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西荣

49、第49章

　　大理石的地面上满是碎片，浮雕的花瓶碎得看不出原状，只有牢固的瓶底还能证明它曾经的华美。
　　纸张散落在沙发上、桌面上，像是在室内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白毛蹲伏在沙发椅背上，那里是整个客厅里为数不多的净土。
　　缪娅妍双目通红，向来打理得整齐的长卷发散乱着搭在肩头，死死地盯着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男人。
　　缪仁友不在。
　　他去找人卖自己的那张老脸去了。
　　“顾方春，你有没有良心？我缪家供你吃供你喝，你要工作要离家，哪样没答应你，你要反插缪家两刀？”
　　顾方春不回答，只是一句：“谁让你擅自翻我东西的？”
　　“我，擅自，翻你东西？”缪娅妍像是被点着了一把火，颤声道，“你的人都是我缪家的，你有什么东西我不能看？”
　　缪娅妍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尖虚空地点了点楼上，昭示着顾方春不过是赘婿、是缪家别墅的寄居者。
　　顾方春已经受够了这样的话。
　　从他踏入这间别墅开始，缪娅妍就说她们是一家团聚，可是她什么时候真的把自己当成家人过？她从来口口声声提醒着顾方春要感戴缪仁友的恩德，如果没有缪仁友，哪有他顾方春今天的好日子？
　　的确，顾方春今天的这般田地，都是拜缪家人所赐。
　　缪仁友不算好人，假作赏识，实则看不起他入赘。缪娅妍好似有多爱他，可是心里永远还是向着缪家。至于缪启，那是个彻头彻尾、心狠手辣的怪物。
　　他心底咆哮着，像是熔岩般灼热地烧着。
　　可是他嘴上没有多说一个字。
　　顾方春冷冷的，仿佛听不见缪娅妍的怒声。
　　“怎么这么生气？小心长皱纹。”
　　一双大手抚上缪娅妍的肩膀，将她带到一边坐下。
　　缪娅妍猛得回头，才发现是缪启。
　　缪启刚赶回来，浑身带着室外的热气。
　　缪启坐在缪娅妍身边：“何必发这么大火呢？值得吗？”
　　他对着缪娅妍说话，眼睛却看着顾方春。
　　“你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缪娅妍胸口一起一伏，气急了的样子，“你以为他吃了亏，乖乖回来了。结果他不声不响，把他手里以前宏远的材料全都整理起来，发到各处信箱里去了。想想都可怕，我每天在家里就面对的人，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缪启随手拿了一页报告扫了两眼，赞扬道：“哟，还挺有手段的嘛。”
　　“那倒是不及你。”
　　顾方春回刺了缪启一句。
　　“这份材料，你准备了多久？”缪启慢条斯理地问。
　　他又拿了另一页，上面写的是十年前宏远的一笔空账，直到今年年初新的巡视组来，发现了这个漏洞，才想办法抹平的。
　　顾方春显然还不知道这一点，巴巴地拿着这个微小得可怜的漏洞，来充当撬动宏远的部分支点。
　　“我猜猜，这份报告，怕是准备了有半年了？”缪启随口问道。
　　顾方春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一切。
　　缪娅妍见他默认，声音拔高了一度：“半年？顾方春，半年了。如果我没翻到这份东西，是不是得等公检法找上门了，才知道你的居心叵测？”
　　“别急，先喝口水，外公不是去了吗。”
　　缪启站起来亲自给缪娅妍倒了杯清茶，安抚缪娅妍的情绪，顺带打了个响指让佣人来清理战场。
　　缪娅妍烦躁地挥开茶杯，不愿接手。
　　缪启没有勉强，把茶杯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你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缪启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方春，“宏远是省级企业纳税大户，你以为凭几道空账，就能扳倒？”
　　“宏远的项目涉及多少资金，和多少银行有合作，宏远的员工有多少，关联企业有几家，你是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
　　“真不知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和宏远叫板。”缪启把茶杯握在手里晃一晃，看里面一片嫩芽沉下去又浮上来。
　　顾方春当然知道他自己不过是蜉蝣撼树，可是他不甘心只有缪启能随便左右自己的人生，自己却只能看缪启乃至整个缪家一代又一代地繁荣兴盛。
　　他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你们添点堵，我何乐而不为。”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缪启随手把茶泼在那些材料上，纸张立刻湿了，变得柔软。
　　“你缓刑完了，能不能保释，还捏在我手里呢。”
　　顾方春确实忘了。
　　所以他睁大了眼睛，一副错愕的样子。
　　天天待在别墅里，过着看起来岁月静好的日子，时间和往事在他脑海中变得忽快忽慢，他面对缪娅妍的时间很慢，而埋头写材料的时间很快。
　　缪启饶有兴趣地观察者顾方春的表情，发现他果真和顾昭凌很像，连惊慌失措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难道，顾昭凌才是顾方春的骨肉？
　　缪启不愿意承认，虽然顾正春阿谀奉承的样子让人不齿，但论行事手段，他才更像缪家的女婿。
　　缪启拍拍顾方春的肩膀：“我奉劝你，别再闹事了。你总不想你八十多了的老娘还要去牢里看你吧？”
　　顾方春被缪启说中心事。
　　如果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放不下，就是那个独自把他们兄弟俩拉扯大的寡母，她早年做活留下病根，现在身体再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佣人半蹲着擦拭沙发上的水渍，正好擦到顾方春身侧。
　　他顺势站起来，上了楼。
　　身形垂丧，脚步重重踏在楼梯上，随后，楼上传来关门声。
　　缪娅妍方才还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可看他仿佛深受打击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担忧道：“你这话也太重了，好好的，说什么坐牢呢？”
　　“他写材料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宏远会不会有人去坐牢呢？”缪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道，“放心吧，你看他丧气，心里顽强着呢，死不了。”
　　“刚极易折，你不懂。”
　　听见刚极易折，缪启首先想到了顾昭凌冷然的、倔强的脸。要论无牵无挂，顾昭凌可比顾方春要强多了。可就连顾昭凌都还在熬着，顾方春这个有所牵挂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折断呢？
　　“要折早折了。他连被双开都没折，现在更不会想不开了。”缪启自认为了解这顾氏二人的性格脾气，拍拍手道，“倒是看着他点，幸亏这次发现得及时，万一有下次呢？”
　　缪娅妍早已见识过缪启的雷霆手段，三两句就被他说服了：“也是。不知道你外公那边怎么样了。”
　　“谁还不卖外公两分面子？”
　　缪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一边看信息，一边接着缪娅妍的话。
　　信息是吴秘书发来的，原来是顾昭凌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她原先租住的地址，被他们给截下来了。
　　录取通知书啊。
　　缪启摸着下巴。
　　顾昭凌越是不声不响不反抗，他就越觉得顾昭凌卯着劲还要逃。而且，假如让她逃成了，缪启有种直觉，他就再也捉不到顾昭凌。
　　“下周一起吃个饭吧，我把女朋友带给你们看看。”
　　缪启突然说话，打断了缪娅妍的思绪。
　　她有些惊讶地听着缪启突然做出的决定：“怎么，终于要收心了？”
　　缪启没有应下，收心似乎为时过早，仿佛他就决定和顾昭凌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耸了耸肩，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先让你们看看呗，不满意就换。”
　　“就你上心的样子，舍得换？”缪娅妍睇了缪启一眼，问道。
　　缪启不想说自己舍不舍得，但他知道，顾昭凌一定是非常舍得的。
　　所以他要先盖上章，让她登上高台，没有他的援手，她就无法轻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