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明骗身骗心后》枕之

65、坦诚

　　常烛添带着兰易锦走出宫门，往他身上披了件氅衣，才御剑飞向皇城外街市。

　　今夜过后便是天下三分，很快焰火当空，街市上比昨日兰易锦二人出来时还要热闹，稍不注意便会碰到他人。

　　常烛添环视一圈，索性带着兰易锦御剑飞往了不远处的阁楼屋顶，高处风大，常烛添布好阵才将兰易锦兜帽摘下。

　　时机正好，两人坐下没多久便看见焰火缓缓上升。

　　砰——

　　一束、两束、三束……

　　线聚成点升至空中，而后猛然绽开，赤橙黄绿各有千秋，交相辉映将本是寂静深沉的天空染得热闹多彩。

　　而且到底是皇家特制，花样繁多，光点汇聚乍然成字又乍然成图，让人目不暇接，全然不觉得重复无趣。

　　兰易锦仰头看着，各色焰火将他瞳孔映得透亮，但他却仍是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

　　在旁人看来这是暮霭大陆海晏河清的开端，可在兰易锦看来，这却是昭示着他必须面对他与常烛添之间鸿沟的旗帜。

　　如今这眼前焰火愈是灿烂辉煌，他内心便愈是阴沉黯淡。

　　兰易锦目不转睛看着焰火起落，眼看最后一簇焰火汇成“暮霭”二字后落下，点点光点散落，天空重回寂静，他也依旧未移开视线。

　　良久，他听见常烛添唤他，“兰七”。

　　“嗯”兰易锦垂首轻声应道。

　　是准备说了吗？还真是说等焰火表演结束便是焰火表演结束，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常烛添手掌覆上他脸侧，将他头扭向自己，道：“你看着我。”

　　兰易锦侧身，将脸颊旁手掌拉下拢至掌心，抬眸对上他视线，重复道：“嗯，我看着你，你说。”

　　常烛添面色有些严肃，慢慢道：“还记得么？昨日我说黎昼来找过我。”

　　“记得”兰易锦面无表情，干脆替他将话说了：“他是来找你说的伤势么？”

　　“嗯，他说我的伤……”

　　兰易锦打断，先一步道：“他说你的伤他还是治不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决定做了就把所有事都做绝，从来学不会一口一口喝药，永远都是一饮而尽，再苦再涩，也不愿一直放着直到拖无可拖再拿起冷了的药喝。

　　如今亦是这般，明知二人可以平缓交谈，但却非要率先撕开平静的面具。

　　钝刀子磨肉始终不够畅快，清醒沉沦后一朝梦醒更让兰易锦舒心。

　　常烛添闻言神色一僵，似是不太理解他为何会这么说，皱眉捏了下兰易锦脸颊，轻声笑道：“咒我呢？黎昼说的是他已经研制好了解药。”

　　兰易锦：“？”

　　他表情僵住，兰易锦如今像极了一个提线木偶，他本早早想好常烛添会如何行事，而自己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可常烛添如今却突然完全违背了他的设想，于是控制着他的丝线被迫陷入停滞，他反应不及便只好僵硬地留在原地维持原状。

　　“怎么了？”常烛添揉揉他额角，看他愣在原地，好笑道：“这是开心到说不出话了？”

　　怎么可能。

　　常烛添的话完全和他想的不一样，在兰易锦看来，常烛添方才应当要和他说自己重伤难愈，需要他成为掌门拿到缘回丹救自己。

　　这是前世他便认定了的事情，可如今常烛添却亲手推翻。

　　耳侧常烛添话语还在继续。

　　“还有，今日我要同你坦白一件事。”常烛添指腹划过兰易锦眼角，“你重伤那日，我与兰莘明有过交流。”

　　常烛添想了想，简短概括道：“他说面对我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你既不了解我，也不信任我，是难以确定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我决定与你坦诚相待”

　　兰易锦手指微蜷，坦诚相待？坦诚到什么地步？

　　本就满是谎言，毫无信任，又该如何坦诚。

　　常烛添声音和缓，和给兰易锦念话本时差不多，他慢慢道：“还记得我带你去看《殿前忆》时同你说过的么？只有你是例外，我是为你来的。并非夸大，而是我确实是因为你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皱了下眉，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说更方便兰易锦理解，顿了一会才继续道：“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另一个大陆的人，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你身边是因为我接收到了需要让你成为掌门的任务，和《殿前忆》中的仙女有些像，但在你成为掌门后我并不会回到我原先所在的大陆，而是留在暮霭大陆。”

　　兰易锦沉默片刻道：“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你不会回去？”兰易锦看起来是真的不解，拧眉道：“若你所说为真，那原本那个大陆才是你的家，不是吗？”

　　这算什么？突然之间放弃缘回丹这个理由，转而直接向他坦白任务的存在，常烛添到底又想图谋些什么……

　　常烛添也同样不解兰易锦为何会表现得这般冷淡，但依旧柔声解释道：“因为在那个大陆……我已经去世了，而且谁规定来处便是家，在我看来，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是不是担心我会因为想家离开你？”常烛添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兰易锦耳侧碎发，安慰道：“我回不去，也不会想回去，我巴不得日日夜夜都同你待在一处，怎么会舍得离开。”

　　兰易锦侧头避开他的接触，冷声道：“那若是我不想当掌门呢？你无法完成任务，又会如何？”

　　常烛添手指僵硬悬在半空，面对兰易锦乍然变冷的神色只好讪讪收了回去，只以为兰易锦生气自己一直瞒着他，继续哄到：“未完成任务便回不去也留不下，我也不太清楚具体会怎么样。”

　　其实常烛添知道，他在决定第二次参加任务时系统便警告过他，若此次仍旧未能完成，便是消亡于天地间，再无生还可能。

　　但常烛添怕说出来会吓到兰易锦，便未明说，只接着道：“至于不想当掌门，也没关系，只要你是掌门一刻，也算是完成了任务的。你完全可以很快将掌门位让给兰莘明，对你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兰易锦沉默地看着常烛添此刻认真神色，诚然，他确实未想到常烛添会和他直说，但这前后两个方式的区别在他看来只是完全将他蒙在鼓中与将他半蒙在鼓中而已。

　　兰易锦直直看着常烛添眼眸，道：“那你为何要给我看《殿前忆》？既然你任务达成后的结果与仙女不一致，为何不改成一致？”

　　常烛添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殿前忆》是前世他随手挑的戏剧，他只是觉得剧情有些相似，便想着让兰易锦看一遍，有了心理预期那他往后解释也方便些。

　　但看兰易锦如今严肃面容，料想这戏剧兰易锦确实是看进去了，但似乎又看太进去了。明明前世他试探兰易锦态度时，兰易锦还劝过他不要入戏太深。

　　常烛添张口道：“《殿前忆》并非我所编写，我只是觉得有些相似便……”

　　他耐心娓娓道来，兰易锦却突然打断道：“破镜重圆是不可能的。”

　　“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常烛添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话前世兰易锦同他说过。

　　常烛添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会呢？兰易锦莫非有前世的记忆？可先前自己产生怀疑时，已经同系统确定过兰易锦不可能有前世记忆。

　　从未有过第二次参与任务时任务对象有记忆的先例。

　　可如今，兰易锦这句话像是一支在他脑海中猛然炸开的焰火，瞬间便将他所有谋划、理智、平静都燃烧了个干净。

　　常烛添第一次觉得自己头脑迟钝得有些转不起来，他看着兰易锦站起身，对自己道：“时光难以倒流，自我知道那刻起，一切便再也无法回头。”

　　这句话常烛添依旧很熟悉，前世他问兰易锦“那若是镜子未碎是否便可美好如往昔？”，那时兰易锦便是这般回答他的。

　　那日兰易锦说破镜重圆是不可能的，是以今生常烛添第二次参与任务时，甚至还庆幸过起码他们之间的镜子尚未来得及有裂痕。

　　可现在看来……

　　这镜子怕是早就碎得遍地都是了。

　　自那之后他与兰易锦不论何时行走其间，都会被细碎镜片割裂出鲜红血痕，疼痛连心，避无可避。

　　兰易锦看着常烛添不可置信的模样，眼中甚至有几分嘲弄，也说不清是在嘲笑自己还是他，抑或二者皆有。

　　他就这般勾着嘴角俯身与常烛添对视，语气平静得恍如澄澈湖面却又仿佛下一瞬便会掀起惊涛骇浪，他轻笑一声，道：“曦和，我同你说个秘密。”

　　说着他也不管常烛添答应与否，只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少年眉眼弯弯，笑意却全然未达眼底，他凑近常烛添耳畔，恍若只是寻常情人间的耳语，轻声细语道：“你的任务，我前世便知道了。”

　　见常烛添瞳孔猛然收缩，兰易锦笑意不减，“你应当是一直觉得前世是因为兰莘明那杯毒酒，你的任务才未成功的对么？但是……早在我喝下那杯酒之前，我便知道那杯酒藏着剧毒了。”

　　兰易锦勾着嘴角，“曦和啊，那杯毒酒，我是自愿喝下去的。毕竟若是我自尽陷入轮回，没了这少主身份，往后你又能如何哄骗我呢？”

　　他眸中水光潋滟，看向常烛添的眼神偏执尽显，“我便是死，也不会给你任何完成任务后离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