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渡[水月洞天]》七莫Miw

35、再世

　　御剑山庄。

　　花厅。

　　尹天奇负手站在门边，望着远处发呆，背对着身后说话的二人。

　　“大伯，事情就是这样。”

　　尹浩抬眼觑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天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尹天奇转过身来，冷哼一声：“道理全让你们占尽了，我有什么可说的？”

　　“赵姑娘已经死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来问我做什么？”

　　“哼！”尹浩一拍几案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一行人全都误会了她，连她的亲姊妹都不信她，就你慧眼识珠？”

　　这个儿子，于习武上，资质凡凡便罢了，守住祖宗基业靠的也不是蛮力。以前还念着他心地纯善，对他总有余地。

　　现在看来，他就是十成十的糊涂蛋！

　　童博、童战，包括天仇，他们年纪和天奇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小，哪一个不比他活得艰难，可又有哪一个不比他能干？

　　越想越气，尹浩忍不住指着他：“你就是自小生活过得太舒坦了，才会养成这么个天真愚蠢的性子！”

　　“爹！”尹天奇不敢置信地吼道，“我才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偏信一个外人！”

　　“什么外人？”尹浩拉过尹天仇，“天仇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亲侄子！”

　　亲侄子……

　　是啊，天仇也是御剑山庄之后，他的父亲是自己的亲弟弟……

　　尹浩看着尹天仇，一个想法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里。

　　尹天仇可不是来看他们父子吵架的，他呵呵干笑两声，拱手道：“大伯，天雪姐姐的要求我已经办到，你们有话慢慢聊，我先走了。”

　　尹浩拉着他没放：“走？御剑山庄才是你的家，你准备去哪里？”

　　“啊？”尹天仇没料到这一出，挠挠头，“大伯，我……我自由惯了，处处为家……”

　　“好孩子，处处为家就是没有家。以后不一样了，尹仲一除，御剑山庄就是你的家。以前大伯被蒙在鼓里，以后一定会替你父亲好好照顾你。”

　　盛情难却。

　　尹天仇干笑两声，道：“小侄答应了童大哥，今晚一起吃饭。”

　　尹浩这才收了手：“应该的，你的朋友都是可交之人。改日，你也请他们到家里吃个便饭。”

　　尹天仇一面应“好”，一面赶紧溜走，唯恐迟了就走不掉了。

　　他快步赶到龙家旧宅，就见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白布，隐约有檀香味传来，人都在厅里聚着。

　　怎么回事？

　　他迈进厅里，就见韩大叔正拿衣角抹着眼泪。

　　龙婆叹了口气，上前安慰他：“好了，别难过了，唉……”

　　“按理说，人死债消，我不应当多说什么。但是赵云这孩子，心术不正，也算是自作孽。你养她一场，为她料理了后事也算是全了这份父女情了。”

　　韩霸天拭了眼角，悠悠长叹了口气。

　　珠儿和豆豆也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韩霸天轻声开口：“小云这孩子，自小心高气傲，自尊心强。你说她行差踏错是有的，可要说存了害人之心，我……我不敢相信啊。”

　　他抬头眨了眨眼睛，让眼泪都回到眼眶里：“如今说这些都晚了，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尹天仇看了看珠儿，默不作声走到她身边站着。

　　晚饭吃得简单。

　　韩大叔一喜一悲，心情复杂，喝了不少。劝不动，一群年轻人只能在旁陪着。

　　地狱岩底。

　　日暮西垂，尹仲空手走了回来。

　　最先迎接他的是赵云的声音。

　　本已虚弱的她看到他就有了些力气，焦急地叠声发问：“怎么样怎么样？找到出口了吗？”

　　尹仲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赵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颓然地又坐了回去。

　　月牙安慰道：“赵姑娘，你不要心急。如果出口那么好找，我在底下这么些年，早就出去了。”

　　“我怎么能不着急？”赵云隔着面纱抚上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身体，还能等吗？”

　　月牙哑口，她看了一眼尹仲，尹仲压根没有安慰赵云的意思。

　　月牙也不再提，只问尹仲：“怎么空手回来，今天没有吃的吗？”

　　尹仲摇摇头。

　　月牙见他不愿开口，有些担心道：“你怎么了？”

　　尹仲抬头看她：“今日飞来一群更大的鸟，我问了，这里可能根本没有出路。”

　　他那还有心情顾虑吃的。

　　话音刚落，还不待月牙回应，已有声音更快一步。

　　“什么？”

　　赵云美目圆睁，全然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下得来怎么可能上不去？怎么可能？”

　　她声音有些嘶哑，面上慌张全无遮掩。

　　尹仲没有回答她。

　　月牙倒觉得没什么，她并没有离开这里的想法，也不想让尹仲离开，再去复仇。

　　不过……

　　她看了看赵云，轻轻叹了口气。

　　龙泽山庄。

　　清早，尹天仇自后院往外走，在廊下遇到枯坐的珠儿，看那样子，似乎已经坐了很久。

　　他略一沉吟，径直走了过去。

　　珠儿坐在廊下，趴伏在栏杆上，正垂着眼发呆。

　　尹天仇走到近前，她依旧毫无所觉。

　　尹天仇索性坐在她身侧，轻声唤她：“珠儿。”

　　珠儿这才回神，她直起身，冲他轻轻一笑：“起得这么早？”

　　“你呢？没睡吗？”

　　珠儿叹口气，兴致不高：“我睡不着。”

　　尹天仇略一思索，就知道她为何事所困。

　　“我爹娘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记忆。”

　　珠儿一怔，抬眸看他。

　　尹天仇自顾自继续道：“如果不是舅爷，我早死了。从我记事开始，我的脑子里就只有练好功夫为父母报仇这件事。”

　　“后来，我又遇到了童大哥、童战、天雪姐姐，遇到了你……”

　　视线相遇，尹天仇没有退缩，他看进她的眼睛里，继续道：“没想到，仇还没报，舅爷就先离开了……”

　　“天仇……”

　　“珠儿，我们这一生都在重复分离和相遇。如果相遇的时候珍惜过了，我想分离的时候也没必要太难过。”

　　珠儿被他说得怔怔然：“是吗？”

　　“是啊，”尹天仇这才错开视线，轻轻一笑，“毕竟我们能做到的太有限了，仅仅能对自己负责而已。”

　　是啊，我们能负责的仅仅只有自己而已。

　　云姐自尊心强，虽然她最长，但其实从小到大，她和豆豆小心维护云姐的时候更多。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习惯性地站在云姐的立场，甚至说过让豆豆把童大哥让给云姐这种话。

　　直到天仇卷了进来，她才切身懂得，她对豆豆说的话多么无理。都是她的姐姐，她那么维护过云姐，可结果呢……

　　珠儿还是有些难过，但她好像明白了一点，造成这样结局的是云姐自己。

　　她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谢谢你，天仇。”

　　尹天仇见她想明白了，粲然一笑：“还有……”

　　珠儿看着他：“什么？”

　　她的眼睛干净澄澈，明亮得不可思议，尹天仇却突然踌躇了。

　　两两相望，无声静谧。

　　珠儿眨了下眼，慢慢有些不好意思。

　　尹天仇到底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说，糖葫芦挺好吃的。如今也没什么事了，你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月上眉梢。

　　众人围坐，准备用晚膳。一大桌吃的都出自龙婆之手，豆豆只跟着打了下手。

　　韩霸天抱怨道：“哼，你们一个个年轻力壮的，就会使唤雁儿给你们招呼吃喝，好意思吗？”

　　豆豆笑着扶他的手臂：“好了，爹，知道你心疼娘。这不是除了娘，都不会做饭嘛。我倒是想做，您就不怕我把厨房点了？”

　　韩霸天点她的鼻子：“你啊，你还有理了！”

　　龙婆也笑：“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小年轻绕在身边。做饭累什么？比以前的日子好太多了。”

　　韩霸天笑着应和她，心里却想着，这么一大家子，还是得尽快雇个人来负责一日三餐。

　　“对了，珠儿怎么还没回来？”

　　豆豆干脆将筷子塞到他手里：“好了，爹，你就别操心了，有天仇跟着呢。”

　　韩霸天哼一声，嘀咕道：“有他跟着，我才更不放心。”

　　正说着，尹天仇和珠儿跨过门槛进来了。

　　看神色，心情都很好。

　　“爹，您说什么不放心呢？”

　　韩霸天看了尹天仇一眼，又看自己的小女儿笑得一副不值钱的样子，低哼一声，懒得接话。

　　这接二连三的，三个闺女都要离他而去了。

　　龙婆看着带着笑意的两人，也跟着笑道：“不用理他。你们回来得赶巧，快坐下吃饭吧。”

　　二人点头落座。

　　饭毕，豆豆说什么也不让龙婆再操劳，拉着珠儿一起在厨房洗涮。

　　豆豆边洗碗，边看着珠儿，揶揄道：“今天出去干什么了？整整一天哦。”

　　珠儿抖了抖手，水珠溅到她身上：“你说什么呢？不就在街上逛了逛。”

　　豆豆抿嘴，勉强压下笑意，拐着音：“哦。”

　　两姐妹闹了一会。

　　豆豆叹口气，正色道：“我还记得你之前委屈巴巴地问我，天仇要与你划清界限，该不该生气。现在尹仲不在了，我们还能在一起笑闹，真好。”

　　“是啊，其实还没多久吧……”珠儿抵着下巴，“但现在回想，已经恍若隔世了。”

　　“可不是，”豆豆笑，“比起从前，现在可不就是另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