器上插了耳机听起了新闻。新闻反反复复都在报道昨天那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护士姐姐的讲故事能力很好,把所有情况都描述了七七八八。

      那天樱花落下之后,艾尔瑞就没再来找过她。她消失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日子变得更加无趣苍白,几十天如一日,一直过着反复的生活。

      真希望眼睛能快点好。

      她父母都是军人,三个月前她出门去军区找他们,意外遇到了很严重的事故,昏迷了几个月,醒来以后双目失明。因为她是军人家属,被顺理成章的转进了军区医院。

      她父母从来没有来看过她。她之前去问,其他人都说父母接到任务被外派了,可他们连一条信息都没给她发过。

      温蒂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她父母早就死了,只不过所有人都瞒着她罢了。

      既然所有人都不跟她说,那她也没让任何人知道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告诉他们无非是徒增担心。

      主治医生说,眼睛受损严重,几乎所有部分都得重新移植,排异反应也难以攻克。乐观点看可能几年之后眼睛能被治好,当然也有可能永远见不了光明。

      她整干净病房,出门倒垃圾,想着垃圾桶挺近的就没有推轮椅,倚着墙慢慢走,但还是被人撞到了。

      一个小孩,看身高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孩支支吾吾道:“艾尔瑞。”

      这名字唤醒了她的一些记忆,等她回过神来,小孩早就跑不见了,她就没再多想。

      温蒂收拾完垃圾,在床头柜里摸出了纸和笔。

      她凭着感觉在上面作画。

      是一朵樱花。

      (四)

      来来回回又两年的三月。

      樱花树缺少阳光的照射,开得没去年好。温蒂照例坐在树下,静静得望着她看不见的远方。

      开战近两年,战况没有刚开始那么激烈,但各地都在进行。牵制之中总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她总觉得不会安稳多久。

      “温蒂......”是许久未听见的声音。

      “艾尔瑞?”温蒂有些难以置信。

      “嗯。”

      他其实是偷偷跑过来的,不止温蒂挂念他,他也挂念这个虽然相识不久但无话不谈的朋友。

      温蒂不过十五。

      这个年纪的女孩一天一个样。要不是纱布上的一朵樱花,他也不太敢认。

      “你去哪儿了?好久没见你。”

      “我在军区医院封控之前回了趟家,把那边所有东西都安顿好,我才顺着地下通道找了过来。军区管的严,进来比出去困难很多,他们今天才放行。”艾尔瑞推出早已准备好的托词。

      她没有起疑,只是说:“你不在这里是真的挺无聊的。”

      “你也。”

      相别甚久的朋友有很多话想要开口,一时间说不完就只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樱花飘飘忽忽落下。

      “艾尔瑞,现在外面还好吗?”

      “不太好。”艾尔瑞无奈苦笑,“我的家乡就在战区旁边,从地底观测区看外面永远都是硝烟一片。没完没了的炮火炸弹。之前还有一次敌军引导一大块宇宙漂浮物进入轨道,直接陨落冲向地底,那次连防空洞内都地动山摇,许多精密仪器损坏,消息不能及时传出,破坏性极强,后来仪器修好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件事情就没有报道出来,不了了之了。”

      温蒂心里一疼,嘴巴紧抿。

      “那之前我方间谍被捕的事情呢?后来怎么样了。”

      在温蒂看不见的地方,艾尔瑞身形微不可查得晃了晃,面色唰得变白。他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声音,使他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他们……都死了……”

      事实远比报道残酷得多。

      那时派出的人,大半被永远留在了第六星系。

      不管他们多么的惊世骇俗,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都不会有完全销声匿迹的时候。

      第六星系在他们从未料想过的地方设置了探测仪,被探测到的人直接触发机关。激光四起,他们被射杀当场。残存的几个人揣着好不容易抢来的机密文件的复印件,紧急召回了国,修养声息,等待下一次外派。

      对面已经窥探到第一星系的秘密武器了,今后将举步维艰。

      “温蒂,死了太多人了……近百万军人战死沙场,近亿人受伤,残存在地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我真的不知道这些破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去…..难道真的要等到所有人都死光吗?”

      艾尔瑞扶着她的轮椅缓缓蹲下,紧紧攥着她的手,把头深埋在臂弯里。

      温蒂手足无措,一只手无法动弹,另一只手安抚性得轻拍着他的肩膀。她感受到他的啜泣,想开口安慰,又怎么说都显得苍白无力。

      灾难面前,所有人都是脆弱而无法自保的。

      她看不见他,但能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这个被所有人赖以生存了那么久的美丽星系如果真的消亡……她真的不敢想那以后的事情。

      她不敢在崩溃的朋友面前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消极情绪。她绞尽脑汁开口:“现在还没到最后一刻,我们还有希望,他们的牺牲是不会白费的。”

      艾尔瑞奇迹般的被安抚住了,渐渐止住了气,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这样特别丢脸,低声道:“希望如此。”

      愿世界早日恢复平静,百姓重见阳光。

      艾尔瑞反反复复地来,反反复复得去,两人经常约在樱花树下见面。

      开满樱花的樱花树,长满绿叶的樱花树,树叶落下的樱花树,光秃秃的樱花树,他们看了个遍。温蒂也习惯了艾尔瑞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于她而言,在黑暗和苦闷中,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艾尔瑞带着新的事物新的消息到来。

      几年之后,艾尔瑞又有一次消失了好几个月,回来以后满心疲惫,伤痕累累。

      温蒂陡然间闻到刺鼻的血腥铁锈味,惊了一下。

      虽然在医院,这种气味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离这么近,闻起来又被冲得头盖骨发麻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伤口处理过吗?”她问。

      “处理过了。”艾尔瑞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你骗人,根本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她生气了。

      他还在狡辩:“真的,只不过酒精易挥发,味道都散没了。”他伸手去拉温蒂的袖子,被一把拂开。没办法,只能去给自己草草包扎完再回来。

      温蒂闻到酒精味松了一口气,勉强允许了艾尔瑞坐在自己身边。

      少女十七了,五官相貌全部长开,看起来像精心雕琢的工艺品,精致小巧,明艳动人。

      她忽然仰起头问:“医生说找到了治好我眼睛的方法,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两年,我就能看到你了。”

      少女喜形于色,艾尔瑞的心却直直得坠入无尽深渊。

      “……你......很想看见我吗?”

      温蒂笑道:“那当然,认识那么久我却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当然好奇。”

      艾尔瑞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架录像机对着他们拍了许久。

      第二天,温蒂发现艾尔瑞又不见了,她习以为常。

      她总觉得艾尔瑞和她认识的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有种别样的感觉,艾尔瑞消失的时间不是在进行其他的休闲活动,而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温蒂这样想着,到了平常换绷带的时间。

      护士很准时,掐着点分秒不差的过来,但她今天有点踌躇。

      “小温蒂……你昨天……是在和谁说话啊……”

      温蒂很奇怪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问题。艾尔瑞虽然不是每天都在,但他来医院的次数也不少,按理来说都跟医护人员很熟了啊。

      “认识挺久的一个朋友。”

      “哦哦……那挺好的……”护士今天难得没再多话,逃也似的飞速离开了。

      她跑出去的时候惊魂未定。

      昨天她看到温蒂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好久,又哭又笑。她经常隔两句话就看她身旁的空地,仿佛那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她自责得想,是不是自己近几年太疏忽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女孩了,让她孤独到幻想出自己有一个朋友的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可真是太罪过了。

      (五)

      护士恍恍惚惚得晃着,发现自己无意识竟然走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

      她知道院长和温蒂父母是挚交,知道她是温蒂的负责医护人员的之后,平时碰到了就经常会叮嘱她要好好照顾温蒂。

      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攥紧手里拷了视频的U盘,敲了敲然后推开了面前的办公室门。

      温蒂被叫过去谈话的时候整个人难以置信。

      “艾尔瑞他是真的存在啊……他差不多二十岁……”

      “他经常会给我带来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消息……”

      “他老是悲观得思考最坏的结果,我还要去安慰他……”

      “他也是军人家属……”

      “我刚开始住院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温蒂语无伦次得想要去证明艾尔瑞的存在,可是没有任何人相信。

      院长安抚住她的情绪。

      他让他的助手也根据温蒂的描述去查人,一无所获。医院里只有一个半大的小孩叫艾尔瑞。第一星系中其他的艾尔瑞要么是女生,要么就是已经七老八十了,完全找不到符合描述的那个人。

      院长怜惜得看了眼小姑娘。

      突然一个警铃响起。

      是前线传来的,又有一批新的伤员赶到。

      院长变了脸色,匆匆嘱咐护士把温蒂带回病房,就带着人往外赶。

      温蒂被牵回病房,她披散着头发,双臂抱膝坐在床上。

      “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帮忙了。”护士离开时把房门轻轻带上了。

      整个人放空,颓了下去。

      她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夜过去,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变成虚构出来的幻想,难道那么多年的回忆和那么久的等待都是假的?

      这不可能。

      只要等他回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吧。

      她满怀希望得这样想。可是内心里却无端涌现出那个可怕的念头:“万一他再也不回来了呢?”

      温蒂无法遏制得感到伤心。

      新一波大战来临,门口伤病员的呻吟同电钻一样钻穿她的头骨。明明是轻微的声音,但在她听来如雷霆轰鸣。

      战争就是这么残忍,同类厮杀,僵持不下,最终两败俱伤,没有一方能捞到任何好处。

      每天的新闻都在连线各线路战争的后场。

      第一星系已经没剩下几架完好的星舰。都是残臂拖着残臂,榨干自己仅剩的一点血,小心翼翼得捧过来,贡献给这一片土地。

      院长为她找来了先是心理咨询师,再是心理医师,最后是精神科医生。

      找到主攻精神方面的专家时,大家都瞒着她,怕她多想怕她抗拒,后来温蒂才渐渐发现她的治疗方向变成了什么。

      她真的很感激这些为她费心费力的人,可她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艾尔瑞是假的。

      各线溃败的消息不久后相继传来。

      兵力差距实在是太大。

      她每天都在颓废得想,如果真的失败了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能跟随着消失的第一星系一起去了。生灵涂炭,万籁皆寂,那她存活于世除了苟延残喘,浪费口粮,还能做什么呢?

      她根本不想费心找个漏洞百出的理由让自己乐观起来。

      陷入低谷,她就不想爬起来了。

      樱花树垂垂暮矣,它真的老了,花开的一年比一年少,温蒂再也没有感受过樱花落满头的滋味。

      温蒂曾经的安慰话语,不仅让艾尔瑞平静下来,还吊着温蒂的一口气。如今这口气硬生生被扯断了。

      世界黑白,一切都虚无缥缈,只有硝烟是真实的。

      时间飞速前进,温蒂的眼睛比预料的情况来得更好些,她终于摘掉了陪了她好几年的纱布。

      虽说能重见光明,但恢复期还是很长。这种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她避免直面强烈的灯光,避免长时间视物,每天特定的时间还要带着黑色的遮光眼罩,缓解眼睛疲劳。

      不管怎么说,她能看见了。

      但她没看见她最想看见的那个人。

      她开始怀疑,究竟是她看不见他,还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六)

      第一星系派出的秘密部队捣毁了第六星系的燃料窝点,使其百分之八十的星舰无法正常启动,损失惨重。

      第一星系以此为据,顺利联合了即将被威胁的第二星系,和经常受到第六星系打压的第五星系,结成了反抗第六星系的正义联盟。以保护星系安全为最高旨意,对第六星系进行抵制。

      艾尔瑞最终还是回来晚了。

      他有意避开了温蒂治好眼睛的时间,他想等自己的身体恢复正常再去见她。

      当初“第一特种实验小组”整组被改造成隐形人的时候,其实是明确规定不能再和其他人有联系的。他们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是被秘密改造的利刃,没有档案资料,没有亲朋好友。他们大多父母双双死于战场,是被国家保护起来的战士遗孤,他们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痛恨战争。

      初见温蒂其实是个意外。

      他见过温蒂的父母,是很优秀的情报工作者。夫妻俩很和善,他是当时军事基地的年纪最小的小孩,他们经常哄着他玩,跟他说,他们还有个很小的女儿,在基地外面住着。

      他们是在外派任务中被人发现,残忍杀害的。

      但可能是亲子间的心电感应,他们的死讯还没来得及传过来,他们唯一的女儿就出事了。

      他想起那对他很是关照的夫妻,最终决定去医院看那个小姑娘一眼。没打算久留,却阴差阳错说了很久的话。

      艾尔瑞后来经常抽出时间看她,也是仗着她眼睛看不见,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戒。

      这次的任务非常难。第六星系狡兔三窟,弄了很多虚假的窝点,他们必须在不弄出动静的情况下逐一排查,最后直击最主要的窝点才能一举获胜。

      他们的防御保护系统是最高层次的,硬生生废了好几个月才把线路图定下来。

      如迷宫般错综复杂,他们一步都不能走错。

      “实验体027召回。”

      一切都结束之后,他听到了这个声音。欣喜过后是无尽的茫然,他该怎么样去见温蒂?

      医院的老樱花树在温蒂睁眼的那一年彻底开不动花了,温蒂很遗憾没有看到樱花盛开的模样。

      那块地方现在种着一株粉色的夹竹桃。

      虽说颜色一样,但是感觉却完全变了。任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温蒂已经不愿意去想起他了。

      他到医院的时候温蒂身边守着一个人,她正在做新的测试题。

      “你后来还听见过他的声音吗?”

      “没有。”

      “我们之前讨论的结果是你的精神由于高度紧张导致的间歇性分裂。”

      温蒂哦了一声。

      艾尔瑞看见了她的眼睛。

      很漂亮的浅绿色。这遗传了她的父亲。她的母亲,那位有趣的夫人经常开玩笑说自己丈夫的眼睛虽然好看,但看起来太娘了。没有想到这双眼睛长在小姑娘面前那么好看。

      温蒂在刻意的引导下已经渐渐忘记了回忆中的艾尔瑞。

      她的记忆被蒙上了一层纱,让她想起艾尔瑞就影影绰绰,记不真实。

      她不想让他们更担心了确实自己也记不清艾尔瑞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低声道:“我知道他是假的了,艾尔瑞本来就不存在。我不会再想起他了。”

      艾尔瑞不知道她近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当头一棒,让他僵在了原地。

      为什么会这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没能鼓起勇气见她,失魂落魄得回去了。

      他实在是太想让她看见自己本来的面目了。

      反抗第六星系的力量正在稳步提升,把第六星系的人赶出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其实已经锁死了胜利。

      离限定的时间还有两年。

      但任务完成了。

      或许可以提前申请注射解药。

      他一想到这个就又兴奋起来。

      他回到最初的实验室,见了那个老研究员。对方道:“当然可以,孩子,你是英雄。第一星系会永远铭记你的功德,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他又笑笑:“当然,违法的不行。”

      从他的十五岁,到他的二十三岁。于他而言已经是小半辈子的光阴。

      他即将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去见她了。

      (七)

      白发苍苍的研究员慈祥得注视着0027。他当年是真的不想拿这些年轻的孩子做这种惨绝人道的实验,现在终于能将这一切掰回正轨了。

      “不过孩子,你要知道,你任何一点不好的情绪波动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而且我不能保证你待会儿会看到什么。”

      0027深吸一口气,躺在实验床上。

      银白的药剂注射入体,头疼欲裂。

      眼前画面频闪。

      战场上的,基地里的,和温蒂一起的。

      或悲伤,或痛苦,或美好。

      他最终疼晕了过去。

      战事渐渐熄了下去,第六星系军队退出第一星系,众人高呼。

      城市终于重见光明,卡在十年期限之前。

      五月,夹竹桃盛开,得了光照开得正盛。

      温蒂仰头看着,想起那株老樱花。

      夹竹桃的花不会飘荡而下,但樱花会。

      她觉得自己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想小时候家里偷偷藏起来的“再来一瓶”瓶盖,许久没去看,就被扫地机器人扫走了。

      心里空了一块,但她在伤心时把所有心事都藏在那里,也不算空无一物。

      老院长收养了她,重新给了她一个家,她也继承老院长的心愿学了医,救死扶伤,给更多人生的希望。

      研究所的实验室。

      沉睡了许久的青年渐渐睁开了眼睛。

      “中校,您醒了。”

      “中校?”他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肩章,两杠两星。

      老研究员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了他。

      艾尔瑞,25岁,在一六战役中贡献巨大,中校军职。

      老研究员目送他离去。

      第一星系元首团体隐藏信息,实验结束后所有实验体为保障今后正常生活,消除记忆,晋升官职,恢复姓名,重活于世。

      (八)

      军区多了一个史上最年轻的中校,侦查反侦察能力极强,二十多岁战功赫赫。

      军区医院提携了最年轻的副院长,人美心善,医术高超,为病人所吹捧。

      年轻的中校送了一位重要的病人去军区医院,院长不在,副院长负责迎接。

      “您好,我是温蒂。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艾尔瑞。初次见面,幸会。”

      年少往事埋葬在硝烟中,这是他们记忆中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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