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眼前的雏菊》岑曼

5、第 5 章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地划过去。
　　转眼间，何媛已经和孙立昆一起生活了快两年。
　　街道上的喧嚣声，门口树下知了的清脆声都显得院子里格外寂静。
　　何媛坐在凳子上啃着苹果，看着孙立昆与客人说话。
　　汗水浸湿了他后背，从后面能看出那精瘦的身材，手臂微抬，胳膊上的肌肉隐而不发。
　　孙立昆擦了擦头上的汗，笑了笑，“就是排气管和那个发动机接缝处的问题，现在差不多了，骑上去试试。”
　　男人把车推到外面，孙立昆随他一起。
　　待男人试了圈回来后，作势锤了下他肩膀，嬉笑道：“行啊你，之前搞了几次都不管用，声音大的要命。”
　　男人下车，从烟盒抖出两根烟，扔给他一只。
　　孙立昆没客气，拿出打火机点上，笑了笑：“谁让你上次不找我。”
　　“别提了，刚从广州回来，这段时间都搁我表弟那，都他给我捯饬成这样的。”
　　孙立昆勾起嘴角，若有若无地笑。
　　裴阳缓缓吐了口烟，视线瞥进院子内，抬了抬下巴，问他：“你不准备换个地方做做，这街道那么窄，四轮的都进不来吧？”
　　孙立昆顺着他视线看，摇头一笑：“就先这样，现在哪有钱去换地方。”
　　裴阳夹烟的手顿了顿，虚指了院子里的人：“就这么过了？养个小孩？”
　　孙立昆转头看向院子里，语气平淡道：“能怎么办，家里没人了。”
　　裴阳不吭声，瞥了眼他。
　　他见裴阳肃着张脸，扯了扯嘴角，笑说：“你在这烦个毛啊。”
　　男人摇摇头，继续说自己的：“总觉得不是个事，说是小孩也不小了，有十几岁了吧，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日子，总归是不方便的。”
　　孙立昆暂时没想这么远，也不想把话题说这么沉重，碰了碰裴阳肩膀。
　　“人家叫我哥，又不是叫我爸，再说姑娘挺听话，省不少事。”
　　男人见他主意已定，不再多说。
　　末了，似乎想到什么，换了个话题问：“秦超哥不是在顺府路开了个汽车修理店吗，去给超哥干也比这挣得多啊，超哥前段时间还跟我念叨你呢。”
　　孙立昆还真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至少现在不行。
　　顺府路在市区，房租太贵，他现在手里没有多余的钱，何媛开学要上初中，除去他俩的日常开销每月还要往家里打钱给立山看病。
　　这样一算，又剩不了什么了。
　　“这边房租便宜，再加上生意最近也不错，慢慢来，先攒点钱再说吧。”
　　更何况，这家车铺是何建平存在过的唯一回忆了。
　　裴阳笑了声，吐出烟圈：“没事儿，你考虑考虑呗，反正超哥那随时都能去。”
　　孙立昆没拒绝，“行，心中有数。”
　　男人手里的烟到了底，招呼一声，骑上车准备回去了：“有空再找你，先回了啊。”
　　孙立昆朝他点点头，应了声，进了院子。
　　迈进门，步子骤然慢下来。
　　孙立昆勾着笑，就见坐在凳子上啃苹果的姑娘对着自己笑，他觉得他闭上眼都能猜到何媛下一步的动作。
　　果不其然，先起身进厨房，没一会，又端着一大杯水出来，递给他。
　　“哥，喝水喝水。”
　　他笑，但故意嘴里没好气地道：“想撑死我，当我是水牛。”
　　何媛早都习惯了，也不理他的打趣，光顾着傻呵呵笑。
　　孙立昆拉开椅子坐下，水灌进肚子里，随后把杯子放在桌上，又转身去把风扇打开。
　　他清清嗓子，语气已有几分不满，“我不是说了，热就开风扇。”
　　何媛呆着脸，刚想说自己不热，就被男人沉声打断。
　　孙立昆沉着声：“别说你不热。” 随后又伸开手抚上她额头，慢慢揩掉她头上和鼻尖的汗。
　　她弯着唇角，尴尬笑了声：“也还行，不是很热...”又接着吃她的苹果。
　　“何媛，不是这么省的，再说电值几个钱。”
　　她知道孙立昆即将开始说道，只好自己先开口。
　　“我知道的，哥，晚上吃什么啊？”她转了个话题。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何媛早已摸得清他的脾气，彼此之间的那种生疏也不复存在。
　　“饿了？”
　　孙立昆喇着两条腿，靠在座椅上吹风扇，见她腮帮鼓动着不停。
　　“有一点。”
　　“那行，你去洗菜，我来做饭。”
　　孙立昆去年就开始学做饭，以前他一个人，觉得填饱肚子就行，现在有个姑娘，就没像从前一样这么随意了。
　　别说，味道还真不赖，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后面逐步好转，颜色口味都有模有样。
　　何媛那时真没看出来，他还是个心眼挺细的男人。
　　孙立昆没照顾过女孩，虽说疼她，却不惯养她。
　　只要是假期，就是她洗菜，他做饭，衣服也一样，薄的单件自己洗，厚的就放进洗衣机，他来洗。
　　孙立昆再累再忙，也没有托赶着时间，他没歇几分钟，听到厨房水声停了，又起身往厨房去。
　　窗外，知了声响个不停。
　　烈日照下，掀起滚滚热浪。
　　孙立昆觉得什么不对劲，回身看了眼，一转头，就见何媛靠在门框上看。
　　男人没说话，以为她有事，等了一大会儿也见没听她说话。
　　“做什么？”
　　何媛咧嘴笑笑：“没事。”
　　孙立昆要是看不出来什么，就白养她两年了。
　　他炒菜的胳膊没停，开口问她：“是想去看电视？”
　　何媛眸子一亮，讪讪笑了。
　　孙立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猜到这个了：“去吧。”
　　再一转头，就见何媛傻笑，然后一溜烟没了。
　　没过多会儿，孙立昆端了两盘菜出来，土豆丝和豆角炒肉。
　　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又折身去屋里喊人，何媛趴他床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电视。
　　孙立昆说：“别看了，去洗手吃饭。”
　　自从放暑假，她没事可做，孙立昆就让她去自己屋看电视，原先房东留下来的。那几年台偶剧正火着，连带着大陆也盛行。
　　这一看就上瘾了，每天都能扒电视上，偶尔觉得吵他也会抬头看两眼，他最不理解的是男女两人上一秒还在吵架，下一秒就热情地又亲又抱。
　　然后将视线移到何媛身上，就见它两眼冒光地盯着看，笑得一脸甜。
　　他是真的震惊了，心里暗骂，这能是小孩看的吗？一直到晚上睡觉地点了，何媛才不情愿地回她屋去。
　　她洗了手坐下，夹了口土豆丝，“哥，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孙立昆眼都没抬，给她盛了碗米饭，“菜还没沾着嘴巴，少拍马屁。”
　　何媛：“……”
　　“每天在家待着不无聊？不去找你那什么茹朋友玩？”
　　何媛无奈，“她叫陈小茹。”她夹了口菜又道：“开学就能见到了，而且外面热不想出去。”
　　孙立昆看她样子挺认真，就也没多说什么，“随你吧。”
　　饭桌上，一大一小闲聊着，偶尔带上几句笑声。
　　结束后，何媛收拾桌子，小心翼翼问：“哥，后天开学，你能送我去上学吗？”
　　孙立昆蹙眉：“后天？”
　　后天几号？他记得之前答应给东子搬家来着。
　　“九月一，开学日。”何媛小声嘟囔了一声，叹了口气。
　　他摸摸鼻梁，有些尴尬，“那个，先送你去。”
　　何媛当然不是在意他送不送自己上学，只是觉得初中的第一天，算是个新日子，许多家长都会去送学生。
　　她也想让孙立昆去。
　　日子也都这样，在平淡中生活。
　　……
　　开学那天，孙立昆一大早给东子去了个电话，说自己先送何媛去学校，稍微晚点到。
　　李维东这边还没睡醒，打着哈欠，“不急不急，我还没醒，你慢慢来吧。”
　　“你不说让我七点到吗，我以为你很着急？”亏他还觉得自己不好意思，没守时间。
　　“我不是怕你忘记吗，早来还能给我捎个早饭。”
　　孙立昆无奈闭眼，“九点到，别给我装死。”
　　男人心里默默念叨，下次再信你就孙子。
　　李维东继续在那头煽风点火，玩味地笑：“快去送妹妹上学吧，模范好哥哥。”
　　孙立昆直接挂掉电话。
　　他看何媛出来了，说：“今天带你去外面吃，不着急。”
　　何媛点头，又小跑回屋。
　　等何媛收拾好再出来，他已经坐椅子上等了半个多小时……
　　他觉得在时间这个问题上，自己做得还算是人事。
　　孙立昆咬了咬后槽牙，站起身来，拿上钥匙带她出了门。
　　何媛难得一次比孙立昆吃得快，擦了擦嘴，干坐着，两眼直盯着他。
　　“看我做什么，再吃点。”男人装不懂。
　　何媛眼神闪烁：“哥，我觉得快迟到了，你能不能稍微吃快点啊？”
　　孙立昆故意：“嗯，不着急。”
　　何媛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她着急：“第一天开学，我觉得迟到不太好...”
　　被她这么一说，男人突然冷笑了声。
　　孙立昆擦了擦嘴，不冷不热地说：“你还知道时间，我等你半个多小时！你在屋里磨蹭什么呢？”
　　何媛脸上升了温，没有接话。
　　早上起床，身下黏糊糊的，垂眼就看到床单上有一片血，她先是愣了几秒，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想到可能是自己来例假了。
　　她仔细想想班里的同学，还有小茹也都经历过了，自己也就不慌不忙地起来换裤子换床单，只是还没来得及洗。
　　她还等着孙立昆送她去学校后，自己再去买包卫生巾，结果他还慢吃慢喝起来了。
　　孙立昆见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没了耐心，直接把她书包拎起来，让她上车。
　　这两年她个子长了不少，孙立昆的摩托车座又高，现在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扶着抱着了。
　　九点十分。
　　李维东听到楼下摩托车喇叭声，他开了窗朝着楼下喊：“上来啊哥们，我还得收拾会儿。”
　　孙立昆拔掉车钥匙，朝楼上走去。
　　进了屋，就见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笑了笑：“这小屋都被你堆满了，行李这么多，打算在这安家了？。”
　　李维东贱兮兮地笑：“老子要是有钱，保证在这定了。”
　　孙立昆站在桌子前，拎着水壶往杯子里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随后蹲在地上帮李维东收拾行李。
　　“怎么突然搬家了？”
　　李维东半蹲着，拉了拉行李包的拉链，没问题后才站起来。
　　“别提了，房东说她儿子要结婚，已经把这老房子卖了，准备筹点钱换个大的。”
　　“那么急，没提前说吗？”
　　李维东两手一摊，无奈道：“没办法，人房东说话挺客气的，再说不能做挡人姻缘的事。”
　　孙立昆点点头，没说话。
　　他估计是房东找到价格给得更高的租客了，老租客又不好意思涨价，于是就想了这么个理由。
　　这话也不能说给东子听，他这脾气要是知道自己做了成人之美的事还被骗了，绝对得气的不轻。
　　毕竟这种事儿，在这地儿也见怪不怪了。
　　他转身看了一圈屋子，东西多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换了也好。
　　孙立昆坐到床，上点了根烟，“那你找房子了吗，先上我那凑合几天？”
　　李维东摆摆手，说：“不了，你那屋小也不方便，还得再搞张床，我们那水电公司有宿舍。” 接着两只手摆出了个十，“就是五张上下铺，得住十个人。”
　　孙立昆坐起身，帮他搬行李，东子锁了门，两人往楼下走去。
　　“你想想十个男人住一起那个味啊。”东子脸皱成一团。
　　孙立昆回头看他，笑了声：“指不定多酸爽。”
　　“等老子先攒点钱，再搬出来租房子吧!”
　　孙立昆看他脚底直往面包车方向过去，拿眼瞥他，“你他妈有车，还让老子来接你？”
　　李维东讪讪：“我找工头借的，这不有段时间没见了嘛，陪我放好东西，中午咱俩去喝一杯。”
　　他比孙立昆稍矮一些，勾着孙立昆肩膀笑道。
　　男人不以为然：“下次吧，我中午得回去给何媛做饭。”转头示意东子开后备箱。
　　“那你喊着妹子一起啊。”
　　孙立昆摇了摇头，“下午她得上学，再说，去了保准喝多，我下午还得开门做生意。”
　　李维东缓缓把车开出街口，上了马路才加快速度。
　　“成吧，那只能等我下次调休。”侧头看向他说：“反正你上午没事，跟我去转转，等会儿再送你来骑车。”
　　孙立昆嘴角上扬，笑着：“我还挺想看看你十人宿舍...”他故意说道。
　　李维东笑骂了他一声，面包车加速在路上行驶。
　　……
　　何媛与陈小茹好运地进了同一个中学，却没运气的被分到了两个班级。
　　就为这事，从放学出校门到上了公交车一路上嘴不停地说着这事儿。
　　何媛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无奈笑道：“就上下楼梯的事，我想你了就下去看你。”
　　陈小茹佯装翻了个白眼：“等你想我，估计毕业都见不到了。”
　　何媛粲然一笑：“哪有那么夸张？”
　　陈小茹哼着声，不搭理她。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
　　陈小茹要提前两站下车，约好以后都乘公交车上下学，初中的生活就这么算是开始了。
　　修车铺内。
　　进了门，何媛没见到孙立昆的身影，只剩几辆推到两侧的电动车。
　　她出声喊了两声，也没人回应。
　　她以为去找李维东还没回来，正走到卫生间，就见他蹲着洗衣服。
　　何媛刚想说着什么，就见一旁蓝色大盆里的床单和睡裤。
　　她顿时感到脑门充血，自己竟忘了这事。
　　何媛早上走得急，还没来得洗，只是先放到了卫生间。
　　她向前迈了一步，还好都是干的，看样子应该还没洗，不知道有没有看见。
　　孙立昆抬头看她：“去厨房把饭端出来，我洗完这几件就出去。”
　　何媛没动，又上前一步，把他旁边的盆拿起来，“这个，那个我的衣服自己洗吧。”
　　孙立昆顿了顿，又说：“没事，我来洗，水凉。”
　　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何媛耳根逐渐变红，最后挣扎了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孙立昆想了想，看了她一眼：“这有洗衣机，待会儿我直接放进洗衣机里，我先把自己的手洗出来，饭我做好了，你端出来。”
　　洗衣机的脱水功能前两天坏了，又赶上夏天衣服薄，孙立昆就没着急修理。
　　何媛神情不大自然，多少是有点尴尬，于是点了点头。
　　见她还没走，脾气突然上来了，声音沉着：“去厨房把菜端出来。”
　　孙立昆站起身，把盆里的床单和裤子，一鼓丢进洗衣机。
　　他本就没打算手洗，骑车回来后，被晒出了一身汗，进了院子直接脱掉短袖，裸着个上身就去卫生间冲澡。
　　换下一身衣服后，又见盆里还有一堆，想着顺手洗出来。
　　不拿起来还好，一提起来，就见床单上褐色一片，他蹙了蹙眉，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又瞟见盆里的裤子。
　　愣怔几秒，随后才想起是什么，男人有些尴尬。
　　本想继续装看不见，又怕她什么都不懂，再沾上凉水，顿了顿，才把盆拿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平静，默契的都不出声。
　　平日里只要到了饭点，院子外都能听到两个人的笑声。
　　孙立昆咬了咬牙，出声喊她，用他年少时仅懂得一点生理知识给她普及。
　　他咳了一嗓子，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碗你别洗了，放在那我来就好。”
　　别说怕何媛不好意思，他也是神色不自然，但总得有人说，目前就这情况，除了他兄妹俩，没人更合适了。
　　何媛继续埋着头，扒着饭，“我知道了...”
　　孙立昆看她：“要是不舒服你说，别沾凉水，听见了？”
　　何媛脸色绯红，继续点头，“听见了...”
　　其实她没什么感觉，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些痛，只是第一次用那个有些不习惯。
　　孙立昆也不自在，但面上只能故作平静。
　　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今天开学怎么样？”
　　何媛还处在他刚刚他关心的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啊？”
　　“今天第一天开学，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何媛眉眼间含笑，回他：“老师感觉还不错，不过要想学好，还是得靠自己。”
　　孙立昆笑了声：“嗯，学习的事你自己把握。”
　　有时候，他觉得她说话很成熟，或许不止说话，想法也是。
　　她乖乖点头，说：“我知道的。”
　　孙立昆看她只吃米饭，用筷子敲了敲盘子里的菜。
　　“别光顾着吃米饭，把菜吃完。”
　　何媛抬起手，连忙去盘子里夹胡萝卜。
　　绿荫道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热气蒸面。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院子门口的老槐树上，寂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