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告白一次》拉条子

83、修文

　　五月假期即将落幕之际，叶慧不幸因乳腺癌晚期转移，与世长辞。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一个意外。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在江晞踏出国留学之际，叶慧就已经确诊乳腺癌，尽管及时切除了肿瘤所在的一侧乳腺，却未能遏制癌细胞的扩散。

　　如今，癌细胞已全身转移，肝脏与肺部均发现了癌肿的扩散。随着癌肿在这些重要器官上的积累，它们逐渐丧失了原有的正常功能。

　　叶慧始终向江晞隐瞒了一个事实：这些年来，一直是陆汤平在默默照顾她。她心忧万一有一天自己撒手人寰，不愿成为孩子的负担。

　　因此，江晞归国后方才得知叶慧一直在服用抗癌药物，他知道那些药物的用途，很快便意识到了叶慧的病情。

　　起初他是不同意再让陆汤平照顾叶慧的，因为当年陆汤平亲口答应过他会照顾好叶慧，然而他走了，叶慧却得了乳腺癌。

　　江晞心里清楚叶慧的病情恶化也跟自己有关系，但是年少不懂事惹了滔天大祸，如今弥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回国后除了大部分时间放在陆澍时身上，剩余的时间都在陪叶慧。

　　每晚不论多忙，多晚，他都会给叶慧打视频看看她现在的状态，没加入这个项目之前，每晚他都要去医院陪陪叶慧的。

　　就在昨天之前，他还在和叶慧通视频，叶慧笑着说想他了，什么时候过去看看她？

　　怎么现在就不说话也不笑了呢？

　　江晞是凌晨三点十分，还在加班中接到了一个值班室的电话，他已经拼命往医院赶了，可是……还是没能见到叶慧最后一面。

　　他甚至未来得及更换实验室的防护服便匆匆赶至，一路疾驰，连闯数个红灯，只为尽快抵达。

　　陆汤平告诉他说，叶慧状况危急，渴望与他相见，催促他以最迅速的方式赶到医院。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为何，为何命运要连他唯一的亲人也要剥夺，为何，竟连妈妈最后一刻都不让他一见？

　　“妈，你看晞儿今天这身工装好看不？你总说我长大了肯定有出息，我现在……现在就很有出息啊，我们研究的项目可是和卫星有关系的，在不久的将来，你看到的某一个卫星发射，说不定就有儿子的一份力呢。”

　　“晞儿答应给你造一颗星星的……才完成了一半，你怎么就不想看了呢？是不是太累了，那你睡一会就起来好不好？”

　　江晞匍匐在冰冷的床畔，双手紧握着叶慧那逐渐冷却的掌心，低声细诉着无数往事，语无伦次中流露着无尽的哀伤，泪水如泉涌般沿着脸颊滑落，连日来，他的眼眶已盛不下更多的泪水。

　　可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无助过。

　　从进来看到一块白布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个灵魂剥离的状态。

　　他把从小到大的事情都讲了一遍，甚至把自己未来的规划都说了。叶慧希望他入院后能够报效国家，这是送他出国留学地。

　　叶慧的理想很远大，上学时理科成绩也非常好，当时她的愿望是去当一名飞行兵，做强击机的飞行员。

　　可惜当年为了一个“情”字错失了很多机会，父母又不支持，等回头再看呐，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常常给江晞讲，男儿志在四方，唯有报效祖国才是“大志。”当时江晞要留在加州不准备回国的时候，叶慧就强烈反对，告诉他必须回国。

　　国是生命之本，如果连命都不愿意热爱，去保护，那读再多书，学再多技术都无用。

　　博采众长，倾尽所学，旨在振兴国家，抵御外患，确保我国傲然屹立于世界之林。
　　忠诚于祖国，至高无上，奉献身心，投身科研，将科技成果切实转化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

　　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她教育出了一个很优秀的儿子。离婚几十年，独自一个人闯荡，不曾有怨言，不曾放弃梦想，虽为女子，亦有荣焉。

　　江晞想到这里觉得叶慧说的不对，他想反悔了，甚至他后悔入了研究院，这份工作忙到连她生病也没照顾，明知道叶慧病了还忙着工作，没有在她床前尽孝，就连去世前想见他一面都没来得及！

　　他无力地握着叶慧的手，这一刻头顶的天真的塌了，他的视线由明变暗，心脏也跟着不再有温度。

　　他渴望这双温柔的手掌再能够抚摸一下自己头顶，然后告诉他“我的晞儿最乖了，妈妈真为你骄傲。”

　　“妈！晞儿求求你了，你醒来好不好？再看一眼晞儿好不好？妈……儿子求你了，不要走，别离开我好不好啊？！”
　　“妈！求你了醒醒好不好！”

　　江晞自幼便在祖父母身边长大，他的生活中，唯有叶慧对他倾注了真挚的关怀，在他心中，也只有母亲一人称得上家人。
　　叶慧不单为他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还资助他学业，为他置办车辆与房产，精心为他铺就了一条平坦的人生道路。

　　若叶慧亦离他而去，江晞在这个世上，恐怕再无可靠之人。

　　他多么怀念那些日子，每当推门而入，便见到叶慧灿烂的笑容，听她温柔地询问：“儿子回来啦？快来洗手准备吃饭吧。”

　　没有了，现在除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再也不能回应他的尸体外，他的妈妈真的被抢走了！

　　停尸房外。

　　“先生，你们需要尽快通知殡仪馆接运遗体，现在处于夏季，死者尸体不能存放太久。”

　　门口传来护士小声提醒，陆汤平望着病房里痛哭的江晞并没有打扰他。

　　他似乎这段时间一下子老了，从前打理得体的头发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脸上难掩的痛苦与沧桑，失去爱人，让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再，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

　　陆汤平欲言又止，发现自己的喉咙已哑到难以发音。
　　他费力地活动了一下那几近麻木的四肢，本能地想要找一支烟，却在西装口袋中摸索一番后，意识到自己已远离吸烟的习惯许久了。

　　叶慧总是对他身上那若有似无的烟草香情有独钟，然而，陆汤平为了顾及她，多年前便戒掉了烟瘾。
　　叶慧曾半开玩笑地评价他，说一个不抽烟的男人，似乎便失去了一种难以抗拒的男性魅力。

　　他抬头再次看向停尸房，那里躺着毫无生机的女人，他深爱了二十多年，上周她才答应自己复婚，这才过了不到四天，她怎么食言了呢？

　　“先生，如果需要帮助请随时找我们。”护士见劝不动家属，叹息一声便走了。

　　每天这里都有死亡的人，老人，年轻人，孩子……每个家属都如同他们反应一样，只是听着病房里那个青年的哭泣，护士依旧不自觉也红了眼。

　　就这么一个亲人，走了以后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生活再难，也没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了。

　　魔都气温已攀升至38度高温，叶慧被接至殡仪馆后，陆汤平即刻开始张罗火化事宜，匆匆举办了一个简约的葬礼，现场仅叶慧生前寥寥数位知己，以及陆汤平和江晞为她送行。

　　江晞自那不幸之夜起，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急匆匆返家更换上孝服，便一直跪守在灵堂之中。
　　范教授亦携同实验室数位同事情侣，纷纷前来致哀悼念。单位体贴地准予五日假期，以便江晞得以妥善料理母亲的丧事。

　　陆澍时始终未曾露面，至于尚北亦然，他们同样被蒙在鼓里，对叶慧的离世一无所知。
　　在集训期间，全程实行封闭式管理，手机等通讯工具均被统一收缴，若有紧急事宜，唯有委托老万代为传达。

　　但陆汤平和江晞，谁都不愿意告诉他们。

　　陆汤平或许觉得儿子不想知道，自己心烦意乱，也懒得告诉他这些事情。

　　江晞是完全没想到，他现在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跪在那里守了三天，谁劝都不听，也不给任何反应。

　　夏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叶慧已经火化了。

　　江晞看见叶慧尸体被推入火化炉，突然哭声震天大喊一声“妈”！接着他像疯了一样就要往火炉房跑。

　　陆汤平无法兼顾到他，最后哭晕过去了，他只能给夏南打了电话过来。

　　夏南匆匆抵达殡仪馆，只见叶慧即将被安葬于墓地，江晞则仿佛失去了灵魂，无力地坐在地上，紧抱着叶慧的遗像，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崩溃。

　　在惊愕之余，夏南目睹江晞如此形同枯槁，心中不禁泛起阵阵刺痛。

　　他快速走过去，将江晞紧紧搂在怀里，却不知如何抚慰他。毕竟，江晞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要他别悲伤，叫他要坚强，这些话语此刻都显得那么无力而苍白。

　　失去的是至亲，怎么可能节哀顺变，不难过。

　　江晞的眼神空洞无物，瞥见陆汤平怀抱着骨灰盒缓缓走来，他步履踉跄，急欲起身。夏南及时将他扶持，陆汤平轻轻地摩挲着骨灰盒，而后缓缓将其递至江晞手中。

　　“走吧，去墓地。”

　　夏南注意到了江晞那颤抖不已的双手，生怕他手中的照片或骨灰盒不慎坠地，内心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扶持。

　　然而，转念一想，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此时此刻，江晞定然不会同意让别人触碰这些至关重要的遗物，若真有需要，陆汤平自会挺身而出。

　　将江晞搀扶上车后，夏南看到陆澍步履蹒跚地朝另一侧走去，显得颇为吃力，便立刻转身，又去扶持陆汤平。

　　“……谢谢。”

　　夏南摇摇头，扶着他往前走：“叔叔，这事，澍哥知道吗？”

　　陆汤平轻微摇摇头。

　　夏南了然：“不知道也好，七月要前往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参加奥运会，这个时候出了任何事情，都会影响他的发挥。”

　　“嗯。”陆汤平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夏南轻轻地搀扶着他走向车前，不由自主地偏头望了望这位父亲。以往在他的记忆中，陆汤平就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腰板笔直，并未有那令人不快的肥硕腰身，也没有那些令人反感的资本论调。

　　每当他见到他们，总是笑脸相迎，尽管岁月不饶人，却依然拥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如今，那黑发已被银丝取代，脸上也清晰地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见证了父亲从健壮到撒手人寰的过程，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慨：陆澍时为了江晞和陆汤平争执了这么多年，似乎显得有些过于狠心了。

　　未尝君苦，不劝大度。

　　对于六年前的陆澍时来说，他或许也知道一点陆汤平的所作所为，只不过他选择了沉默抵抗，对于江晞，他不能容忍。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它们都是命运赋予的宝贵礼物。

　　珍惜当下，以孝心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以责任心呵护爱人的情感，便是我们对生命的最好诠释。

　　这些道理，谁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