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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意外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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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飘移,遮得月光忽明忽暗,那白衣公子不敢转头,眼珠侧瞟看跨在两边的蓝袍衫裤便知自己受制于何人,当下哼笑一声,[贫道不过偷闲放个烟火,用得着这般厚待么?]原来那公子竟是诸葛守。
[放烟火?]经年走几步捡起地上的空炮壳,举手对着月光看了个遍,又走到诸葛守身侧蹲下,把炮壳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这一发烟火…怎么看都像是通风报讯的信子,还有…]抽出他手里捏着的烟杆凑到鼻前闻了闻,随手搁在脚边上,抱膝偏头笑起来,[道爷您是个烟鬼子啊,真不晓得道士的那些清修戒律是怎么定的。]
诸葛守瞬时红了脸,默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反问,[有…有…有哪条规矩说道士不能抽烟?]
经年[喔]了一声,支起手肘托下巴,[那就是经年孤陋寡闻了,不过,道爷,您干嘛一直跟着我?]诸葛守闻言[呸]地吐了口唾沫,[谁跟着你!?不过给姓卢的一路缠过来,又凑巧碰上你而已!]
[嗯……是凑巧吗?从富贵城到梅岭镇一路凑巧到这儿?]
[什么富贵城?贫道不知道,要不是因为太虚八卦感应到阴气也不会倒霉地碰上你!]
经年呵呵一笑,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我是为了你才选条偏僻的山路走,好让你出来得顺顺当当,省得在人后东躲西藏,怎么?你不是从城里跟到城外的么?道!爷!或者我该叫你守山师傅?]
听到最后四个字时诸葛守如遭重击,脸色突变,豆大的汗珠从额际顺着脸颊滑落,双唇几次开合后,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说是发现你跟踪,还是发现你的身份?]经年欣赏他青白交错的脸色,乐呵呵的面容显出此刻心情十分愉悦,只见她站起身绕着诸葛守边走边道,[道爷您变声的功夫一流,刚开始经年只道你跟在身后,谁会把小道士和个老头儿想在一块儿?要怪就怪你烟瘾难戒,身周总飘着股烟草味儿,那味儿就跟我当日送公子尸上坟山时在茅屋口子闻到的一样。好好一个少年人何苦跑去冲爷们儿呢?所以我猜那守山的原来确是一位老师傅,你中途顶位又不好叫人发现才憋出那副腔调,道爷,您倒说说我猜准了几成啊?]
诸葛守哼了一声,面色恢复冷沉,开口道,[一半对一半,那守山师傅年岁是不小,但贫道又何需憋老声,那日同你说话之人的确是那老先生,只不过茅草屋中非他一人罢了。]
经年颇有些讶异,那日她从茅屋口子朝里面看,虽然没看清楚,但肯定是有人,只是没料到竟有两人在里面,也就是说,同她讲话的是老师傅,在里面抽烟斗的是诸葛守?当时她只觉得那老师傅抽烟斗没啥不对劲,看来还是给寻常见闻摆了一道。
[好吧,道爷,就当经年只猜对五成,且不问你跑那茅屋里作甚,我只想知道你一路跟着我要干什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诸葛守别开眼看着地上,双唇紧闭,一声不吭。经年看他一副蚌不打死不张口的模样,绕了一圈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目露寒光,[本来我见你没什么恶意,跟也就跟罢,但若任你放火信,难保日后不招来麻烦,你既不肯吐实,我便在此了结你算了!五爷!!]她大喝一声,[尸五爷]即刻抬起另一手,四指并拢呈手刀状就朝诸葛守的后心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江堤下急窜而至,挥臂挡开[尸五爷]的直刺,翻掌上击扣住诸葛守颈项的手,[尸五爷]收手与他拆了几招,很快便退到经年身后。那黑影立在诸葛守身前,一身黑衣武袍,兜头蒙了块黑纱布罩,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玄影!?是你!] 经年愣了愣,看向瘫坐在他身后的诸葛守,[他是殿下的人?]
玄影微点头,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诸葛大人奉命行事,还请穆御官手下留情。]声音破嘶沙哑,像被砾石磨过一般,听在耳中叫人全身像被砂子擦过般难受。
经年皱眉道,[你既在此,怎么不见殿下…他没与你同行?]出了码头后便察觉被人给盯上了,没想到会是玄影,他比诸葛守来得更早,一直躲在暗处,她既见不到人也不便轻举妄动,心下认定是被道士招来的同伙…也确实如此没错,但诸葛守尚好应付,玄影却是个棘手人物,眼下还不确定他们是敌是友,经年不敢放松戒备。
[殿下现在州县太爷府中夜宿。]玄影口气恭敬,没有半分与她为难的迹象,经年稍稍安下心来,见诸葛守从地上爬起来,笑道,[道爷,冒犯了。]她并没打算取人性命,只是想吓他一吓,方才就是玄影不现身她也会及时令[尸五爷]停手。
诸葛守[哼]了一声,不理会她,想装出清高的姿态,无奈双腿发麻,只得拉住玄影一条手臂维持平衡。
经年把眼光移到玄影身上,[殿下来拿我回朝问罪的是吗?]玄影不发一言,经年偏头闷笑,[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现下要如何?捉我去殿下那儿么?]
[玄影不敢。]玄影后退一步, [玄影受殿下之托暗中保护穆御官与诸葛大人,仅此而已。]
[哼…我用得着你来保护?管好那道士便得了!]经年拂袖往城门走去,惯常嬉笑的面孔换上不悦的神色,走了没多远又顿步,回身看向玄影,[跟我回客栈,找间房歇息!]
玄影抬起头,沉默良久,低道,[穆御官的好意玄影心领了。]
经年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轻喃了声[是吗]便头也不回地领着[尸五爷]进城去了。
这时诸葛守才开口,[玄影护卫,你和她交清很好么?看她挺关心你的。]
[这是玄影的福分。]玄影淡淡应声,嘶哑的嗓音夹着莫名的情绪,合着江风,竟让人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凄凉。
???
次日中午,诸葛守等三人徒步往东门外的荒山去了,山路崎岖不平,杂草丛生,花了近一个半时辰才爬到山顶平坡处,顺着坡路又走了约盏茶的工夫便看到那大宅子,规模相当宏伟,只是砖石破损,朱漆褪色,被岁月洗去原有的光彩。
[这宅子住的可是三朝重臣…]诸葛守低叹,望着门头几个大字——[镇南将军府],心中莫名惆怅,那本该是金光闪闪的牌匾,此刻却蒙了厚厚一层灰,就算被阳光直射也找不回昔日的耀眼夺目。
经年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她见没落拴便顺势推开,在一旁的卢怀任见她想也不想就要往里面跨,忙拦上去道,[且慢!小妹子!都说这宅子有怪,进去的人都伤着出来,还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伤的,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经年把刚跨进门槛的脚收回来,往屋檐上望望,又把头探进门里左右扫视一周,[经年没觉得这儿有什么怪的啊。]诸葛守走过来,也跟着朝里看,[贫道也没感觉到有什么怪的地方。]太虚八卦也没反应,到底那些进去的人遇到啥了?
[进去看看吧,除死无大事么!]经年率先跳了进去,[尸五爷]紧随其后,接下来是诸葛守,他只想了一想便也迈了进去,卢怀任[喂]了两声,见没人回头,叹了口气,最后只得带陈木跟上前。三人顺着石道往里,脚下尽是碎石草屑,两边的草丛像刚被人翻过般,泥土溅得到处都是,在入前厅的石阶上拦路摆着座一人多高的大铜镜,镜面正对大门,镜框上镶着三颗玉珠,其中一颗上插着几支吹针般的暗器。经年摸摸铜镜表面,上下打量一番,[难不成这就是大伙儿口中无所不能的镜子?]说罢重重叹了口气。诸葛守绕到镜后,托起下巴,不解道,[摆面镜子在这儿做什么?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这时卢怀任也已赶了上来,一见那铜镜便呼了声,[迷魂镜?]诸葛守听他叫出铜镜名号,从镜后探出个脑袋,问,[什么迷魂镜?]卢怀任笑起来,[咱作尸官的岂有不知这玩意儿的道理?是吧?小妹子?]他瞥了一眼经年,见她点头才又继续道,[迷魂镜,镜如其名,能迷惑心神,其实道理同迷魂阵相当,真正发挥作用的不是铜镜本身而是那三颗小玉珠,珠上刻有迷魂咒,你看看。]他用指尖刮刮顶上那颗玉珠,诸葛守凑近看上去,果见细细的咒字纹路弯弯绕绕遍布整个珠面。卢怀任接着道,[三颗玉珠被光照射时,咒字成形,三线相连,形成一个小阵,再借由镜面扩展,从这里到正门一带皆归于阵法之内,看来之前的那些人一进门就陷入迷魂阵中,神智错乱,敌友不分地搅合了一通,待阵术稍弱时脱逃,清醒后却又记不清宅内发生的事,才疑神疑鬼地乱传一通。]
[看来镜子也是晕头转向时看了个大概。] 竟能传得神乎其神,殊不知那才是罪魁祸首,经年拔下那几支针,玉珠顿时[哗啦哗啦]片片碎落在地上 ,[好在有人弄坏了珠子,不然咱们也麻烦。]
诸葛守歪着头看了镜子半晌,突然道,[为什么作尸官就知道这事?]口气颇为不甘。卢怀任见他满脸计较,敢情是为自家本行抱不平来着,觉着这小道士挺能计较,心下好笑,便道,[这迷魂之类的阵法咒术都属邪魔歪道,道士和尚自诩正派,当然不屑提及,咱尸官大多天生劳作命,怕闯荡江湖时一不小心把命给闯没了,不多学着点怎么成?]这一番明褒暗贬说得诸葛守心里暗自火大却又辩驳不得,再对上经年幸灾乐祸的笑眼,只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甚至一背,粗声道,[既然这镜子没用了还耽搁什么,走吧!]说着自顾自地往前厅入去。
经年窃笑连连,半掩面悄声道,[卢大哥,瞧您把他气的。]卢怀任撇了撇嘴,[臭道士都一个德行,小鼻子小眼儿的不容他人说半句不是。]二人相对一笑,一左一右绕过镜子追了上去。
前厅的门半敞,里面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都蒙了层灰,像许久没被人用过,三人从厅后的长廊往后院穿行,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遇见。在后院入口处,走在最前面的诸葛守突然停步,右手探向腰侧,[太虚八卦有反映。]
经年走上前与他并肩,眼睛微微眯起,[有阴气?]
[嗯。]诸葛守把太虚八卦取出托于掌心看了看,[很微弱,但确实是从院里流出来的。]
[嘿!连我都察不出那点儿气,就是有鬼怪怕也不经打吧!]这回倒是卢怀任放心大胆,双手一抱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诸葛守捧着八卦,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挪,经年也不着急,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听见卢怀任在院里大喝一声[什么人!?]才加快脚步赶上前。只见院内一片狼藉,土地草皮全被翻得乱七八糟,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洼深沟,再一抬眼,就见院中心一个大坑洞前站着两个人,一个黑衣黑袍黑面罩,正是玄影,另一人身穿紫灰色儒衫,只在腰间系了条金带,见到经年二人时露出一个微笑。待看清那人面容后,经年和诸葛守钧是大吃一惊,只听诸葛守惊呼一声[殿下。]便三两步跨了过去。
卢怀任前后瞧了瞧,收起方才掏出的符纸,偏头问道,[认识的?]经年点点头,停在原地未动,那紫衫公子却已朝她走了过来,到了面前时,她才弯腰作揖叫了声[殿下]。
卢怀任左看看右瞅瞅,抓起了后脑勺,[你们叫他殿下?什么殿下?]难不成是王孙贵族?
诸葛守正要开口,那紫衫公子忙抢在前面道,[在下姓佃,佃农的佃,单名一个夏,朋友们都喜欢连名带姓的叫,经常让人误会,真是没办法!是不是啊?守,老,弟!]最后三字说得一字一顿顺带一记虎眼瞪过去,诸葛守脚下一打滑,差点摔倒,忙巴着玄影,也不知如何应付的好,总算经年机灵,看出那公子不想以真身示人,在诸葛守发愣之际接口道,[是啊,他还有个外号叫佃小二,也是经常叫人误会的。]这回不止是诸葛守,连那公子也差点滑倒,卢怀任哈哈大笑,抬手对准那公子的背就是两下,[公子爷,千万别介意啊,谁没几个浑名?都好听不到哪儿去呐!]那公子给他拍得口水直呛,咳了好半天愣是把笑脸端得似模似样。
诸葛守在一旁跟玄影咬耳朵,问道,[这回殿下又耍什么花样?]玄影摇摇头并不作答。
经年越过几人直接往那大坑洞走去,走到坑缘朝下俯视,只看了一眼便回身问道,[殿下,你比咱们早来,可知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紫衫公子沉肃面容,眼睑微垂,走回洞前与她并立,这时另几人也围将过来看下去,皆脸色大变。只见坑里浑水上飘满木片碎屑,三副空棺残缺不全地斜插在坑壁上,水中央不断有气泡冒上来,在表面泛开,像一锅沸腾的泥浆水。
[棺里没有尸骨?]经年看向紫衣公子,那公子没有马上答话,斜眼瞟了瞟才道,[没有,在下进来时便是这般惨状,宅子里也没人。]经年将眼神定在水中央的气泡上,[能破迷魂阵的人,玄影,是吧?]玄影没应声,那即是默认了,她投去赞赏的一眼,[以前都不知道你暗器使得那么好,用几支细针就能破那阵法,身手可真了得。]
[穆御……姑娘的盛赞,玄影实不敢当。]
经年见他低头拘谨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举起双臂交叉在脑后伸了个懒腰,[这地方好像没戏了,咱们去揭榜拿赏钱吧!]说着便往回走,诸葛守却叫住她,[等等!]将太虚八卦托出靠近水面,[阴气是从这底下冒出来的!]
[那当然了,这里有棺材,也就是说以前埋过死人,况且地底本就是阴寒聚集的盛地,有阴气还不正常得很,小道士甭少见多怪了。]卢怀任哈欠连天,跟在经年身后。
诸葛守被他缠了许久,其间不断遭到冷嘲热讽,心里本就窝火,昨夜差点命丧[尸五爷]之手更叫他怨气难平,此前被两人一搭一唱调笑已然气冲脑门,这会儿再听他语出嘲弄,终于爆发了——
[别一口一个小道士!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既不是我上辈也不是我师家,以后请放尊重些!]
经年回头挑了挑眉,[卢大哥,您跟我一样称呼他道爷不就得了,咱们不会连这种小事还要斤斤计较。]这明摆着说他小肚鸡肠,诸葛守[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来。
卢怀任连叫了两声[道爷],比平时嗓门更大,存心叫人不好受,末了大笑数声,跟经年有说有笑地出院去了,后面的[尸五爷]和陈木并排跳着,一起一落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把诸葛守气得龇牙咧嘴,这时那紫衣公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眯眼一笑,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对了,守老弟,你不是道士吗?什么时候改行当秀才了?]接着从怀里掏出折扇打开,啪啪拍着前襟走出去。玄影本跟在他身后,在院口前停住,想想又折回来,[诸葛大人,殿下并非有心嘲弄大人。]
诸葛守换了张苦脸,拉住玄影的胳膊,惨兮兮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他不是有心的却是刻意的!?]
[…………]
???
一行人下山进城,诸葛守和卢怀任先回了客栈,殿下和经年去了北门外的江岸边,玄影则在城门口守候。
[殿下,跟我说说吧。]经年靠在从码头延伸出来的护栏上,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殿下倒也不觉得奇怪,只问,[说什么?说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那个稍后再谈。]经年瞥他一眼,[方才有外人在不方便问,那将军府不是先太皇赐下的么?怎么现在又要收回来,你会去县爷那里不单只为了睡一觉吧?听说你和傅将军交情甚好,他去了哪儿?]
[你的问题可真不少。]殿下对她笑了笑,转头往江面上看,[傅将军的去向…我也不知道,父皇大肆兴建庙观,五莲山,风花谷,土窑三处的住民都被勒令搬迁,唯独这里久征不下……那是自然,前两代将军的灵墓就安葬在宅下,建庙观时定要掘土翻地,这种挖祖坟的逆事谁会从?]
经年觉得不可思议,问道,[将军怎么会将上代的尸骨埋在宅内?]是家族传统还是另有蹊跷?
殿下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不止是她,觉得这事奇怪的大有人在,[我也是听傅将军说的,这山顶原本只有一口井,因为井水常年冒泡,无人敢喝,便荒置了许久,后来有个茶楼老板贪便宜,叫人跑上去打水,用那白得的井水冲茶,结果喝了井水茶的人不是重病就是暴毙,等到官差找上门那老板才抖出井的事。官府便上山做水试,却又试不出毒来,但那老板一口咬定是井水在作怪,最后决定掘开那井一探到底,竟掘出一具男尸来。]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微偏头见经年半张嘴巴,一副听入了神的样子 ,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咳了咳又继续,[看那尸体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少说也有百年历史,但除了有些破损,颜色依旧鲜亮,那尸体也没腐烂,就像刚死不久的人一般,官府又疑又怕,找来道士给尸体做法火葬,并将这件事报了上去,当时正值第一代将军东征胜利归来,听闻此事便半说笑地向先太皇讨那块地作赏,说是死后想留个肉身在世上,不料先太皇一口应允,不仅赐地建府,还封了个[镇南将军]的头衔亲笔题牌匾差人送上门去,此后,将军叫人将那口井复位,并拓宽井底建了个水下墓穴,待他仙逝后,家人便将其棺木落放至井底,第二代亦然,规矩就这么传了下来。]
经年插道,[那院子中央的大坑洞里插着两副棺材,难道那坑洞原来是口井?]殿下点点头,脸色往下一沉,[我数次上将军府作客,不会记错,确是那里没错,那面镜子我也见过,傅将军曾说那是镇府之宝,大概保是被接连闯来收地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是在玄影破了迷魂阵后才能进去,本以为能见到将军本人,没料到……想来有人先一步到了那里掘井盗尸,只怕傅将军凶多吉少。]
[那先去的人也真有本事,能绕过迷魂阵直接进去里面。]知道有这么一个阵术的人不少,但真正见识过的却没几个,那人若不是事先知道门前被布了阵就是真正了解此阵真髓。不知开井盗尸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不知和皇上征地有什么相关,但提到五莲山,风花谷和土窑,她突然想起那荒山本名南岭,曾是山居盛地,在这四处建庙观定有隐情。这么一想,她顿觉背脊发凉,有种祸灾将临的预感。
殿下没注意她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挂念傅将军的安危,望江兴叹,[将军被革职后我曾来这里探望,那时他已经遣尽家仆,一人留守在那里,只想保住一块安身之地,我却连他这点心愿都实现不了。]他曾多次进言,请求父皇收回呈命,但父皇却铁了心硬要把地收回来,[哎…父皇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且不提傅将军几代为朝效力,战功赫赫,光是先太皇御赐的圣地也不容后世妄改遗命,更别说挖人祖坟的事为天下所不齿了!
经年见他神情激愤,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对皇上出言不敬,没关系么?]
殿下哼了声,[他要兴庙观是为了炼灵丹以求长生不死,不是糊涂是甚么!生老病死,天经地义,哪有人不死的?为什么父皇看不透呢!] 他所敬仰的父皇,勇敢而伟大,上能振朝纲,下懂体恤民苦,辉煌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都经过,就是亲征上战场也不曾退缩,临了竟怯起理当会发生的事,他不明白,人老了为什么心思也会跟着转变,若是人人皆此,岂不天下大乱?
[人看不透的事多着呢,想长生不死的人也多着呢,可是有几个能如愿呢?人还是安心做人的好。]经年反身趴在护栏上,支肘托腮,眼睛半睁半闭像要睡着了般,[不说这个了,殿下,说说你吧,来拿经年问罪就来吧,何苦差个道士跟前跟后?那道爷是当官的?以前在宫里没见过他么。]
[守老弟是贤丞相的独子,贤丞相醉心道学,得子后便将他送去道观修行,守老弟也挺争气,小小年纪就被奉为真人,十岁入朝受封御官之职,你在宫里时他正出外巡访各地道观,因而没碰上面……]他见经年瞪过来,似乎对他道诸葛守的家世很不耐,忙切入主题,[他会跟着你也是出于巧合,我曾派人四下打听你的去向,顺便托信给在皇城外出公的官员,若见到穿白衣红缎的姑娘,身边带着个僵尸行头便发火信告知方位,守老弟是在富贵城放的第一发火信,据说他当时受人之托去那里驱鬼,结果正好碰上这般描述的人,守老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既是受人之托必会做得用心,这才一路跟着你,未免我人到了你也跑远了。]
经年嗤笑一声,讽道,[他用心用过头了!]不就捉个人,还这么大费周章的,弄得她也疑神疑鬼,不得安心。
殿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以为…我是来拿你回朝问罪的么?]经年沉默不语,他又道,[私逃出宫是一罪,擅带尸五爷又是一罪,罪上加罪,应受重罚。]
[别忘了五爷是我带进宫去的,官位也不是我要的,妄加之罪难以服人。]去年年初,她进京看庙会,巧遇皇上出宫祭灵,随行的御尸官中途换符出了岔子,那行头突然发起狂来见人就咬,正巧她经过,见那疯东西在对面撒野就随手扔了一符过去,当时她都不知道那轿子里坐得是谁,如果知道,怎么也不会轻易出手,结果就那么一扔,给自己揽了一桩大麻烦。
[穆御官,尸五爷是编入御册的僵尸,当年虽是太祖皇帝分派给你上辈所用,但它仍属于皇室,你上辈就是将其占为己有才被驱逐出宫,父皇念你降服狂尸有功,不计前嫌封你为御尸官就是希望你能承接上辈未尽的责任,继续为朝效力,你实在不该……]
[五爷是我的!]经年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刀,[被编入御册的僵尸只要被派上谁都能用,不用时就存放在冰窖里,年代久远不能用了的就像烧废物一样被烧得一干二净,我的五爷怎能受这般待遇!?]
[火葬…是对灵魂的一种解禁,怎能说……]他还没说完就被经年满眶的泪水给震住了。
[那不是火葬,是火刑!为了将灵魂驱离肉身才会用阳火灼烧,纵然阴灵能因此离体升天,但此间有多痛苦你能想象吗!?升灵驱灵一字不同,差别却好比天地!]人有多愚蠢就有多自私!
殿下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剧烈,一时张口结舌也不知说什么好,打认识以来她都是笑脸迎人,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只有喜乐这两种情绪,这样的人居然能看见她的眼泪,那些失掉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值得她如此这般么?
经年抓起袖子擦眼,吸干里面的泪水,放下手时又换了张笑脸,[殿下,不扯这个,你想拿下我,还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不是我吹牛,就算玄影出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别说还有五爷压阵,不想闹得两败俱伤,我劝殿下您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放经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