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的目光所及深处》唐戏时

5、千针之脊

　　一觉醒来，每个人都对着苍天和大地思考人生。
　　一来，是宁炭莫名失踪，不知如何是好。
　　二来，是甜欣突然回来了，不知如何是好。
　　横竖都是一个不知如何是好。

　　不仅如此，人员的走失与散回让整支队伍陷入了一种未知的恐慌当中。
　　下一个不见的可能是自己。
　　下一个回来的不知道是谁。

　　“咳咳……”

　　熊叔咳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圈清早回来的甜欣。
　　她长得一副甜欣模样，眨巴着大眼睛看所有人。
　　她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是不一样的。甚至连一个伤口都没有多。当然，这也可以解释，毕竟她是奶妈，会自己治疗好自己。

　　看起来回来的的确是甜欣没错。
　　她现在正在被苏郁激动地搂着。

　　“呜呜呜……你回来了……我好想你……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苏郁把头埋在她肩窝里哭诉，清冷的声音因思念成疾，委屈得像一团奶猫。

　　“你去哪里了……遇到了什么？饿不饿？冷不冷？想不想我？”
　　苏郁活像个孩子出了一年门瞎操心的老母亲，捧着甜欣的脸看完举着她的手看，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咳……我没事。”
　　“我就是，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又凭着记忆自己走回来了而已……”

　　甜欣的语气有些冰冷。
　　她畏畏缩缩地把手从苏郁手中抽出来，好像有点不习惯和陌生。

　　尤续: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相信，除了苏郁。
　　她还疼爱地揉揉甜欣的头，说她辛苦了。
　　本来还想继续追问，看苏郁一副护崽子的样子，大家也都不再作声。

　　“好了，甜欣回来了……是件好事，我们先休整一下吧，等会再上路。”

　　熊叔的表情有些凝重，语气低沉。

　　“今天宁炭不见了，我们的大部分物资都在他的空间技能里，所以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今天必须得去搜刮资源了。”
　　“对了，尤续，你之前去的那个遗迹，应该还有点资源吧？”

　　尤续正想应答，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那根救命稻草又诈尸了。

　　“多注意熊叔。”
　　五个字，言简意赅。

　　尤续半张开的嘴巴没发出一个音节，“嗯”字被他硬生生吞下去。

　　是啊，最重要的一个辅助队员不见了，大部分资源也都在他身上，想的居然不是去找那个队员，而是去找资源。
　　无论是宁炭失踪，还是甜欣回来，他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作为队伍的核心，怎么会把队员的生死看得这么淡……

　　“嗯？怎么了？”
　　见尤续一直没有说话，熊叔又急切发问。

　　“嗯，我刚刚在回忆。遗迹里确实还有东西，休整好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尤续思考了一下，认为现在说出那些疑问还不太好。

　　所幸，总有人会说的。

　　王信靠在帐篷门旁，叼着一根烟，散漫道:
　　“熊叔，我们不去找找宁炭？东西不都在他身上？把他找回来了，我们一队就整整齐齐了啊……宁炭好歹也是……”

　　熊叔好像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平静道:
　　“我们那天去找甜欣，不也怎么都没能找到么。边找资源的同时边找宁炭，效率不是更高？况且，我也倾向于，宁炭会和甜欣一样，过段时间就自己回来了……”

　　说完这番话，空气里一片沉寂。

　　王信和苏郁总觉得熊叔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没人异议。在一番死寂过后，众人开始收整装备。

　　这真的他妈还是那个熊叔吗……

　　王信面带愁容，把最后一瓶矿泉水塞到背包里后，和众人汇合。

　　他们已经把东西都带好了，准备跟着尤续去找遗迹。

　　遗迹。

　　一小时后。
　　已经被几人搜刮得干干净净，物资只勉强够所有人撑三四天。
　　他们也翻阅了一遍之前尤续看过的记录，都有了更清晰的记忆。

　　甜欣好像还有点虚弱，苏郁给的食物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话也没跟苏郁说几句。惹的苏郁情绪也有点低落。

　　“好了，今天时间还富裕，接下来……我们继续往外探索吧。”

　　熊叔站在众人前，说完之后就挥手示意离开，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给他们留。
　　他们快步追上，都有点苦不敢言。

　　以前的熊叔，不都会留时间让我们休息吗，他从来不会这么急的……
　　苏郁搀扶着甜欣，看了熊叔的背影一眼，默默跟上。

　　出了遗迹，尤续听到头上掠过一片生硬的振翅声，稀稀拉拉，涉嫌共犯一场坍塌在午后的紊乱。
　　也听到稀薄浣漫的雨脚，绣上潮湿的青苔与铜味。
　　一群机械飞鸟，它们在雨中奔逃。
　　羽翼渐丰，栩栩如生。
　　金属和雨水拍打的声音生锈在雨里，刺耳泛滥。

　　尤续个人是不太喜欢下雨天出门的，但是现在，他居然有种别样的安心感。

　　“下雨了。”

　　队伍末端的甜欣抬头望着天，语气冰冷地说。

　　“我讨厌下雨，我不喜欢下雨。”
　　那少女仰着头，任由雨水掠夺她皮肤分寸的干燥。

　　苏郁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缱绻:“没关系，先披我的外套。”

　　熊叔回头默默看了甜欣一眼。
　　她的眼睫微垂，眼底没有浮现任何情绪。

　　“走吧。”

　　熊叔回头，不再多看，领着步履维艰的队伍向前。

　　“下雨了，不知道这群塔裂丝能不能受到影响，毕竟还是机械做的……”

　　天空中，飞鸟还在一群群地振翅飞过。
　　或许是在模拟生存的本能，飞向巢穴吧。

　　“跟着飞鸟飞向的方向走吧。”尤续语气轻柔，带着丝丝笑意。

　　“有一天，我会不会能见到一场世纪性的候鸟迁移？”

　　队伍里没有人回答他，但是都诡异地听服了他的话。
　　王信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最不认可他的，但是不可否认，这小子的运气好像一直很好，总是能选对该走的路。

　　往前走，头顶的飞鸟像盘踞的乌云，总挥之不去。
　　尤续都要怀疑，它们是不是在伺机等着抓人了。

　　路上见到的机械生物都在慌忙跑路，藏匿，没有哪一只再有闲心来管这支行进的队伍。
　　它们也在步履匆忙。
　　有一瞬间，尤续错觉，它们就和在森林里生活的小动物们一样，没什么不同。

　　极目远眺，阴郁的土地只生出枯萎的枝叶，它早已在无数个日夜里向错误透支自己的生气，把凋零烙在地脉里。
　　触目惊心的遍地骸骨，以长眠的姿势，奄奄一息在这片暗色里。

　　千针之脊，你是否正上演一出，透支生命的死亡戏码。

　　约莫两个小时。

　　队伍停在一处新遗迹前。

　　尤续很意外，队伍很开心。
　　在熊叔大概观察了一下情况之后，才许可大家进入。

　　这处遗迹的大概格局和之前所见的没什么不同。
　　队伍很快直奔地下研究室，齐刷刷开始翻看文字资料。

　　先是一本日记。

　　“二月十日。”
　　“真他妈的想骂人，我他妈正在美美过年，总部突然把我调过来投入他的狗屁新项目，你不过年我要过的啊，加班能不能去死！”
　　“他妈的，这不给我三倍工资，我不干。本来那个项目我做的好好的，那么擅长的，怎么突然给我调这来了……”
　　“还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哎，最后享受一下。”

　　“二月十一日。”
　　“我今天和AZT005前辈交流了一下，原来这项目也不算是个新项目，只是之前失败了，现在差不多要从头再来。”
　　“没人知道总部做这个项目的意义是什么……我只觉得好吓人哦。要活生生把一个生命体，变成一个机械体诶……”

　　“二月十三日。”
　　“明天就要开始实验了，我今天去看了一下实验要用的小白鼠，这只长得挺白白胖胖的，有点可爱。”

　　“二月十四日。”
　　“比较顺利。”
　　“但是好残忍，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参加生物实验，总部明明知道，我以前都是只写写论文什么的，根本没做过这个类型的实验……”
　　“今天第一只克隆体小白鼠死在我面前了，它的死相好可怕……头直接在我面前弯成九十度，妈耶，死不瞑目地瞪着我，白色的毛上面沾满了血……咿唔，不想了，再想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第二只还是搞出来了，生龙活虎的，不错。”

　　“二月十五日。”
　　“呃……”
　　“不太好，机械化的过程中那个克隆体直接抽抽死了。我们调整了一下方案，重新克隆一只后接着来，这下好了。”

　　“它的嗓子先被灌了药，发不出声音了……”
　　“然后是器官，全部被活生生掏出来，换上了电子元件，我真的觉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活活挖出来啊，它们还血淋淋的，正在蠕动起伏，还活着……它疼得想叫，但是发不出声音。”

　　“没良心的曾波，居然还在我吓得发抖的时候打趣我，可恶。”

　　“它的毛皮，血淋淋地被剥下来，替换成机械铁皮……”
　　“它还抓着笼子，瞪大眼睛盯着我。”
　　“它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我很担心它会不会失血而死。但是他们说，会给它的体内置换一种新的营养液，那种营养液可以充当血液让它们活下去，甚至比血液更有用……”
　　“然后我就看着他们，往它的体内输送一种绿色的液体。”
　　“输送完成之后，它好像真的重获新生了一样……好像比之前更活泼好动了……”

　　“它现在还真的是原来的它吗？血液被抽了，毛皮被扒了，器官被换了，它还是原来的那只小白鼠吗……？嗯……我现在想的问题好哲学啊。反正我觉得不是了。”

　　“有一点我很搞不明白，既然只是为了做机械生物，那为什么要把活物慢慢改造成机械物，而不是仿造活物来做机械物。我觉得仿生机械学也挺好的……”

　　“二月十六日。”
　　“妈耶，昨天我真的梦到它了，我梦到它在追杀我……”
　　“梦里，分部停电了，整个就是一片漆黑，我在黑暗中听到玻璃被打破，和营养液溅落一地的声音就反应过来了……它失控了，因为营养液带来的亢奋作用，破坏了隔离室，冲出来了。”
　　“然后它在屠杀整个分部，血流成河，我差点也要挂了，还好梦里的我聪明，逃掉了，嘿嘿。”

　　“好了，但愿只是个梦。”

　　“今天去做实验体和原型的对比实验，很顺利嘛，没什么差错，果然只是梦而已。”
　　“我还把我的梦告诉AZT005前辈了，他告诉我，那可能不是梦……”
　　“他说，之前他们的第一次实验，就是这样的下场……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是受伤了十一个人，死人……确实死了，死了三个……他让我保密，这件事不许到处说的。”

　　“今天的对照实验，也比较顺利，看来梦境不会再重现了，毕竟第二次实验，肯定纠正了一些上次犯的错。”
　　“对照实验要做到三月份，希望期间一切顺利。”

　　“二月十八日。”
　　“两天过去了，一切都好。”

　　“二月二十八日。”
　　“看来我们的技术有长进，迄今为止都没出问题。”

　　“三月一日。”
　　“嗯哼，实验结果上报给总部了。总部说，可以开始批量生产一点别的生物了试试水了。”

　　“三月二日。”
　　“今天加班加点了一天，多做了五六只出来。”

　　“三月三日。”
　　“总部说，先把目前为止的所有实验体放生，看看结果，过段时间给他写报告。”
　　“啊啊啊，最烦写报告了，我擅长的果然还是写论文。”

　　“三月四日。”
　　“不太好，它们跑出去把附近的小型生物全部霍霍完了，怎么这么有杀伤力。”
　　“还好只做了几只，并没有大规模投放，不然破坏了生态平衡，导致生态环境岌岌可危就完蛋了。”
　　“嗯……话说现在这种时候，生物圈的自我调节系统真的还有用吗？已经早就紊乱了，不值一提。”

　　“呼，好在它们被制裁了。”
　　“安在它们身上的监控的最后一幕，出现的是一条庞然巨蛇，然后就怎么也看不到画面了，每一只都是。”
　　“我想它们可能被一尾巴拍死了吧……”

　　“有一说一，那条蛇好气派！”
　　“我觉得它要是会站的话，那应该得像根通天柱。”
　　“它的皮是白色的，还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光，真的好帅啊，眼珠子还是金色的。”

　　“诶……等等，那条巨蛇好像有点眼熟，好像是最近费伍德庇护所正在张贴通知，让居民多加小心的……危险等级被列为A级的塔裂丝—954……”
　　“……！卧槽！离我们分部这么近的吗！这不是完蛋了！我怎么才知道啊！”
　　“为什么除了我以外的同事全部都知道啊！他们看着我一惊一乍的，就像在看傻子一样啊！”
　　“呜呜呜呜呜我这就给老板发消息辞职，我不干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三月五日。”
　　“操！你！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板知道塔裂丝就在这里！！他故意的！！他是不是要我们死！！”
　　“我真得不想干了！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辞职！！今天我就是死这里，从外边跳下去，我也不会在森金研究公司多待一分钟！……等会，老板来电话了。”
　　“……”

　　“其实，这是一份很有挑战性的，很值得一试的工作，我热爱我的工作，我热爱我的公司，热爱我的事业和老板。怎么会有人想着辞职呢？辞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明智的决定，像我这种脑袋瓜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干出辞职这种蠢事呢，哈哈。”

　　“没办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老板还把项目叫停了，过几天他要过来亲自视察工作，和我们一起研究……”

　　“三月十日。”
　　“老板来了，他看了一下之前的研究数据，不是很满意。”
　　“他说，这种只会按部就班的死脑袋机械，不是他想要的。”
　　“666，你行你上，我服啦，你要机械成精是吗？”
　　“我还顺便问了他一下，搞这个实验的目的，他还是死不开口。”

　　“这个b班我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老板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他以前什么都告诉我们的，也不会提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啊！”

　　尤续猛地把眼睛从本子上挪开，望向叫声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