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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送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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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的日子里,教书先生先将湘国科举制度细细告予郑迟余,在此之前,郑迟余只是知道科举考试会考的科目以及地点,确也不太清楚原来科举之制有如此之多的“暗箱操作”。
建国七年,皇帝颁布改革科举制度,设立受卷所、誉录所、弥封所、收掌所、对读所、阅卷所,以此杜绝士子作弊或官僚当权之人对科举选拔舞弊,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皇帝可以容忍官僚势力变大,但难以容忍官僚结党营私,试想朝堂之上,一权臣言,众忠于其的人皆为其言倒,如若忠言,陛下也便无话可说,只是有时心中难做,忠言总是逆耳,但益于皇帝治国,可文武百官倾倒于心机不纯的宦官外戚,倾倒于为己私而烂刑之人,自己有何颜面,而朝堂至上,自己的盘问却会被一众大臣求情,例举此人之千劳,可抵此罪,甚者群起而攻与此等小人相争相抵之人,朝堂之上忠臣良臣不断被减,无人为他们言说万劳,而只有数恶行,天下人眼中有是非,可无权势,忠良之臣被贬偏壤,谁等敢为其进谏,自己贵为天子,又有何等真正的实权,与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有何分别。
皇帝设科举考试时的六所,受卷所掌收试卷事宜,在士子试毕交卷亲收后,依次序给签放出;誉录所任抄录试卷之责,防止士子字迹被人熟知而做何勾当,而举子的亲笔的墨卷誉录后悔交由封弥官存档,誉录的朱卷将交由考官评阅;弥封所任糊名之责,防止依名舞弊;收掌所责于收纳掌管受卷所收取的所有试卷;对读所任核对誉录所送交的朱卷与墨卷进行对照,若有讹误予以改正,对读后读生的姓名籍贯将注于墨卷之尾;阅卷所责批阅筛选考生试卷,将优等策论诗赋交呈陛下。由此来遏止当权之人或考生作弊,但依然会有段黑色的关系链在公明的制度之下游走,皇帝可能不罚,但不一定不知晓,皇帝只是未曾摆上台面,而内廷早已将此记录成册,一旦皇帝无法再忍,朝堂之上也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郑迟余在赴县衙考试前,倞州下了一次大雪,周顾媛披着红色的大氅,跑到郑迟余的房间外,大喊道:“郑迟余,下雪啦!”
郑迟余轻轻推开窗户,便看着周顾媛在雪地中转圈,刚想出去便被负责侍奉郑迟余的婢女拦了下来。
“穿件厚的衣服再出去。”
郑迟余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与雪天不太洽和的衣服说:“好。”
婢女拿出一件灰白色的大氅给郑迟余披上后,郑迟余便跑了出去,婢女也只是叹了口气后把门关上,以防屋里的温热全都跑了出去,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郑迟余对手掌哈气,搓了搓手问:“你怎么来了?”
“你备考肯定憋坏了吧,刚好天公作美,我来陪你玩玩雪呀。”
“是你想玩雪吧?”
“哎呀,都一样。”
“你不怕冷啊?”
周顾媛转过身去,“玩一会儿就暖和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雪球就向着郑迟余飞来,郑迟余躲了过去,而后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周顾媛,“我还没准备呢。”
“我就不等你准备。”说着,周顾媛弯下身去随手抓起一团雪向郑迟余扔去,雪球如雾般在空中散开,郑迟余微微转身缩头,用宽阔的衣袖遮挡飞来的雪。
而后,两人开始在漫天飞雪中打雪仗,周顾媛鲜红的大氅上留下些许的雪,显得大氅更加艳红,没有微风,微寒的天气里,紊乱的雪地上慢慢化出温暖,两个人在向对方撒着雪花,笑语留在了雪花之间。
两人跑的有些累时,站在原地微微弯腰呼气,而后开始堆起雪狮。
不一会儿,两人的头发便被鹅毛的大雪覆白,两人看着对方眉间残留的雪花,不禁笑了出来,郑迟余走近周顾媛,微微作揖,说:“郑某,冒犯了。”而后,郑迟余将衣袖拉长,隔着衣袖轻轻拂去周顾媛眼角的雪花。
周顾媛感觉脸颊有点温热,也不知是先前累的,还是为何,周顾媛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郑迟余,“你,取字了没有?”
“还没有,你要帮我取一个?”
“可以吗?”
“可以。”
“容我好好想想。”周顾媛低下头,在原地徘徊,忽然转过身对郑迟余说:“秋南,怎么样?”
郑迟余不假思索地说:“好。”
周顾媛有些发呆,她本想郑迟余会思索片刻再回答,却未曾想到郑迟余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你如果不——”
郑迟余将手放在衣袖中,站直身躯,满脸认真地对周顾媛说:“就取秋南。”
周顾媛本还想反驳什么,但见郑迟余的坚定,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你原本姓什么啊?”
“齐。怎么突然这么问?”
“突然有点好奇。”
“哦。”郑迟余抬头看了看天边落下的雪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忧虑不久的将来,自己要面临的科举考试,是否能考上秀才,又或许是在担忧着某件和周顾媛相关的事情,郑迟余看着周顾媛被白雪覆盖的头发,好似已然花甲之年,郑迟余笑了笑。
“等你要去考会试的时候,我送你个东西。”
“什么东西?”
周顾媛转过身去,然后迅速向郑迟余扔了一个雪球,用俏皮的语气说:“不告诉你。”
郑迟余吃了一嘴雪,等郑迟余将脸上抹净后,周顾媛已然跑远了。
庭院里开始吹起微微的风,雪花似在追着什么,郑迟余仰起头,任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发丝上,郑迟余好似在对着天边,对着雪花说诉说什么,直到侍奉郑迟余的婢女叫他时,郑迟余才回过身来,踱步进屋,进屋后,婢女抱怨了两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次年的二月和四月,郑迟余顺利地通过了县试和府试,考上了秀才,待郑迟余回到周府时,周顾媛听到下人传讯郑迟余考上了秀才后,未等与父亲说些什么,只是笑着对父亲草草说句去迎接郑迟余后,便跑出门去,周瑾行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咳了一下。而跑出门去的周顾媛,恰与郑迟余在周府大门碰面。
周顾媛轻轻拍了一下郑迟余的肩膀,“考上秀才啦。”
郑迟余看着周顾媛笑着说:“借周姑娘的吉言,考上了。”
“那是因为你有实力,当然啦,也有我的那么一点的,祝福加成。”
“对~你有很大的功劳,我还要去给令尊大人请安,先走啦。”
周顾媛微微晃动身体,笑着对郑迟余说:“你知道我爹在哪吗?”
郑迟余挠了挠头,“确实不知道。”
“走吧,我带你去。”
郑迟余随周顾媛去给周瑾行请安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内,周顾媛好奇地询问郑迟余科举的感觉,郑迟余也将自己两场考试的过程尽数讲给周顾媛听,郑迟余也将遇到的趣事讲与周顾媛听,周顾媛在一旁听的入神,而她之前,也从未觉得听人将科举的过程与感受,会如此有趣,不知为何,周顾媛心中暗暗生出一种悲伤与欣喜杂糅的感觉,她欣喜于郑迟余考上了秀才,但也悲伤于,郑迟余在周府生活不了几日,便要启程去往曲梁贡院参加乡试,而这种担忧,此前自己也是从未感觉过,慢慢的,周顾媛听戏本,听评书,她也慢慢明白了这种情愫,在世间唤曰男女之情爱。
郑迟余见天色已晚,便让周顾媛明日再来找她,郑迟余出门送了周顾媛一段路后,便行礼告别,最后目送周顾媛走远,而周顾媛也是走几步回一次头,等拐过转角,周顾媛便再也没有回头,虽然心中感觉到些许离别的不舍,但也感觉到许久未见的安慰与欣喜,而郑迟余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后,也回了房中,心中笃定了一件事后,拿出一纸,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郑迟余拿起纸在烛光中端详了一会儿,不禁嘴角微扬,心中暗喜。而看着烛光,郑迟余伸手靠近烛火,脑海中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星汉灿烂的夜晚。
他将纸折了几次后塞进一个香囊中。
香囊是郑迟余在出考场时买的,卖给郑迟余香囊的人告诉郑迟余若有喜欢的姑娘,便将自己想对她说的话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放进这个香囊中,那个姑娘便会知道了,郑迟余询问了婢女是否已睡,婢女回答未睡后,郑迟余将香囊交给那个婢女。
等我走后,将此物交与周姑娘。”
婢女也没有多问,毕竟这也是她无法管辖的事,便只是轻声应了声是,就没再多说什么。周府中的人都知道,周顾媛与郑迟余两情相悦,虽然两人地位悬殊,但自家的老爷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而且邱向明与周瑾行似乎已经默许了这件事,周府中的人对两人的日常也便不多说什么,好像整个周府,除了周江文和从属于他的人,都已经快讲郑迟余当作周顾媛的郎旭,只要两人不做太不合礼的事情,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而想到周江文,这一段时间,周府中的人似乎没有见过他几次,但之前周江文经常代理周瑾行去各大作坊管理事宜,也常常不回周府,周府里的人也没多想什么。
周顾媛回到屋里后,轻轻关上自己的房门,然后回想着郑迟余的面庞与方才郑迟余讲与自己的事情,周顾媛发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微热,周顾媛将双手紧贴脸颊。
婢女走了过来,微微作揖后看着周顾媛,“姑娘,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
“红吗?”
婢女点点头,周顾媛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确有些脸红,“我,跑着回来,热的。”
“是,热的。”婢女们掩面笑着,周顾媛闻声回过头去。
“你们笑什么呀,我这就是,穿太多,又跑了一段,热的。”
“是,姑娘。”
周顾媛将几人遣走后,有点微微生气,但想到郑迟余,又感觉有些矛盾,周顾媛看着桌上一个红木盒子微微出神,周顾媛纤细白皙的手指点在盒子上,沿着纹路划过,心中开始想象自己将这个盒子送到郑迟余手中时的场景。
“你会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个礼物吗?”周顾媛歪了一下头,“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是我送你的,对,不可能会不喜欢。”周顾媛看着摇动的火苗,随即吹灭,躺在床上,双手拽着被子的边缘,进入梦乡。
周顾媛端坐在床边,不知是在等谁,周顾媛看着眼前的红布,心中好像明了,这是红盖头,周顾媛难掩地笑着,等着她的夫君推开似纸般轻薄的门,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掀起自己的红盖头,周顾媛将自己的右手盖在左手上,有些焦急地等待着,焦急的心情让她想自己掀起红盖头,但她一直没有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的情郎还是没有来,但周顾媛好像并不担心他不来,而且深知,他是自己想等的那个人,而周顾媛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记忆,只是自己盖着红盖头,未曾见到郎君的面容,自己与他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也已对拜,自己与他,已然是夫妻关系。
而夫妻对拜时,周顾媛清楚地听到一句话,郎君对她说的话,“周姑娘,我取你为妻了。”周顾媛听清了那个人的声音,是郑迟余。
昏暗的蜡烛渲染着婚房,离床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两个小酒杯,一壶淡酒,艳红铺满了房间,红囍贴满了窗门,一切都是婚嫁的模样。
突然,门被推开的声音透过红盖头,轻声告诉了周顾媛,她的情郎来了。周顾媛开始紧张起来,而紧张中携裹着的是满心的欣喜、兴奋,周顾媛紧张地扣着手指,郑迟余将周顾媛的手拉起,但还没掀起周顾媛的红盖头,但周顾媛感觉心安了很多。
郑迟余就这样牵着周顾媛,无言,周顾媛诧异着,轻声说:“我是你的妻子了。”
郑迟余却声音有点哽咽地说:“我知道。”
周顾媛的手背上突然感到一丝湿润,有水滴落在了周顾媛的手上,但周顾媛旋即想到,这是郑迟余的泪,周顾媛没有掀起自己的红盖头看,只是这般问:“怎么了?太激动了?”
郑迟余哽咽着说:“周姑娘,我可能,要食言了。”
周顾媛闻此突然站起来,却不知为何,自己无力掀起红盖头,“你说什么?!我们拜了堂的。”
忽然,郑迟余将周顾媛的手慢慢放下,在手指最后弥留之际,周顾媛的心中感觉被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周顾媛突然感觉到一阵微风,周顾媛看着红盖头未遮住的地方,周顾媛看到郑迟余在对自己作揖告别,随后,房间突然暗了下来,仿佛所有的蜡烛在这一瞬间被吹灭了一般,周顾媛立刻掀起自己的红盖头,任凭头戴的凤冠垂下流苏晃动。
周顾媛看着前方,郑迟余已然走远,只有留下了一抹灰色,周顾媛高声叫喊着郑迟余的名字,任凭周顾媛如何叫喊,可好像,风吹散了所有的声响,周顾媛的呼喊落尽了无声,可她明明能听见郑迟余的哽咽,听得见郑迟余的脚步,但郑迟余未曾回过眼眸,只是渐行渐远。
周顾媛突然醒了,她看着周遭的环境,自己的身上未穿嫁衣,窗纸透着光亮,门窗未贴红纸,床上依然是自己先前生活的模样,周顾媛才明白自己先前是在做梦。
周顾媛叹了口气,心中宽慰,还好只是个梦。
郑迟余去参加乡试前的这些时日,日常依旧,周顾媛常找他来闲聊,郑迟余在其他的时间则一心扑在复习上。
很快,郑迟余便准备行囊准备出行,周府中的人很多前来送别,周瑾行本想送郑迟余些许盘缠,但被郑迟余婉拒了。周顾媛走上前去,强装镇定地说:“路上小心。”
“郑某会的。”而后,周顾媛将红木盒交与郑迟余。
“临行礼物,我亲手做的。”
郑迟余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扇子,虽然不是很精美,但意义不同,扇上写着秋南,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想来写字的人是十分用心。
“我会日日带着它的。”说罢,郑迟余就将扇子小心收起来。
郑迟余看着周顾媛,将手埋入衣袖中,“秋南,在京中高中,规程行完,定会赶回来。”
周顾媛看着郑迟余,一改往日的俏皮道:“我等你。”
等郑迟余走后的第二日,服侍郑迟余的婢女走到周顾媛的身旁,将香囊交给周顾媛。
“他给我的?”
“回姑娘,是的。”
周顾媛看向窗外,双手拿着香囊,置于自己的怀中,心中默念道:“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