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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子尸 ...


  •   [赶尸收尸,全途包哟!酬金低廉,服侍周到,孝顺儿子,贤惠媳妇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经年举着布衬儿一面吆喝一面在热闹的集市里穿梭,后面的[尸五爷]就像个金字招牌般跟着跳。虽说这年头办丧行业打得挺热火,但像她这般年纪轻轻就出来沿街撑旗做生意的倒不多,就算身后跟着个撑场面的家伙,但主儿的模样不得不叫人怀疑她的办事能力。所以吆喝了一个上午,也只换来别人心动的几眼,却没有上前问价的。

      [哎呀,有五爷这么俊的行头在身边居然没人找……]经年嘀嘀咕咕地走到一家露天铺子前坐下,叫了一碗茶,抬起衣袖擦擦汗,看向在身侧停下的[尸五爷],掏出帕子替他掸了掸衣服上的浮灰,[我说这地方的人还真是没眼光,是不是啊?五爷?]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小二正好端茶上来,古怪地扫她半晌才又问,[这位客倌,您还要点别的什么吗?]

      经年摆摆手道了声[不麻烦了],接着捧起茶碗喝了口茶,抬头看见小二好奇地盯着旁边的[尸五爷]猛瞧,眉头挑了挑,笑道,[小二哥,你看我家五爷俊不?]

      小二一回神,瞧见一张俏丽的笑脸凑在面前,脸[刷]地涨红,慌忙点头应声,[俊…俊……]

      经年笑得更开心,一手搭在[尸五爷]身上,得意的模样像是自己儿子被称赞的母亲,乐了一会儿,她又苦下脸哀哀叹息,[可就接不到生意啊,连喝口茶都要心疼那几文碎钱,哪舍得买个馒头包子的充饥……]

      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引来周围客人同情的目光,热心肠的铺主大婶听到这话赶忙走过来递上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还热络地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吧,别饿着。]

      经年摸摸腰上的荷包,一脸垂涎地看着面前冒着白气的馒头,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大婶,我喝茶就成。]

      那大婶肚子一挺,拍拍胸脯大声道,[算俺请的,不跟你算钱!]

      经年抓了抓脑袋,迟疑道,[可是……]
      后话还没接上来就叫人给打断了——
      [甭可是了,趁热吃吧,你不吃俺可就倒掉了。]大婶作势抓起一个馒头。

      经年连忙抢了回来塞在嘴里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我吃…我吃…谢谢你啊,大婶子!]

      那大婶看她迫不及待的吃相,不禁摇了摇头,道,[你爹娘也舍得,放你这小姑娘家出来独个儿讨生活。]

      经年塞馒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低低道,[我爹娘…早过世了……也没亲人……]

      铺子那小块儿地方因为这句话瞬时陷入一片沉寂,隐隐听到几声叹气,那大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拍拍经年的肩膀以示鼓励,又走回灶前忙活。经年低头啃馒头,谁也没瞧见那双灵活的眼珠子溜来转去,哪有半点苦儿无依的影子?

      过了没一会儿,邻桌的中年汉子搬板凳挪坐到这张桌前,悄声问,[小姑娘,你是尸官儿?]

      经年冲他点点头,那男人四下张望过后才又开口,更是神秘兮兮,[看你这样子怕是没人敢找你啊,不如去前面林家大宅子试试?]说着朝前指指。

      经年[哦]了一声,挨近着问,[林家大宅子?那儿能做到生意?]

      [有没有生意…这俺也不敢打包票,但林家大宅子最近在找尸官儿就是了。]那男人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说,[你不知道哇,林家宅子的大公子最近被人给砍死了,头和脖子就剩层皮儿给连着,那厮死是活该,尽嫖人家老婆,恶事干尽,可死后还作怪,办丧的老爷子给他缝头脖子的时候,那血盆大口一张就死死咬住老爷子的手,废了多大力儿才拽了出来,那老爷子的手筋都给咬断了,整一诈尸啊!现在城里搞这行的没一个敢接这活儿,把这么个鬼东西带上坟山,什么时候被它给弄死都不晓得。小姑娘,俺可没蒙你害你的意思,俺是看你那僵尸大哥挺神气,铁定扳倒过不少死东西是吧?]

      经年一掌拍向那男人肩头,眼睛闪闪发亮,中气十足地开腔,[大叔,算你有眼光!]

      就见她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往怀里一揣,杆旗也顾不得拿,丢了碎钱在桌上,跳过板凳往据说是林家大宅子的方向狂奔而去,总是慢半拍的[尸五爷]这时才举起双手,好在跳的速度奇快,没一会儿便已追上经年,稳稳跟在她身后。

      一人一尸急速跑跳了约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找对了门。经年仰望门头牌匾,再一次确认那闪闪发光的两个大字是[林宅]没错,这才偏头对[尸五爷]笑道,[五爷,咱们有事儿做了~]

      接着踏上台阶,走到雕花木门前拉住铜环——[铛铛铛!]

      叩门声刚过就听到里边儿有人应声,[来了来了…]接下来门被拉开一条儿缝,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瞅见门前来客时那眯缝眼使劲儿眨了眨,又眨了眨,这才开口问,[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经年也不兜圈子,把[尸五爷]往身前一拉,开门见山道,[来接活儿的。]

      虽然那自称是总管的圆脑袋一脸不信任的神情,但[尸五爷]的神武英姿到底是起了点作用,所以经年很快被引荐给老爷夫人,当然,见是见了面,但他们不敢把伏尸安宅这等大事轻易托付给个小丫头片子。

      这不,大老爷首先就不信她,看戏猴般上上下下瞅了个遍,开口就问,[小姑娘,你真的是尸官儿?]

      经年也不以为意,反正是习惯了,任他看个痛快,但该说的也没漏,只见她转身走到[尸五爷]身旁挽起他一只胳膊,[您看看我家五爷不就知道了?不是尸官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行头?]

      大老爷狐疑地斜瞟她一眼,上前绕着[尸五爷]转了一圈,边走边打量,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东西看着是不错……]

      这评价可叫经年不痛快了,她鼓着腮帮子闷闷说道,[可不止看着,可不止不错啊。]

      说着她踮起脚稍稍掀开[尸五爷]的纸符,好让众人看到被遮掩的五官,也就一下,马上又放了下来,[我家五爷可是百年…不,千年难见的上上品,多大的事儿,靠他就成,包君满意。]

      大老爷还有些许疑虑,那大夫人可就急了,莲步轻移到老头子身边咬耳朵,[老爷子啊,这事不能再拖了,已经放了多日,有不少丫鬟侍从连工钱都没拿就不干了,尸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到的,难得有上门的,不妨就叫她试试?]

      大老爷低头思量,想着林宅近来阴气逼人,不就因为停了具死尸?亲朋好友也不来往,没人敢接近这宅子,再这么下去林宅岂不要变成鬼宅?这可怎么成!?

      这一琢磨,大老爷即刻拿了主意,对经年道,[那就麻烦您先为我儿整身净身,仪式咱已经办过了,只差找人送去坟山,您要能给办妥,酬金加倍……]

      [加倍?]一听到这词,经年浑身来劲,接下去的话也懒得听了,笑道,[好说好说,先让我去看看货…不…大少爷吧,谁来带个路?]

      环视一圈,所有在旁侍候的丫鬟侍从包括总管都往后退开,连老爷夫人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经年挑挑眉梢,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没人带路?]真奇了,且不管丫鬟侍从这些外人,那被砍死的不是大老爷大夫人的亲儿子吗?怎么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大老爷吞吞吐吐地解释,[那个…不是不想带…而是小儿死相…实在太惨……]别说外人,连他这个作爹的看了都害怕,他光提起来就浑身发寒,接着又凑到经年身边窃窃低语,[那尸身似乎会动,这情形大概是……]

      [诈尸。]经年接口,看到老爷子欲言又止,一脸惶恐,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放心放心,吓不跑我,好了,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得了。]

      夫人拍了拍心口,拉着经年往后院走了两步,指向石门后面的长廊,[顺着长廊往右拐,有个大厅堂,小儿的尸身就放在那里…]

      经年看了看大夫人惨白的脸色不觉好笑,也觉得挺可悲的,不过寻常人家遇上诈尸多半也就这反应,怕起来六亲不认这句话也挺有道理的。

      经年撇嘴笑笑,走回去轻拍了下[尸五爷],说了句[把钱准备好]就径直往后院走过去,[尸五爷]跳起落下跳起落下的声音就像众人的心跳——[咚,咚,咚,咚……]

      甫走进厅堂就闻到一股恶臭,经年扇扇手,低叫道,[真臭!]又看向石板上恶臭的源头,走过去掀开白布罩,不禁惊呼,[哇!!这么惨!?]

      那尸体看起来就像个脏破的猪皮袋子,身首几乎全分家了不说,衣服也是血迹斑斑,残破不堪,好歹是富家少爷,看那衣服料子多好,生前八成极尽奢华之所能,哪料到死后连衣服都没得换……说是经常嫖人老婆,被砍死的…这死得虽惨也只能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经年对着[尸五爷]吐了吐舌头,打趣道,[这么一看,以后帮五爷擦身经年可得更勤快着点儿~]

      说着就开始撩袖子,从腰带里掏出个布囊打开,里面塞得尽是大大小小的针钩和色彩粗细各异的线,她拿布囊的时候先细细瞧了遍尸头的断面,嘀咕道,[先帮你把头缝回去好了,挂着多碍事,哎呀,肉都缩进去了,光这么缝起来脖子就没啦!]这么说着的同时伸指捏了根针出来,等到把话说完,线也都穿好了。

      只见她熟练地打了个线结,又拈出一杆钩子才把布囊塞回去,接着她提着针钩走到石板头,俯低上身,左手去托尸体的脑袋,就在这时,那□□血巴着起皱,原本紧闭的双眼霍然暴睁,乌紫开裂的嘴唇一张,朝着伸过来的手就要咬下去。

      经年像早有防备,在他张口的时候就迅速缩回左手,右手稍抬,一针扎在长长伸出口外的舌面上,左手按上公子尸的额头一使劲——[砰!],刚离开石板没多久的后脑又狠狠撞了回去。

      她手掌压着不放,拔出针头,瞪眼喝道,[看来缝头之前得先把阁下的嘴给缝上!]

      那被按住额头的公子尸双眼越瞪越大,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上下两排牙齿相击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面部因狰狞的表情扭曲变形。

      换作一般人,比如外面的老爷夫人丫鬟侍从之流,看到这情景恐怕早吓得不是晕死就是逃命了,可是经年却若有所思地从上到下把台子上的公子尸看了个遍。

      只见她抬手托起下巴,看着石板上微微颤动的双臂,一拍大腿竟尔笑了起来, [这家伙…敢情是还没完全僵尸化?看他压根没法儿自由活动啊!]

      她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尸五爷],又转回去看向公子尸,咂了咂嘴巴,发出[啧啧]两声,漫不经心地调侃,[唉——这么没用难怪会被人砍死啊,像你这样,根本就用不着劳烦我家五爷。]说着从腰带里抽出一张红符纸,上面写有[封]的黑字,往公子尸脸上一帖,把手收回,那公子尸就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经年先用钩子把断颈一圈萎缩的烂肉勾出来,勾一段缝一段,嘴巴也不闲着,就像和熟人聊天般叨叨絮絮说个没完,[不甘心吗?还是不想死?那就别急着投胎,在阴曹地府等那个把你砍死的人好了,不过没啥本事到哪儿也改不了,我真担心你报复不成反被宰,不对呀,你已经死了,死了还怎么再被宰一次?不过等你见到那人时他也死了,你也宰不了他……说来说去你还是讨不到半点便宜。]

      唠叨完了头也给缝得端端正正,把工具擦净揣回怀里后,经年掏出红笔,回身在[尸五爷]额前的符纸上画了几笔,红色的墨印慢慢渗入符纸,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自纸面上消失了。

      接着她收回红笔,对[尸五爷]讨好一笑,轻声道,[五爷,经年去找老爷夫人要些净身水和新衣,您就先在这儿歇歇,经年一会儿就回来。]说完绕过石板床,往厅门外一蹦一跳地跑去,后面的[尸五爷]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像先前般紧随其后。

      过不了多久,经年就一手提着一桶水,一手捧着叠衣服小跑了回来。

      [让您久等了,五爷。]她跑到石板床前放下水桶和衣服,先掏出红笔在符纸上画了一道,等墨迹渗透才坐到石板床上为公子尸脱衣服。

      [亏你忍了这么久,可够难受的啦!]经年为公子尸剥下残破不堪的衣袍,看到泛黑的尸身伤痕累累,铁定不是一刀要命的,有些伤口都腐烂化脓了,怪不得臭气冲天。她从桶里拿出湿毛巾轻轻擦拭,从脸到脚没一处遗漏,擦了三四遍才总算把血迹擦干净,一桶清水全成了红黑色的泥浆水。

      净身过后,经年把崭新的蓝袍抓在手上,颇遗憾地看着公子尸低叹,[糟蹋了糟蹋了……这么好的体格,长得也挺俊俏,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说完又上上下下多扫了几眼,才慢吞吞地帮他穿好内衫长裤,又罩上外袍,最后套上靴子。然后从腰带里拿出一把梳子,走到石板床头,轻声道,[就当是经年的一份心意吧。]

      就见她说完这句话便伸手将公子尸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侧,一手兜在他背后,一手为他梳理头发,每一梳子下去,那公子尸的双眼便闭上几分,等到经年抽下自己头上绑的发带将理顺的头发束起时,那公子尸的眼睛已完全阖上,面部的表情也逐渐由狰狞变为平和。

      经年扶公子尸躺下,凝望了许久才收回眼光,喃喃道,[你就再忍忍吧…等上了山就能解脱了,别去等杀你的人,也甭光垫挂着报仇什么的,去投个好人家,安分地过下辈子吧。]

      之后她把梳子塞回腰带里,同时又拽出一根红绳把披散的头发扎好,跑到[尸五爷]面前将身一靠,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向来盈满笑意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却显得有些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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