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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狐与兔 ...

  •   徐三皮死命跑着。他目不能视,跑得跌跌撞撞,早就偏离了林中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密林之中。
      突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抓,他登时吓得哇哇大叫,将脖子一缩,身子胡乱扭动,妄图摆脱肩膀上的魔爪。
      他已不能冷静思考。如果他能动动脑子,就会发现来人不可能是那一心索命的红衣魔头。不然,落到他肩上的只会是刀刃,绝不会是手指。所以现在追来的,自然只能是天魁司的少探,深受职责束缚的姜姮、姜望舒少侠。

      姜姮本也不耐,见他挣扎,便倒提长剑,以剑柄击他后颈,想将他敲晕。谁知他别的不行,保命的功夫倒是一流。耳后风声有异,他立马往下一蹲,泥鳅似的从姜姮手里滑了下去。
      姜姮气恼不已,当即长剑一转,往他身上劈去。把他劈成重伤,照样能让他失了逃命的本事。
      徐三皮自觉到了穷途末路,决心赌上一把。他依着风声,将身子一扭,原地转了半圈,把捆在身后的双手送向了剑锋的方向。
      他想借姜姮的剑砍断绳索,放出一双手来。可他毕竟目盲,又不通武艺,只能听凭运气做主。而他的运气,实在不是很好。
      一声惨叫过后,徐三皮手上的绳索断了,然而,手也断了。
      血光飞溅,一双捆着麻绳的脏手骨碌碌滚在地上,徐三皮瞪着自己齐腕而断的伤口惨叫不绝。姜姮捂住耳朵,烦得直想一剑结果了这一切。

      “现在知道我的好了?早点让我出手,你就不用捂耳朵了呢。”晏轻柔美的嗓音响起,姜姮一抬头,红影翩跹,无声地落在了姜姮面前。二人中间,只隔着一个徐三皮。

      徐三皮听到晏轻的声音,弹簧一般从地上跳起,逃往右侧密林。然而晏轻左手随意一甩,弯刀飞出去打了个回旋,钩向他身子去处。惨叫过后,徐三皮急忙退回原地,这才避免了一场腰斩。
      姜姮无奈,左手抓着徐三皮右肩,右手长剑插入惊鸿刀内侧,好歹护住他的身子。
      晏轻微微一笑,右手抓住徐三皮左肩,左手弯刀一转,以内刃攻向他的面门。姜姮抬剑去拦,然而弯刀本就离他身子极近,长剑拦在二者中间,几乎贴着皮肉游走,此刻剑锋一立,立时削掉他半个鼻子。晏轻不禁笑出了声:“我自诩行尽了天下第一等残酷之事,不想,姜少探也不遑多让啊。”
      “我只负责保他狗命,”姜姮皱眉将滋哇乱叫的男人拉远了些,“受伤与否却不在我职责之内。”

      “什么职责,南山派的职责吗?”晏轻明知故问,左手弯刀扣住姜姮的剑,右手牢牢箍住徐三皮左肩,将他往自己这边拽,“我师妇叫我们遇到南山派的人就放你们一马,可是我倒不知,你们南山派什么时候又收起男弟子来了?”
      “他跟我们没关系!”姜姮急了,长剑向下一转,剑尾劈下,直往晏轻胸腹扫去,“可他已为天魁司所擒,是生是死,该由王法定夺!”

      “你的王法是放虎归山!”晏轻厉声断喝,侧身躲开剑尖,右手用力将徐三皮一推,拿他身子往姜姮剑锋上撞。
      剑开双刃,姜姮只得转动手腕收起剑锋,以剑身拍向徐三皮,再以剑柄猛击他肚腹,想将他推远些。
      谁知徐三皮受了这一击,闷哼一声,竟顺势软倒下去。他虽不算个胖子,平日里却也吃得脑满肠肥,现下突然往下一墩,足有两百斤的力,让抓着他的二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晏轻刚要加力去提,姜姮却顺水推舟,又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踹入左侧密林。

      晏轻怒极反笑:“你的职责便是放虎归山?”
      “他身受重伤,已经跑不掉了,”姜姮长剑一抽,脱出弯刀的桎梏,又反手攻向晏轻持刀的左手,“你想没想过,‘刀下留人’兴许只是为了从他嘴里撬出一点东西?”
      晏轻灵巧地侧身一躲,弯刀一转,钩住了姜姮的剑,转了个刀花便将她的长剑卡在刀刃之间:“你们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也不知,”姜姮手腕一旋,小臂一收,将长剑拔出,反手护在身侧,蓄势待发,“我只是觉得,天魁司大费周章才把他抓来,绝对不是为了放他回去的!”
      姜姮稚气未脱,面颊饱满得如同满月一般,还嵌着两个酒窝。一张圆脸朝气蓬勃,说出这句话时更是一派天真正气,让人觉得只要是她相信的,就都应该是真的。
      然而看着她这一脸毫无道理的坚定,晏轻只觉怒火攻心。她主动出击,弯刀再次缠上晏轻的长剑,一拉,一扣,将姜姮的剑身压在自己身侧,厉声道:“年纪轻轻就入了天魁司,好了不起!可是你在江湖上行走过几日?”
      说着,晏轻左臂一抬,将姜姮的剑身拉开一些,手腕一转,向前推去。弯刀顺着剑身滑近,直至抵住剑柄。四目相对时,二人不过一步之遥。
      “你见过多少腌臢勾当?知不知道一次平常的勾连便足以陷人于万劫不复之境?”
      晏轻气势冲天,犹如一团烈火扑面而来,逼得姜姮不知不觉便连退两步。
      “此人与丐帮、西密皆有勾连,一旦让他逃走,不知又要祸害多少妇孺!”
      姜姮每退一步,晏轻就更进一步。
      “你坚信的王法正义,抵得过几条人命?”
      二人兵刃相抵,目光相交,就这样在林中疾行数尺。
      “少探大人,你好狠的心啊!”
      直到晏轻骂出最后一句,姜姮的后背终于撞在了一棵老树上。
      落叶萧萧而下,姜姮被晏轻抵在树干上,讷讷无言。

      二人针锋相对,谁也顾不上那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徐三皮,他便趁机撑起了身子。然而他身受重伤,气力不支,才刚刚撑起一瞬,便又要倒下。情急之下,他摸索着朝姜姮的方向轰然一跪,口中喊道:“少探大人!小的冤枉啊!”
      然而两个女人讲话,哪里轮得到他插嘴?
      二人同时转过头来,姜姮呵斥道:“闭嘴!”晏轻却没开口,转身便是一刀。
      铮然一声,弯刀脱手,正正砍在徐三皮的脑壳上。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软软向后倒去。

      此时的徐三皮已然没什么人样了。若不送医,无需谁再动手,此人必定活不过今晚。
      姜姮长叹一声,定了定神,郑重向晏轻抱拳道:“我虽担负天魁司之职,却也是江湖儿女,自不愿让恶人逃脱。不如将他双腿砍断,变成个废人,让我带回去交差,如何?”
      姜姮想破了脑袋才想出这个两全其美之法,谁知晏轻并不领情。
      晏轻抓住手腕上系着的银链,向上一提,徐三皮脑壳上的弯刀收回。她好整以暇地整理好兵刃,然后抬起头,双手抱胸,一脸玩味地盯着姜姮,问道:“少探大人究竟是舍不得我杀他,还是,你也想要那个宝藏?”

      姜姮一愣:“什么宝藏?”
      她呆呆站在那里,双手还维持着抱拳的姿态,圆圆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疑惑,活像一只吃草吃到一半突然忘记咀嚼的兔子。
      而晏轻看她的眼神满是玩味,就像一只摆弄食物的狐狸。
      “你这南山派大弟子,当真不知?”晏轻嗤笑一声,缓缓走近,“就算天魁司全是酒囊饭袋,你们田大掌门也该知道的。我师妇说,她可是天下第一等的机灵鬼……难道说,你的好师妇只把你当成个幌子,陪天魁司的老东西们演一场戏?”
      听她以如此轻慢的语气提及师尊,姜姮已然怒发冲冠。然而还来不及上前理论,晏轻已经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天魁司抓他,究竟是为了查清他背后的势力,还是为了那个宝藏?”
      突然的靠近,深深的凝视,让姜姮猝不及防,呆立当场。一双明眸近在眼前,直如两颗寒星一般,照得她呼吸静止。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却再次听见那道柔美的嗓音,低低问道:“是为了惩恶,还是为了寻宝?”
      这声音的底色倦倦的,却有一丝温柔牵着,从晏轻口里,牵到姜姮脑中。沙沙的嗓音哄得她脑子发热,她不自觉便张口作答:“自是为了惩恶,徐三皮就是恶。司使叫我来监斩,定是不想放过他……”
      话一出口,姜姮自己都吓了一跳。再看向晏轻,那深潭一般的眼眸里正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姜姮恍然回神——这女人竟对自己施展审问之术!
      这类技巧天魁司中常用,她入职时也曾观摩,只是她资历尚浅,未曾用过。不想今日倒是亲身受了一遭。

      姜姮心中气恼不已,抬眼瞥向晏轻,却见她一张脸儿笑得跟开花了一般。姜姮不禁暗暗跺脚——这厮作弄自己不算,还要取笑自己!思来想去,姜姮更觉双颊滚烫,索性背过身去,再不理她。
      却听身后那人笑道:“想不到南山派的老狐狸,竟然养出这般单纯可爱的弟子。”
      姜姮立马又转了回来,怒道:“我不许你对我师妇不敬!”
      这一转身,却差点与晏轻撞了个满怀。不知何时,晏轻已悄然行至她身后。见她转身,晏轻抬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细细凝视她的眼眸。看了半晌,才轻叹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惜了,小姑娘空有志气,却被‘大人’们蒙在鼓里。”
      姜姮一把拂开晏轻的手,大大地后退一步,怒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说罢,她又打量晏轻几眼,道:“我瞧你样貌,顶多不过双十之龄,却又跟我充什么老人家?”
      看这副她炸毛的样子,晏轻心中畅快,自觉终于报了那面袋子压身之仇。她低头偷笑片刻,才敛了神色柔声安抚这只炸毛的兔子:“好好好,你不是小姑娘,我也不是老人家。只是此事牵扯甚广,实在不是外边以为的那样单纯。”

      姜姮一听有内幕,耳朵都差点支棱起来,也就忘了生气:“你先前说是替林家小姐杀他,不知你说的这个林家,可是江南‘妙手神医’林家?”
      “正是,”晏轻点头,侧头看向地上那瘫罪人,冷声道,“几个月前蜀中暴雨,发了洪水,灾祸遍地,林家千里迢迢赶去施医救人。可是谁知自此便遭了厄运,库房被盗,家宅也不得安生。林家长女更是命殒闺中。”
      “可是这一切,跟你说的宝藏有什么关系?”姜姮沉吟。
      “江湖传言,有一群喇嘛带着一件西域秘宝入了蜀,刚好赶上那场洪涝,人和东西都埋进了泥里。之后西域密宗遣人来,遍寻不着,便有人说,许是林家挖去了。”
      说到这里,晏轻冷冷瞥了徐三皮一眼:“而流言的源头,这是这个徐三皮。他整日痴缠在林家小姐身侧,自称打探到了许多秘辛。故而林家请求除掉此人,不单要他不能再做恶,还要让他彻底闭上那张到处乱说的臭嘴。”
      “恐怕天魁司想从他嘴里撬出的东西,正是林家希望他早日带进棺材里的东西。”晏轻说完,静静望向姜姮。

      未等她开口,那半死不活的徐三皮先叫了起来:“我知道与林家无关!我有证据!不要杀我啊女侠大人,我去散播消息,让人人都知道这事与林家无关!”
      “呵,装死装够了?”晏轻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不就是你觊觎宝物,蓄意攀附,攀附不成,便害了林家长女,偷走了那件宝贝?”
      徐三皮捂着头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强行睁开眼睛,趴在地上冲晏轻叩首:“女侠明鉴,林家小姐哪能看得上我,小的只是混在那药铺子里,赚几分辛苦钱……什么‘攀附’的事,小的是万万不敢想!”
      “那你只是在药铺子里做工,又怎么会拿到这么重要的证据呢?”姜姮疑惑道。
      “哎,这个……”徐三皮吞吞吐吐起来,“小的打小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没事就到处溜达,有天我还真就找着一个看着就很贵的小箱子。藏在药柜底下,小小一个,沉得不像话。那上面刻满了花纹,看着跟喇嘛身上那些差不多,而且怎么都打不开。我一寻思,这不就是整个江湖都在找的宝贝吗?”
      “你便偷了它?”晏轻冷声问。
      “哪能啊!”徐三皮连连喊冤,“小的这无依无靠的,拿着那么个大宝贝,不是找死吗?但是小的也跑过两天江湖,跟道上的爷们儿都熟,也就找了一伙汉子,把这消息卖了。”

      晏轻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徐三皮似是感受到了杀气,立马说道:“女侠勿怪,那伙人向来只管求财,不带害命的!”
      “那林家小姐怎么出事了呢?”姜姮歪了脑袋。
      徐三皮嗫嚅道:“谁知道呢,可能她运气不好,正赶上他们偷东西了,就叫他们杀了……”说着说着,他又觉头上风声一紧,连忙缩起脖子双手护头往地上一趴,喊道:“那东西叫贼带走了,不在林家了,小的亲眼所见!小的就是人证啊!”
      晏轻思忖片刻,冷声道:“你这泼皮无赖所道之事,哪有人信?”
      “小的还有物证!”徐三皮连忙说。
      “哦,什么物证?”晏轻漫不经心地问着,“行凶的又是何人?”
      “这个嘛,物证小人贴身带着呢,女侠一看便知,”徐三皮嘴上说着,却不动弹,转转眼珠,才道,“只是两位得先放我走,我走出十丈,把证据埋在左边的树下,我走之后你们去挖,到时候一看便知!”

      姜姮皱起眉头,觉得这法子肯定行不通,却见晏轻径直朝徐三皮走过去,抓起他脚踝,猛然一提,将他整个人都倒拎在手中,还甩了甩。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便从徐三皮那身破衣服里掉了出来。
      看到那东西滚落在地,徐三皮目眦欲裂,即便身子悬空,也拼命伸长了胳膊去抓。
      见状,姜姮连忙三步并两步地抢过去,将那玩意儿拿在了手中。
      “这是什么?”晏轻将手中的臭脚脖子一丢,拍了拍手上的灰,便将脑袋凑了过来。
      这东西有巴掌长短,看起来像是一支羽箭,但是如此短小的羽箭,却不知能派上什么用场。箭头小小的,却钝得很,看着不像暗器,倒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二人研究半晌,毫无头绪。正待逼问徐三皮,却听到箭矢破空之声。箭矢飞速掠近,二人连忙格挡,砍碎几支利箭之后,发觉林中响起了不少马蹄声,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徐三皮竟然拖着那副残躯爬出了十丈远。他一边支着断腕在地上爬,一边大喊着:“大人救我,我知道佛眼舍利的下落!我有证据!两个奸人想害我!”
      很快,一人一骑奔到他面前。却不等他搭话,来人抽出佩刀,劈头便向他砍去。血溅当场。
      死囚终究难逃一死,只是一瞬间的斩首,变成了一个时辰的凌迟。
      那人将尸首绑在马上,回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就嘬唇向天打了个很长的呼哨。很快,便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向这里围拢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心里埋怨对方为何要穿这么显眼的红色衣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狐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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