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闻莺》梁鲤

10、第 10 章

　　林苘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阳台上，休闲装扮，远远瞧着长得还不错，有股蓬勃欲出的男人味儿。
　　正对着的窗口的姜太太见着，和着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呀了一声，向着背对窗户的韩茹问道：“这是晋卿回来啦？是不是有一年多没回来了？”

　　林苘从外阳台收回目光，却正碰上向后看的韩茹，二人交汇一瞬，谁都没有多言。

　　韩茹看了一眼，见着人在阳台上浇花，不动声色转回来，继续摸牌。

　　“听见旁边开凿的动土声了？”

　　姜太太和赵太太都点头，周姜只是看牌，没有理会。

　　韩茹继续道：“都是我这败家儿子弄的，非要修什么园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黄石要凿片假山出来。要我说，还是太湖石好，黄石野趣太胜，占的面积又大，堆叠起来就闷，一点都不透亮。太湖石有孔有眼的，什么都能看见，通透。” 说完韩茹打出一张幺鸡出去。

　　到了下家赵太太这儿，她手上正摸着一对儿幺鸡，见韩茹打出一张，她却没碰。她这一手烂牌，连两幅对子都没凑上。想也没想，还是少吃多摸，胡乱摸了张，放了张万子出去。

　　可她嘴上也没闲着，看了眼旁边的林苘，接着道：“年轻人嘛，有他自己的想法。苏东坡说石丑而文，这观赏能力也是需要经历的，您家这位一看就是个小行家。他可是子承父业，也就是玩个新鲜，他还能瞧不出什么是好东西？”

　　周姜也跟着放了张万子，却没搭话。韩茹继续道：“我倒是不担心这小子，他一向爱折腾，折腾够了也就丢开一边了。不过这黄石要是选的好，找到个会摆弄的工匠，也能看得过眼。”

　　姜太太干笑两声，把话接来道：“我是不懂什么石头，可我觉得这地方风水好，什么都能养活。”

　　周姜道：“你才是最懂得，这一屋子人里头，属你摸得见的石头最多，只怕比摸牌都要摸的多吧。”

　　周姜这话逗得几个太太都哈哈一笑，姜太太道：“什么都瞒不过周姐。”

　　韩茹又扫过林苘一眼，只问道：“我们这些中年妇女说了半天也没意思，听听你这年轻小姑娘的，扬州个园去过没有，你喜欢什么石头？”

　　林苘茶杯还握在手中，只觉得这话左右都难答，偏偏又问她扬州的事。她看着外面庭院，又对着韩茹道：“去过的，去年陪父亲还去过一次。我倒觉得其实两个都好，不过放在这个地方，确实是黄石更好些。”

　　韩茹低头码牌：“怎么个好法？”

　　“刚入门时，见着旁边的园子里修了座小高层的扇楼，要是放了太湖石进去，反而难以遮挡，显得这扇楼有些突兀。黄石浑厚，对建筑可以起到遮挡作用。不过毕竟这石头不是主体，今天配这扇楼，适合黄石。明日要是配个亭子，就用太湖石了。这景挑石头，石头也挑景啊。”

　　韩茹倒是侧身仔细看了看她，笑着对周姜说，“你这姑娘倒是不像你，像她爸。”

　　周姜听了这话，无甚表情，浅笑下接着道：“她姓林，像她爸应该的。”

　　林苘见她说完，便看周姜把搭在七九万上的手挪到了四六饼，拆了张，放出六饼。

　　韩茹见她出六饼，笑还没收净，就立马摸了牌来，“你要是有四饼，估摸着是不敢放这张的，托你的福，胡了。”

　　周姜笑着说：“你是儿子回来了，心情也好了，自然心想事成。” 她说完，便将四饼先倒扣在桌上，顺势又推倒了其他的牌，混入牌阵里。

　　林苘未多说话，只是示意服侍的姑娘往茶壶里再添些水。

　　姑娘刚端着茶壶往外去，韩茹却叫住她，“去把晋卿也叫来，回来一趟也得见见他这些长辈们。”

　　姑娘接了吩咐，林苘坐在位置上，没多大反应，抬眼正见姜太太冲她笑。

　　她也笑了下，姜太太接着道：“我看着小苘像有福气的，耳垂厚，加上下巴圆润，福报少不了。”

　　林苘只笑：“运气好罢了。”

　　牌局继续搓起来，各家扔了一张，有敲门声响起。
　　门从外头开了，从屏风后头出来一个男人，林苘知道这就是晋卿。

　　他双手背在后头，走起路来很有些派头，却又不显得张扬。

　　晋卿直接走到韩茹身后看牌，笑着打趣：“我说我让人搬到院里的黄花梨木桌子怎么一天还没搬过来，原来是被您拿过来当牌桌了。”

　　韩茹：“知道你宝贝，我特意让人小心搬过来的，你看我这还垫的厚垫子，茶水都是另放在小几上，弄不坏的。”

　　晋卿接着看其余三家太太，“来晚了，几位姨。这是周姨吧，上次见还是我回北边看老爷子那次。”
　　周姜：“可不是，你家老爷子身体真硬朗，快九十的人每天早上五点半就打太极，我爸一个院里住着，也都不好意思犯懒。你看着也精神不少，国外换了一圈风水，是不是还长高了。”

　　韩茹：“你就是好久没见他，哪就高了，还不是那样，没个正形。”

　　晋卿没理会，接着同赵太太和姜太太招呼，说姜太太带的珍珠好看，给他也留一串，他好收藏。
　　姜太太：“你眼光好，不过啊，这一串送给年轻姑娘可不招人喜欢，不够亮。你要是喜欢，我这边有一串新来的海螺珍珠，粉的特别正，我送你。”

　　晋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明天我让人过去取，多少您定个价。”

　　姜太太摆手，“你给什么钱，上次小柔去你那边胡闹，我还没给你道歉呢。”

　　晋卿半靠在韩茹的扶手上，胳膊搭在椅背上，“小柔是自己家妹妹，没什么胡不胡闹的。不管这个，珍珠我要了，可得留给我。”

　　赵太太打紧看他，“怎么想要珍珠了，有心上人了？”

　　韩茹没有搭话，晋卿自己解围：“心上人当然要放在心上，怎么能说出来？”

　　赵太太接着打出一张白板，周姜立马叫碰，旋即撂下自己的两张白板放在桌沿边，凑成三张，又扔了张九条出去。

　　赵太太刚想说的话就硬生生吞下了，一边的姜太太正看着林苘对晋卿说，“你还没见过小苘吧？”

　　晋卿隔着韩茹看过去，二人打了个对视，晋卿见她一身苘色的长裙穿的极其古典，人靠衣装，她却是衣装靠人。这脸没得挑剔，他问道：“这位是？”

　　韩茹：“这是你周姨家的小女儿，以前不跟着一起住，你没见过。” 她继续又问周姜：“应该是比晋卿小的，我记着他们这些人里他最大，然后是小姜的儿子。”

　　周姜：“她是比晋卿小。”

　　晋卿看了眼林苘的杯子，笑着道：“那就别学她们喝什么茶，正好我有位朋友在国外带了瓶珍藏的红酒回来，没找到人一起喝，你和我做个伴尝一尝。”
　　林苘没敢回应，只是笑笑。

　　韩茹：“大白天的喝什么酒，秋天喝点茶才好，败败火气。”

　　晋卿抿嘴一乐，“这是嫌我没让人给您带东西，生气了？”

　　韩茹轻拍他，晋卿顺势躲开，叫了人来：“把东西给我拿来”

　　说完有人从屏风后头端着一个敞开的铁匣子来了，里头摆着四只杯具。

　　晋卿从里头抠出一只，放在韩茹的牌旁，“兔毫盏，您看看，喜欢不喜欢？”

　　韩茹拿起来端详着看，林苘的目光也跟过去。她读书时就跟着小白在茶楼混着，这些东西也见了不少，不过能把毫纹烧的这么边界清晰的却是少见。
　　“还可以吧？”

　　一旁的赵太太啧啧赞叹，见过好的，没见过这么好的，忙问晋卿：“这是花了不少手笔吧？”

　　晋卿道：“我倒没破费，恰巧也是这送红酒的朋友一并给我带回来的。”

　　韩茹：“你还有什么朋友是我没见过的？再说，不是说给我带的是毛毯吗？”

　　晋卿：“一个国外认识的朋友，刚巧今天和我一起来参观园子，听说您在这儿，本来这盏是我的，就这么给了您了。这送礼也得送对时候，现在天还热着，那毛毯不如这盏应景。”

　　韩茹笑着剜了他一眼：“就你会说，你这朋友在哪儿呢，我也好谢谢他。”

　　晋卿：“他这人不爱凑热闹，我让他在对面小楼里等我了，改天私下让您见一见。”

　　正说着，晋卿抬头一望，点着韩茹道，“您回身，就是二楼的那位。”

　　桌上的几个女人都就势看过去，周姜觑眼瞧着，只觉面熟。林苘只一眼却心凉了一半，不着痕迹地回过头来。

　　此人正是单荫，他双手撑在杆上，比起之前的轻佻，倒是有几分严肃。

　　韩茹点了个头，“那就快去陪朋友吧，别怠慢了。”
　　晋卿却不走，看着林苘：“那可不行，您的建盏送完了，我还没请这位林小姐喝酒呢。”

　　林苘自刚才见到单荫，再加上晋卿要请她喝酒，心里已经琢磨出来了，这酒不是别人送的，就是单荫所说的要请她喝的。

　　他果然说到做到。

　　韩茹：“又瞎胡闹，你周姨还在这儿呢。”

　　周姜道：“我可是管不了他们年轻人的事了，人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管不住。”

　　晋卿：“那就是周姨不管了，那行，上酒吧。”

　　说着刚才服侍的姑娘拿着两杯红酒进来，晋卿绕至林苘身边，林苘也随着他起身。

　　晋卿将托盘里的酒递给她一杯，自己拿了另一杯，“尝尝看。”

　　林苘看着酒杯有些迟疑，这杯子分明是单荫送她的那只，她蓦地笑了，“好杯配好酒，晋先生好品味。”

　　晋卿却不领情，“这话你说错了，不是我品味好，是我那朋友品味好。你不妨先尝尝看，再夸不迟。”
　　林苘将酒杯送入口中，透过杯壁还望见单荫依旧撑在扶手边上，看着她。

　　她闭眼仰头，红酒顺着流入她口腔中，一饮而尽。
　　晋卿也跟着把酒喝尽，林苘把空杯子放在托盘上，“我不会喝红酒，不过我喝着味道还不错，应该就是好的吧。”

　　晋卿：“你说好就好，本来也是请你喝的。”
　　二人视线交汇，看在别人眼里，倒是生出些别样的气氛。

　　他们喝完酒，韩茹将把玩了一会儿的建盏，又原样收进匣子里，叮嘱道：“先撤下去吧。”

　　晋卿回身对几位道：“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陪几位摸一圈。”

　　临走前晋卿还俯身揽着韩茹的肩膀，替她扔出一张东风。

　　韩茹拍拍他搭在肩头的手，催他，“行了，快去吧。”

　　晋卿听着直起身子，便要走的瞬间，侧头看了一眼林苘，笑道：“改日，我请你喝顿酒，喝我的酒。”
　　未及林苘答话，晋卿便走了。

　　周姜往牌上看了一圈，正摸着刚才韩茹扔出的东风，竟凑了副混一色，和了牌。

　　赵太太不禁有些错愕，姜太太却笑了，“真是乘了这股东风。”

　　韩茹不动声色，“东风嘛，总要有人乘的，就是不知道乘的是谁的风了。”

　　周姜又向窗外瞧了一眼，外阳台上已经没了人，“哪的有风都好，能抓住了就行。”

　　赵太太催着码牌，周姜从扫了阳台一眼，又将将摸了一圈，晚间就在这会所里吃了顿饭，便带着林苘回去了。

　　路上也不知道周姜是乏了还是怎么样，闭眼养神也没和林苘说话。林苘见她不说，还更自在，也乐得她不说。

　　老刘先送了周姜回去，却在门口正看见穿着灰色旧夹克的林俞民遛狗，正和一边的警卫聊着天，有说有笑。周姜刚平静的眉目又紧锁起来，林苘倒也奇怪怎么今日林俞民有功夫遛狗了。

　　这几日听说他忙的不可开交，林俞民看见老刘的车子。朝着车招手，又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目光和蔼，没两句，那人走了。林俞民独自一人带着狗立在路旁，像是等着两个人。

　　周姜先下了车，没有关车门，林苘便跟着下去，本以为打个招呼便走。

　　却不料，林俞民用比平时在家时稍大些的声调站着道：“今晚就别回去了，在这儿住吧，明天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