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西荣

35、第35章

　　从一种苦痛里走出来最快的方式，就是沉浸到另一种苦痛里去。
　　譬如学习的苦痛。
　　但是顾昭凌却甘之如饴。
　　她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只是一旦打开书，钟梅离去的痛苦就好像渐渐抽开了。她把自己埋进书堆中。
　　已是八月底。
　　她还有一种想法——假如要平等地站在缪启身边，她应该有足够的学历和能力，否则别人看她，始终是看金丝雀，看凭吊在缪启身上的她的倩影而已。
　　缪启乐得见顾昭凌不吵不闹就留在了A市，并不管她在折腾什么。正好他近来工作上忙碌，而那头顾方春终于结束调查，罪名落地，财产没收，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他少不得回去看看，敲打敲打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父。
　　这晚正是缪启的生日，缪娅妍一反常态，既没有在这一天去和一群太太小姐聚会，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在家发脾气，反而嘱咐缪启一定要回家吃一顿饭。
　　缪启原本心里倦怠，他已经三十岁，三十个生日，哪一个不是鲜花着锦，觥筹交错，又有什么不同？反而，他还没有和顾昭凌一起过过生日。
　　他最近忙碌，连顾昭凌住的公寓也有一阵子没去了。本来他已经订好了餐厅，要和顾昭凌庆生。
　　只是缪仁友也发了话，缪启不好拒绝。他打过电话知会顾昭凌，驱车回家。
　　缪仁友和缪娅妍平时住在市郊的高档别墅群里，缪仁友特意把楼王的位置留给了自己，希望风水能保佑他的宏远集团长盛不衰。缪启把车停在门外，边上就停着缪娅妍火红的跑车。
　　还没走上台阶，佣人已经替他打开了缪宅挑高极高的门，恭迎着寿星的到来，白色的长毛猫站在门口，尾巴似有若无地擦过缪启的裤管。
　　缪娅妍常常是抱着这只猫的，猫在这里，却不见缪娅妍的身影。缪启往里走去，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缪仁友坐在上首翻着报纸，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不是缪娅妍又是谁？
　　不见顾方春。
　　缪启坐在缪仁友左手边，缪仁友收起了报纸，翻下眼镜看看他，问道：“留的那几套房子，你做主给出去了？”
　　宏远的每个楼盘都要留存几套房子，以供特殊需求。往常要请审计的领导和上面分管的书记关照，免得被顾方春真的查出什么来，收不了场。现在最大的炸弹已经放在了眼前，和那边的领导交易也算到了头，免得打眼，新楼盘的房子本来还在手里，没有放出去。
　　缪启呷了一口缪仁友泡的浓茶，道：“地铁新线在规划，我看看能不能和我们东城那片的挂上关系，就先打点了。”
　　缪仁友笑了笑，城东那片地还没投标，但缪启志在必得。地铁新线的消息也就只是个话引，缪仁友已是人大的代表，尚没有准确消息，缪启已经步下大局——地铁线开发和土地开发都需要时间，而缪启偏偏有这样的远见。
　　这是缪仁友最满意缪启的，有野心，也有脑子。
　　缪娅妍终于关了火，叫佣人替她捧出了砂锅，里面熬着奶白的汤。她坐在缪仁友的右手边，并不管他们先前在说什么，只对着缪启：“怎么才回来？不是叫你早点了？我可是特意为你下厨。”
　　缪启闻言，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却没有一道是他的最爱，连那锅飘着枸杞的乳白鱼汤，似乎都是为了顾方春看账本看得不太清晰的双目。
　　缪娅妍的长卷发用丝带扎在脑后，她仍然化着妆，却把红唇换成了浅色的唇彩，看着闪亮晶彩，本与她的年纪不太相称，但她脸上笑得很满足，眼神里流转着少女般的甜蜜。
　　她正看着顾方春从楼上下来，明明眼睛也移不开，嘴上却抱怨：“你怎么也这么慢慢吞吞的？父子俩一个德行。”
　　缪启是不屑于顾方春一个德行的，敢想却不敢做，敢做却不敢当，顾方春这样的人是他的父亲这件事，时常让缪启觉得很不舒服。想来，顾方春也并不欣赏自己的儿子如此不择手段，为了自己能挥刀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斩于马下。是以，他连看也不看缪启。
　　缪启偏偏要去招他，盛了一碗鱼汤放在顾方春面前，语言间仿佛孝子：“爸，多喝点，对眼睛好。”
　　顾方春抬起眼，眼神像是恨，又像是不解，还有一些隐忍。
　　缪启看来觉得好笑，顾方春连恨他都不敢用全力。因为顾方春的行径和金额并不算太过分，组织上只给了他双开的处分，判了两年的刑期，缓期执行。缓刑期间如果表现好，缪启当然能走动走动，帮他把两年刑期抹去。所以顾方春的命运，多少还算捏在缪启手中，他依然无法挺直脊背。
　　顾方春被缪启敲打过，回了家虽然不能算曲意逢迎，但总算还配合缪娅妍的兴致。缪娅妍这会儿沉浸在一家团聚的甜蜜之中，像只停在桌上的快活蝴蝶。
　　顾方春吃完一顿饭，又沉默地上了楼。
　　缪娅妍终于停下了刻意营造温馨的举动，她长呼了一口气，对缪启道：“你也是，把他弄得那么狼狈，为难的不还是我？”
　　“我以为他回来，你就高兴了。”缪启还在慢条斯理地动筷子，头也不抬。
　　“高兴啊。”缪娅妍自己喝干了酒，抬手给自己补满，“可他整天丧个脸，看了烦。”
　　缪仁友发话：“那就让他走，你眼不见心不烦。没了他你活不了？”
　　缪仁友是看不惯缪娅妍心神全被顾方春牵动，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像十七八一样，为情而动，语气严肃。
　　见缪仁友不似开玩笑，缪娅妍急叫道：“爸！”
　　缪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汤，才道：“妈，你看什么都好，别人未必领情。”
　　谁说强扭的瓜不甜？缪娅妍难道看不出顾方春被迫？她已经看出来了。她早就知道顾方春的心永远也不会在这里，可人已经捆在了身边，她就做不到对他毫不在意。缪娅妍假装不知道这份团圆里刻着顾方春的椎心泣血，用她乔装的快乐来粉饰太平，希望哪一天，顾方春一觉醒来，终于成了发现她苦心的回头浪子。
　　今晚的家宴也是一样。仿佛几人团坐桌前，就能提醒顾方春，此处有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是妻子的爱人，儿子的生命来源。缪娅妍往常需要打发的精力，现在都拿来对付顾方春了。或者说，是讨好。
　　缪娅妍没有回应他，反而是缪仁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你呢？你外头那个算怎么回事？”
　　“哪个？”缪启心下一跳，他在外面女人不断，可是缪仁友从未过问，这次为什么一反常态？
　　“你心里有数。”缪仁友哼了一声，“以前女人来缠你，我不管你。这次你去强要女学生，不怕惹事？”
　　“这点小事，怎么连您都知道了？我自己摆得平。”缪启摸摸下巴，下巴已经冒出了些胡茬，他轻笑一声，脑海里不断盘算着是谁多嘴多舌，嘴上应道，“再说了，我和她，也算你情我愿。”
　　“还有你拿不下的女人？”眼见顾方春不会再下楼，缪娅妍又渐渐恢复那副懒洋洋的带刺模样，斜着眼看缪启，嗤笑一声。
　　“谁让我们母子连心呢？连情路都一样坎坷。”缪启提了一杯茶，向缪娅妍示意。
　　虽是生日，缪启却并没有喝酒。
　　他心里想着要回去陪顾昭凌，饭后连坐都不做半刻，就离开了家，引得缪娅妍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