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眼前的雏菊》岑曼

50、第 50 章

　　空气中夹杂着诱人的香气，扑鼻而入。
　　门声一响，进来一位客人，孙立昆抬头看，片刻，他又索然无味地低下去。
　　阿娟擦着桌子，眼神跟林萍示意着，不知道老板这是怎么了，一两周了，都是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林萍也是一头雾水，只好朝她摆摆手，示意先干活。
　　墙上挂着的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台，喜气洋洋地迎接新年倒计时。
　　孙立昆看了看时间，店里已经没剩多少客人了，抬起手，按上遥控器开关，把电视关上了。
　　他无声地盯着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那个身影。
　　两周过去了，何媛再也没有来过。
　　他把目光收回去，随着阿娟她们一同收拾了桌子。
　　也许从前不喜欢做这些琐碎小活儿的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习惯了过这种安稳寻常的日子。
　　直到十点多，孙立昆才把玻璃门从里面锁上，折身回到楼上。

　　***

　　清晨，何媛忍着倦意爬起了床。
　　算上今天，她已经连续监考了五天期末，上午下午轮流着来，掀开被子，寒意瞬间刺进了表皮，激起一阵哆嗦。
　　从冰箱里随便拿了一瓶奶，吃了口前天剩的土司，拎起包就往马路对面的学校赶。
　　薛凝孤身站在公寓楼梯口处，不用说，脸上也带着疲惫，见到何媛下来了，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样跟她诉着，“实在受不了了，一站站一天，也不知道这次怎么排的监考表。”
　　何媛这会也是困得不行，恹恹地，眼皮直打架。
　　“走吧走吧，清醒会儿，等会第一场是英语，主任还要提前去开个会。”
　　薛凝打起精神，吐槽归吐槽，干劲还是鼓足了的，碰了碰何媛手臂，说：“下午咱得出去犒劳一下，狠吃一顿。”
　　马路对面，一群学生人流如潮的往校门口挤，勾着肩搭着背的笑，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何媛笑了一声，“你不应该说回去睡个两天两夜吗？”
　　薛凝“冷哼”一声，“别了吧，晚上吃完饭就回去了，我车票都买好了。”
　　“这么赶，怎么不等明天？”
　　薛凝“叹”了声，“这票还是半个多月前买的，你懂我们这种春节赶火车的痛苦了吧？”
　　何媛点点头，薛凝老家不在卢城，在省内的一个偏远小市。
　　进了办公室，把包随手扔在椅子上，就去主任办公室里拿卷子，来来回回折腾个不停。
　　最后一天，学生们也不似前两天那么死气沉沉，都卯足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何媛看的想笑，突然想起从前的她也是这样，渴望放假，渴望回家。
　　还剩二十多分钟，底下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这个点，会写的正检查试卷，不会写的就放弃挣扎，直接趴在桌子上入睡。
　　何媛提醒了两声，见还有点效果，几个人学生又从睡梦中胡乱揉了揉眼，也不知会不会，抬起鼻往答题卡上填着。
　　时针在墙上挂钟上一圈一圈转着。
　　何媛脚底有些站不住，胃里一片一片翻绞着，上了层台阶站到讲台后面，微微弓着身子，用手揉了揉。
　　直到中午，那阵疼痛感也没消散，在食堂看了一圈也没有什么食欲，索性去窗台点了一碗素面，热腾腾地下肚，胃里顿时暖和不少。
　　下午最后一门结束，何媛忍不住立刻回家躺着，拿起试卷和包就往办公室赶。
　　徐贺彬见到门口那处婀娜身影，从位子起身朝她面前去，儒雅笑着：“何老师，考虑的怎么样了？年前主任就要统计人数了。”
　　何媛愣怔地眨了两下眼，才想起他说的去川西的事，这几天一直忙着监考，也就忘了放在心上。
　　她带着点歉意，“啊...抱歉啊徐老师，我过两天回复你行吗？”
　　徐贺彬笑了声，觉得没什么，“行，不着急，你要是愿意的话，在年前把表填好发给我。”
　　何媛应了声，礼貌对他笑笑。
　　她看着薛凝忙前忙后，先把抽屉全部检查好上完锁，然后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才舍得站起身。
　　“走吧，晚上不想开火了，随便去公寓下面吃点怎么样？”
　　何媛脸色惨白，那股子呕吐感又上来了，胃里直绞，脚下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薛凝见她动作越来越慢，侧头一看，才发现点什么，“何媛？怎么了？”
　　何媛微微直起身子，勉强撑起笑，半开着玩笑，“薛凝，我估计不能陪你吃送行饭了。”
　　薛凝面色严厉，没接她玩笑，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何媛嘴角弧线平了下来，皱了皱眉头，“我胃有些不舒服，从上午就开始了，一直断断续续的。”
　　薛凝手下一顿，见她脸色透着不正常，看样子挺严重的。
　　“要不我们去医院吧？别忍着了？”
　　何媛摇摇头，“没事，我回去吃点药就行了，别来回折腾了。”
　　薛凝了解她性子，只好点点头。
　　进了公寓楼，薛凝在前头走着，何媛跟在后面，越走越觉得两腿使不上劲，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她眼前视线晃了下，接着出现一片黑，没握住扶手，两腿下滑倒在地上。
　　“腾”的一声，薛凝下意识往后看，心脏忽地一紧，连忙转身去扶她。
　　“何媛...何媛？”她摇了摇她胳膊，见她仍然没反应，下意识掏出手机打了电话。

　　……

　　夜幕低低垂落，染红了小半边天。
　　这个点，店里刚刚上人，孙立昆忙着和后厨师傅一同准备食材，忽然，林萍掀开布帘喊了他一声。
　　“老板，门口有人找你？”
　　闻声，孙立昆回过身子，手底下没闲着，问她：“客人？”
　　林萍摇摇头，想了想她长相，“一个女人...不，应该是一位大姐姐吧，就说找老板，看样子挺着急的。”
　　孙立昆胳膊一顿，忽然转身，眼眸深邃。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摘掉一次性手套出去了。
　　有些熟悉，但具体哪位真记不清楚了，也可能是平日里常来的顾客。
　　薛凝见男人出来了，默了默，才开门见山直接问：“老板，你好，请问是何媛哥哥吗？”
　　孙立昆带着点诧异，但没多想，还是回了个是，“怎么了？”
　　薛凝点点头，才放心说：“那个...何媛晕倒了，现在在医院里，因为我晚上要赶火车，没办法照看她，所以想先麻烦你去一趟。”
　　准确来说，她只能来找他，薛凝没听过何媛说起过自己的家人，唯一一次，还是前段时间在超市里提到的哥哥。
　　孙立昆身子一僵，急忙问：“怎么回事？在哪个医院？”
　　薛凝每次来吃火锅，都习惯了老板一副寡淡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见他脸上有这么大的情绪。
　　“没什么事，你先别着急，就是急性胃炎，在附属一院急诊。”
　　孙立昆抬头，道了句谢，随后慌忙转身，伸手朝柜台里摸着，拿上手机就出了门。
　　“诶--”阿娟看老板连声招呼都没打，忙不迭跑了出去，脚下姿势不好看，这会儿正赶着上人，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出租车疾驰在车道上，男人的目光幽深而黯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孙立昆抬脚就往急诊方向奔走，他顾不上脚下，这会走的快了，跛的姿势也愈发明显了。
　　白色病床上分别隔着蓝色挡帘，孙立昆不好一个个掀开，只能去前面护士站查了资料。
　　他手停在帘子上，缓缓拉开点缝隙。
　　孙立昆往前站了站，眼前的姑娘还在睡着，脸色苍白，嘴唇处微微起了点皮。
　　他弓下身，把她另只没打吊瓶的手慢慢放进被子里，然后就着后面的椅子坐了会儿。
　　目光一直落在那张素净的小脸上，这会而显得有些无力。
　　他凝视了好一会儿，她长大了，也成熟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此刻的安逸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孙立昆静默坐着，他想了两人之间的种种，良久，直到隔帘后出现了人影。
　　一位胖医生“哗”一声拉开了帘子。
　　女医生先是惊讶了下，随后面上又恢复正常，“你是她家人？”她指了指病床。
　　孙立昆站起身，恭敬地点了点头。
　　女医生不带什么情绪地往两人身上过了眼，随后礼貌笑笑，说：“啊，没什么事，吊完这瓶就可以回去了。”
　　医生刚想转身，孙立昆向前迈了一步，问她：“你好，她这严重吗？”
　　女医生先是低头看了看孙立昆的脚，然后往病历本上瞧了眼。
　　片刻，才说：“不碍事，就是饮食方面得注意下，这次昏倒是贫血造成的，”她扶了扶眼镜，随后笑着问：“你老婆是不是经常不吃早饭？”
　　孙立昆抬起头，面上一愣，人高马大的男人此刻显得有些呆板。
　　医生没等他回答，继续说：“现在年轻人都不注意这方面，随便凑合两下就行了，这还年轻，以后查出个什么就晚了。”
　　孙立昆点头，“谢谢您，下次会注意的。”
　　女医生摆摆手，朝病床上看了眼，“她这个是急性胃炎才导致酸痛呕吐，还是那句话，饮食方面要注意。”
　　孙立昆蹙着眉，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眼前男人看起来也不年轻了，至少对病床上的姑娘来说是这样，见他一脸愁容，医生笑了笑，宽慰说道：“好好养两天就行了，吃点清淡的，少吃刺激性食物。”
　　孙立昆扯了扯嘴角，再次说了声感谢。
　　他回过身，又坐了会儿，见何媛还在睡着，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过了晚上八点，准备去食堂买点清粥。
　　手刚碰上隔帘，后面就传来了声轻柔的女声。
　　“哥？”
　　何媛模模糊糊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男人背影如山，巍然屹立。
　　孙立昆收回手，慢慢回身看她，见她醒了才坐回椅子上，语气平平淡淡，“感觉怎么样？”
　　何媛这才晃过神，确定眼前人真的是他，眼皮动了两下，想抬手去摸。
　　孙立昆下意识按住她胳膊，轻了声：“想要什么，手上正吊着水。”
　　她摇摇头，随后偏头看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医院。
　　何媛用胳膊微微直起身子，想坐起来，孙立昆先她一步，倾身弯着腰，把枕头放在她后背上。
　　她侧目看了眼：“你怎么过来了？”
　　孙立昆抬头，目光落到她脸上，“你同事去店里找我，她有急事先回去了。”
　　何媛静静的坐着没动，只是“嗯”了声。
　　半响，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彼此都带着点沉闷。
　　孙立昆也没开口，直到挂瓶里的水见了底，他才起身去喊护士起针。
　　何媛呆呆地看着他背影，他步子急，左脚走的有些吃力，显见的一高一低。
　　“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这会感觉怎么样？”
　　“谢谢，已经好多了。”
　　“行，回去喝点热乎的，胃药长期备着点，不舒服就及时来医院。”她看了眼孙立昆，又说：“药单也已经给你家人了，严格按照说明书来。”
　　何媛应下声，“好。”
　　两人并排走在过道上，何媛左手按在另只手背上，单肩包顺着身子的倾斜往下滑落到了胳膊上，她松了手，拎起包带重新挂在肩膀上。
　　孙立昆见她手背上冒出了血印，也不出声，叹了口气，“给我吧，我来拿着。”
　　何媛对他笑了笑，摇摇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出了急诊门，外头已是慢慢长夜。
　　几颗稀疏的星点缀在上空，月亮也高挂在旁侧。
　　何媛站在台阶上，忽然转头看向他，柔声说：“我住的近，走几步就到了。”
　　孙立昆没说话，张了张嘴，又无声地合上了。
　　“你回去吧，店里也忙。”她下了层楼梯，背对着他开口。
　　“何媛！”孙立昆咬咬牙。
　　半晌，又换了声，“吃点饭吧，不然身体受不住。”
　　夜风佛到脸上，头脑清醒了不少。
　　孙立昆见她不说话，伸手去拉她胳膊，“走吧，前头有家粥铺，先去吃点吧。”
　　何媛缄默了会，回身看他。
　　男人背着大门的灯光，脸庞轮廓清晰，她也不知道是该进一步，还是后退一步。
　　好像怎么走，都是到这了。
　　脑海里的念头一直叫嚣着，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她摇摇头，缓缓开口：“去我家吧，随便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