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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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晚有点凉，习习的风从薄纱一样的云丝上吹下来，穿过草木枝头，卷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吹动了青年细软的发丝。
方沅拨开一缕挂到睫毛上的长发，眨了眨眼睛。
他靠着树，斜斜坐在一根粗枝上，一手把手机举在耳边，仰头望着黑天里一弯月。白色小西装被他随意垫在屁股底下，两条长腿细瘦，垂在半空悠悠地晃，草地上模模糊糊落下他的影，有些伶仃。
方家庄园里草木很盛，便少不了雾气弥漫，空气里混着草木清香，有点儿潮，方沅抚了下膝盖上微凉的布料，认真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哥哥，你晚上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方沅偏头瞥一眼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大厅，语气里淡淡嘲讽：“还没散，等再晚一点。”
他的山寨机漏音，在分外安静的花园里也能听清是拉长了的很失望的语气：“啊……”
方沅说：“你要早睡，别熬夜。”
“可我想等哥哥回来吃蛋糕。”那头的声音委委屈屈，“我给哥哥做的菜也凉掉了……”
方沅垂眸笑了：“你做的菜？”
喻生：“嗯啊！”
“阿生。”方沅叹气，“哥不想因为食物中毒进医院，很花钱的。”
喻生气得大叫：“哥！”
方沅就笑出了声，低低的，带着一点少年音的脆，在夜色里头很动人。
前头大厅侧门开合，似乎有人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被身后厅中的灯光衬成一条细细高高的影子。方沅瞥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转过了脸。
月亮裹了一层云，风里有蛐蛐在叫。安静了一会儿，喻生闷闷地出声，问他：“哥，你见到那个……联姻对象了嘛？”
后面几个字说得含糊，方沅沉默了几秒，说：“没有，他没来。”
“……哦。”喻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停顿一会儿，又气愤起来，“那些人真的好讨厌！就会欺负逼迫哥哥！明明他们就从来没有管过你，却还要利用你……”
方沅仰起头，向后靠在树枝上，听见喻生声音紧绷，问：“那哥……你真的会结婚吗？”
“不会。”方沅一丝犹豫都没有，“哥不会答应那些人，更不可能去联姻。”
……去成为京城霍、方两大家族操纵的傀儡，去和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结婚。
这么荒谬，怎么可能。
电话那头的少年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像是撒娇像是玩笑地说：“不想哥哥结婚，想一直陪着哥哥。”
方沅笑，逗他：“那不行，弟大不中留，过几年阿生想恋爱了，就不会再这么说。”
少年语气认真：“我是不会恋爱的，我就陪着哥哥过一辈子，你赶不走我。”
“唉，小赖皮。”领口有些紧，方沅抬手拽掉了领结，松开了衬衫顶端的两颗纽扣，深深呼吸两口气，“你不要恋爱哥还要呢，过几年就给你领个嫂子回来管着你。”
那头倏地安静了。
方沅微微皱眉，把手机取下来看了一眼：“阿生？怎么突然不说话。”
“我生气！”喻生伤心死，“我都要一辈子陪着哥了，哥却要给我找嫂子！哥哥不爱我了！！”
方沅乐了，故意逗他：“你说得对，哥爱你嫂子呢，没空爱你。”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要哭，惨兮兮的：“你、你太过分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方沅语气温柔：“别哭，敢哭揍你。”
少年“哇”的一声真就哭了，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喊：“呜，你怎么这么讨厌……”
真把人给逗哭了，方沅桃花眼里漾着笑，哄他：“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明天就丑了。”
“你哄不好我！”喻生抽抽噎噎，“除非哥哥给我唱歌……”
“……多大人了还要听个摇篮曲。”方沅叹气，仰头看着月亮，白皙的皮肤笼着一层薄薄月光，“行吧，哥给你唱个……《我要你》。”
少年抽泣的声音蓦地一停。
方沅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开始唱：
“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为我梳妆。这夜的风儿吹，吹得心痒痒，我的情郎，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都怪这月色，撩人得疯狂；都怪这guitar，弹得太凄凉。哦我要唱着歌，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青年的歌声落在风里，袅袅尾音缠着几缕桂花香，有些沙沙的撩人，像玻璃沙漏里的细砂一样，闪烁着细碎的星子一样的光，慢悠悠流淌过瑟瑟的树叶，流淌过月光下的草坪，流淌到昏暗的树影中，冷不防就撞上了一声低笑。
歌声戛然而止，方沅神色霎时警惕起来，低喝：“谁？”
他偏头，朝声音发出的树影中看去，却只看见一片昏昧。
他皱起眉头，抓着树干侧过身子，紧紧盯着那团黑暗看，过了几秒，那团黑影动了动，竟从树后转过一个人来。
是个男人，从高处看估摸不准身高，但肩膀很宽，身姿笔挺，着一身黑色西装，两只手插在兜里，向他仰脸看过来。
薄云被风吹散，忽然之间月光无比清澈明亮，方沅就看见了男人的脸。
很俊美，眉骨高，眼窝略深，嘴唇颜色不重，噙着一抹笑。
方沅低头和男人对视，神色依然警觉：“阁下是今晚来的客人么？”
“唔，冒昧打扰，不好意思。”男人看了他几秒，慢慢开口，却是反问，“那么，你又是谁？”
声音低沉，咬字不疾不徐，隐约带着点儿笑意，一双眸子形状狭长，眼瞳里落了两点月光。
还没挂断的电话那头传来喻生小心翼翼的一声：“哥？”
方沅眼睛看着树下的男人，轻声道：“你睡吧，哥先挂了。”
男人双手插在兜里，站在树底下还在等他自我介绍似的。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攥在手里，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说：“阁下走错路了，这里是后花园。”
“后花园……”男人仰头看他，“你就是方家大少爷？”
方沅脸色冷淡，语气也疏离：“阁下若是迷了路，就请从树丛那边的石子路一直往前，就到前厅了。”
两人各说各的，男人看了他一会儿，问：“爬这么高，你怎么下来？”
“不劳阁下费心。”方沅语气生硬，“你走了，我自然就下来了。”
男人微微讶然的模样，含笑问：“方少爷，我哪里得罪了你么？怎么感觉方少爷对我很不待见的样子。”
方沅今晚上被方和志揽着肩膀在前头那座大厅里和人虚与委蛇了老半天，到现在仍然觉得烦。他不是不待见男人，他只是平等地不待见今晚方家的每一位客人。
何况这男人贸然闯到这里来，还不知听了他多少话。
他有些不耐烦，但脸上神色只是淡淡的，说：“阁下想太多。”
“好吧，就当是我想太多。”男人低笑一声，跟他说，“你说的路我不认得，能麻烦方少爷下来引我一引么？”
方沅扶着树干，抿了抿唇。
上树容易下树难，猫有时候都能把自己架树上，他……
男人似乎看出他的窘境，不由又笑：“下不来了？”
方沅心里微微生出些恼怒，说：“烦请阁下让一让，小心我跳下来时踩了你的脚。”
男人像是挑了下眉毛：“这么高，能跳么。”
不等方沅应声，他便上前一步，向着他张开了手：“你跳吧，我接着你。”
方沅盯着他张开的怀抱，不由缓缓皱起眉头。
男人仰头望着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那双桃花眼，掠过青年窄瘦的双肩和长腿。月光下的青年发丝微扬，白衬衫白西裤衬得他飘渺灵动宛如精灵，皱眉看向自己时，桃花眼清寒如一潭最清冽的秋水，里头闪动着警惕的微光，好像一只被困在树上的猫。
前面大厅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为方家大少爷举办的生日宴上名流往来好不热闹，小青年却孤身一人躲在这儿。他想象着这青年吭哧吭哧爬树的样子，对着月亮喵喵喵，嘴角的笑意不由又深了点儿。
据说方家这位大少爷少年走失，直到半个月前才被他生父方和志找回来，现在看来，似乎这小流浪猫还没适应新家啊。
树上的青年晃了下腿，挺括的西装长裤没弹力，因为坐姿的缘故稍稍往上缩了点儿，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被白色袜子裹了小半，那一小片皮肤光滑且白，月光落在上头，像玉。男人瞥了一眼，心头微热，好像是对这小孩儿有了一点点的怜爱。
但这青年并不领情的样子，跟他说：“不用你接，我自己能下去。”
“怎么就这么倔呢。”男人叹气，“想必方大少爷也不想我去找人帮忙吧？”
找人帮忙？帮什么忙，帮忙来围观他的窘境么？
男人语气柔和，他却听出威胁，方沅抓着树干的手微紧，脸色变了几变，随后便一声不吭的，很利索地跳下来了。
凌空一跃的姿态也很轻盈，像翩翩的蝴蝶。男人稳稳一接，就把青年妥妥当当地抱在怀里了。
怀里的人出奇的瘦，却又出奇的软，手掌下的腰肢隔着薄薄一层绸布衬衫，先是带着潮气的凉，再是体温的暖，柔韧，又细，手感好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跳下来时，扑面而来一阵清凉的香气，像是薄荷，又像凉风，背靠着头顶一弯明月，就那样撞到他怀里，那一瞬间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就觉得自己脊椎倏地一麻。
这小孩……
怀里的人抬起眼，神色冷淡，语气生硬：“谢谢你……麻烦把我放开吧。”
男人垂眸看他。
挨得近了，才发现这小孩不只眼睛生得好，更是哪哪儿都漂亮，脸庞小，下巴尖，眉毛形状不软，带了两三分的锋锐感，斜斜飞入发丝中，提着上翘的眼尾，竟然……既冷且媚。
他还留了半长的头发，颜色乌黑，在脑后扎成了一只慵懒随意的小揪揪。
方沅被男人的目光弄得心生不快，忍不住挣了下，却听男人忽然问：“你化妆了？”
不然眉毛这么黑，眼尾这么长，嘴唇还这么红……
“阁下管不着这么宽吧。”方沅脸色彻底冷下去，“放开。”
眼看青年真的生气了，男人从善如流地放手，看他脚一着地就立刻警惕地后退，和自己拉开距离，在几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看他，一边随手披上了外套，动作几分飒利。
男人搓了下手指，感觉掌心里还残留着一点带了体温的潮气，看来青年躲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他把手重新插进西装裤兜，含笑问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方沅眼睛里头漏出一点儿嘲讽：“知道方家大少爷，不知道我的名字？”
也是，在那些客人眼中，他的名字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不过是一个“方家大少爷”的身份罢了。
男人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深邃又犀利，仿佛已经轻松洞察了他的一切，半晌，他微微笑起来：“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很诚恳的样子，说：“我其实才回国不久，并不大清楚圈子里这些情况。”
言下之意清楚得很，方沅愣了愣，微微涨红了脸，倒把眼睛里头的敌意消减了三分，沉默了下，问他：“那阁下是……？”
“鄙姓霍，霍屿。”男人伸出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方沅。”方沅抬手握上去。
霍屿挑了下眉：“哪个字？”
方沅抿了下唇：“沅有芷兮澧有兰……三点水那个沅。”
他抬眼望着霍屿：“你姓霍，是霍家人？”
霍屿垂眸看他，就看见面前这双眸子里头又隐隐约约浮现出几分警惕来。
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这青年为何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又想他对自己“方家客人”身份的厌恶与抗拒。
或许是因为那股莫名其妙的直觉，霍屿心里的念头忽的一转，出口的自我介绍就成了：“唔，我是……霍家大伯儿子的第五房次子。”
方沅一怔，有点被绕晕。
“关系是远了些，但要论起辈分来——”
霍屿勾唇，握着青年的手，微微俯低了身子，看着青年的眼睛道：“恐怕你还得唤我一声，霍叔叔。”
方沅嘴角抿动一下，想抽开自己的手，第一下没抽动，他倏地抬眸看向男人，霍屿微微一笑：“叫叔叔一声？”
方沅沉默了两秒，不是很情愿地开了口：“……霍叔叔。”
霍屿头皮微微一炸。
艹了，他竟从来不知道简简单单一个称呼都有这样的威力。青年的声音不算很清脆，有一点沙沙的，大约是因为难为情，压得有点儿低，可那样的发音本身就带着些撒娇似的糯，被他这样不情不愿地叫出来，却混成了一种奇特的张力，入耳的那一瞬间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变快。
霍屿喉头动了动，半晌，低低笑起来，主动松开了青年的手。
方沅后退两步，把被男人握过的手垂下去，稍微往后背了背，抿了下唇，说：“我带你出去。”
他转身就走，霍屿举步跟上，闲闲地跟他说话：“其实叔叔不是会在别人宅子里乱走的人。”
方沅沉默地走在前头，没有吭声。
霍屿就接着说：“叔叔能走到这里来，是因为听见你唱歌。”
前头的青年脚步微顿，却还是没有出声，霍屿把手插在裤兜，不知道为什么就心痒痒的很想逗他说话，就明知故问：“小沅，你唱的是什么歌？”
方沅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看着他开口——
“霍叔叔，沿着这条路往前，就能回到大厅了。”
霍屿随意瞥一眼不远处的灯光，没往石子路上走，反而走来两步，到他身边很近的地方才停下，微微低头看着他：“告诉叔叔，嗯？”
方沅眼底划过一抹不耐，但他忍着，与男人冷冷对视。
月亮再一次被薄云笼住，风大了些，穿过树梢时簌簌的响。他拢了下肩上披着的外套，终于微微别开视线，说：“《我要你》。”
霍屿眼底藏笑，看着他轻轻颤动的睫毛：“什么？”
“……那首歌。”方沅眼睛看着旁边的月季，说，“是《我要你》。”
“唔。”得到了答案，霍屿这才终于满意了些似的，向他伸出手，“要和叔叔一起回去么？”
方沅抬头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邀请，很是干脆利落地一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霍屿手伸在半空，看着那抹瘦削的身影渐渐没入了黑暗。
半晌，他轻轻一笑，收回了手，低声地念：“方沅……”
像呢喃，每一个音节都暧昧而危险地含在唇齿之间，随后落向风里，就吹散了。
只有月亮听见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