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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强镇风花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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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奔跑速度迅急非常,不消多时便已赶上诸葛守等人,在经年的示意下跟在后面,有火龙开道,白虎镜护身,人头再不敢贸然冲上来,全都围绕在身周跟着飞动。沿途残砖碎瓦坍塌一地,衣服碎片和各式兵器也落了一地,就是不见半具尸体。又跑了片刻,渐入谷深处,这时前方泛出时明时暗的亮光,众人加快脚步跑向光源处。
不远处的地面上被挖出一个大坑洞,坑洞一周堆着半人多高的土石堆,白光便是从那之中散发出来。几人在距坑洞不到一丈之处停住,火焰剑的火势愈渐微弱明示阴气正处于渐长之中,再看那坑洞里陆续飞出的人头,经年敢肯定此处即是他们所要寻找的关键。令[尸五爷]放她落地,想往坑洞前走,这时诸葛守剑上的火焰突然散成轻烟,整个人也跟着倒在地上,人头一见此状,纷纷俯冲下来,玄影一晃窜到他身边,放下早已晕厥的殿下,一手握刀挥斩,一手持银针射出,[尸五爷]在旁助阵,经年忙蹲下身察看诸葛守的情形,见他面色苍白,呼吸甚微,八成是阳力透支,而殿下乃非武之辈,被这么强的阴气所困,能撑到这里算是相当有骨气了。当下掏出保魂符贴于二人心口之处,以免阴气内渗,又拖动诸葛守的身体与殿下并肩而躺,白虎镜置于二者之间,抓起诸葛守的手腕,以指甲划破手掌,按在镜面上,这样一来,灵气便能均分到各人体内,护住七经八脉。之后,她从诸葛守手中抽出软剑丢给玄影,[他们有白虎镜护体,不必牵挂。]见他接过软剑却只拿在手上,又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使出真本事,玄影护卫可不光只会耍耍大刀,做些针线活儿,你若嫌那软剑不称手,我可以把符咒借你。]
[穆御官,你知道的事情太多。]玄影把刀插回鞘内,手臂一甩,软剑倏尔挺直,剑尖对着经年发出嗡嗡的响声。
经年旋身一道弯月斩,近身的人头瞬时被剑风扫成冰片,她将落在脚前的冻肉踏碎,咧嘴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前我们非敌非友,现在我们可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至于以后经年可不敢说,不过…至少你和殿下,我决不愿伤你们分毫。]是玄影,她才这么说,这世上除了五爷,也就只有在面对眼前这个人时才能让她吐露少许心里话。
玄影紧接着开口,[还有诸葛大人,玄影这条命,只给了他二人,若然有人意图伤害他们,玄影即便是死也不会轻饶!]
经年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眉头轻拧,[这番话,不该对着我说。]
玄影没再多言,一抖手,火焰从手掌心经过剑柄蔓延至整条剑身,他猛然甩手,一道火龙盘旋而出,熊熊的火势蒸腾出浓黑的烟雾冲天而上,龙身[噼哩啪啦],火花四射,凡被火焰触到的人头立即被烧焦萎缩成黑黑的一团落在地上。
[道爷的功力不及你万万分之一啊…]同是三式大焰火龙,经由玄影体内的纯阳之气所催发出来的烈焰要远胜诸葛守用八卦盘使出的火鞭。若玄影此刻用了八成功力,那诸葛守的功力只得一二成。
玄影没搭腔,舞动火剑绕了几圈,火焰漩涡带起阵阵骤风,将四周的人头卷入其中,他迈开脚步往坑洞走去,经年也蹦蹦跳跳地随在身后,有了这条大火龙,自己也省了不少力。
二人登上土堆,往下一看,坑内一湾清水如盛明月,射出粼粼波光,水面上气泡翻腾,寒气缭绕,透过那稀薄的白雾望向水底,竟见乌丫丫的人头层层叠层层,若把这坑洞比作碗,那碗里的便是清水泡饭,每一粒米饭都是一个人头,满满地盛了大半碗。被压在下面的看不清楚,最上层的人头个个目眦欲裂,青面獠牙,在水下蠢蠢欲动,间或浮出水面,加入飞旋在半空的一大群。
挠是死尸见多的经年,看到这壮观的场面也不禁变了脸色,伸手捂住口鼻,以免被冒上来的腥臭气味冲昏头脑。她退后半步,喃喃自语,[哪来的这么多头?]
玄影甩出火龙抽向坑内,只听[刷]地一声,火焰还未碰到水面便被弹开,继而熄灭,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罩遮在上面。
[看来火焰剑的阳力仍是不够,人头带出大量阴气,再不想办法,阴穴迟早被破……]到时不只是这些人头,恐怕邻近的四郊五县都会受其影响,尸变怪,人化魔,后果不堪设想。
玄影再度燃起火剑,双手叠握,一团团火焰从剑柄滚动至剑头,慢慢聚集,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他轻轻一托,把火球抛高,在头顶斜上方飞速旋转,一波波热浪向周围排开。
[四式大焰烈日。]经年准确地报出此招名号,瞥到玄影微微偏头,对他一笑,又抬头看向火球,只见它越转越慢,越滚越小,面露忧色, [还不行啊,真是要命。]
玄影这招大焰烈日只使了半式,他知道即便使全也会被这里的阴气所吞噬,之所以要用只是为了驱逐如蚊蝇般绕来绕去的人头,得片刻喘息和说话的时间,他熄了剑上的火焰,不想白白耗神劳力,朝向经年道,[为何不用白虎镜中的灵气?]
[写咒字,做准备不是一时半会儿说用就能用,我拿了镜子走,殿下和道爷该怎么办?]
[他们自有我护着!]
经年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玄影,你该知道白虎镜中的灵气一经流逝就需及时填补,在灵气充满之前是用不得的,平时升升灵,渡渡魂之类的芝麻小事,隔个三五天不用也无所谓,可照这儿的情形来看,一旦取了镜中灵气,不等一年也得等上半年才能恢复,不到万不得已,经年怎敢轻易动此念头?]
玄影反问,[此刻不正是万不得已之时?]
经年闻言露出惊异的表情,[咱们才走多远?你就不怕往后会遇上更麻烦的事儿么?]见他默而不语,又换上一脸坏笑,[你防着我,不想露底是不是?这可是要不得的想法啊,做了玄影护卫就该不遗余力,不是么?]
玄影身子一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眼见大火球变成小火珠,人头们蓄势待发地盘旋渐近,他突然道,[穆御官,玄影并不是有所保留,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经年摇头叹息,[倘若这是真心话,那你可真是太小瞧自己了,这里阴穴尚未全破,只靠覆于尸头的阴气为屏障,凭你一人之力便成,你再放一个火球,这次尽全力把它送入坑中便是。]
玄影依言照办,握剑朝前平伸,双掌发力催出波波火焰聚集于剑尖,在头顶上方最后一簇火苗熄灭之际,纵身直上,跃到半空中,一个大回旋,借力向下抡剑,将火球击向地面的坑洞。
火球飞转,拖着长长的火尾,去势悍猛,却在即将破水而入时被股阻力挡下,浮在距水面不到一尺的距离上下动荡,好似在与那股阻力较劲般。阴阳两气迎头相对,碰撞出涛天气浪,以坑洞为中心涟漪般一圈连着一圈地漾开,近处的人头被这两极交会的暴风扯成碎片。
在这相持不下的紧要关头,经年把灵蛇剑竖在眼前,一手顺着剑身轻抚而过,低声道,[蛇小乖,你去吧。]剑尖往前一点,霎时一道白光脱剑而出,经年手中所握又变回初始那三寸短剑。
那道白光在空中化为细长小蛇,周身蒙在雾衣之内,若虚若实,朦朦胧胧。
这小白蛇本是阴寒之体,经梅岭一战,被迫吐出灵丹带出气卵,多年所修的道行毁于一旦,后委于白虎镜之中,早把体内所剩无几的阴气转为天地灵气,成为名副其实的[灵]蛇,自然不怕火烧。只见它昂头摆尾,腾空游向火球,一钻而入,待它全身没入其中,火球[彭]地涨大,透过火焰间隙可清楚地窥到在中心打转的白色旋风,逐渐与火壁融为一体,原本红黄相间的火焰被不断涌出的白雾缠裹,内外相渗,化作蓝盈盈的火雾,伴着星屑般的流焰,一头扎进水里。
只听[哗啦]一声,掀起三丈来高的巨浪,兜底托出浸在水里的人头。热浪翻涌直上,浪波[嘶嘶嘶]冒出浓浓烟雾,还未落下便在空中被蒸腾成白气消散。被浪花带起的人头像被抽出水分般瞬间干缩,落向坑外,在与地面撞击时四分五裂,溅起灰白的粉尘。
那火雾将坑内的阴水蒸干,继续在坑底急速飞旋,只将垫底一层人头搅得血沫横飞,与湿泥混杂,分不清楚哪是土哪是肉。
这时,经年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嘴边吹了声口哨,就见一缕轻烟脱出火雾,蠕动到半空,慢慢化为蛇身。那火雾变回初始的火球,越转越小,越转越慢,终至熄灭。
灵蛇游到经年身边,缠在她颈上蹭头撒欢,经年本就爱极它一碧一红如稀世宝石般的眼瞳,和雪白闪亮的鳞片肤色,见它愿和自己亲昵,心中欢喜得很,用食指点点它的额心,笑道,[小乖蛇,辛苦你了。]低头看见干涸的坑底居然又渗出清水来,重重叹了口气,复又抬头望向四周,大半人头都被方才的气浪波及到,不是干缩碎裂,就是落在地上失去行动力,但围在最外层的人头逃过了这一劫,此刻又成群结伙地聚拢过来。
经年见玄影转身走离坑洞,把软剑放在诸葛守身侧,盘膝坐在二人头前的地上,显然没有再动手的打算。白虎镜伴在身侧,人头只会找上远远站在坑前的经年。
[玄影,你可真会偷懒,懂不懂什么叫送佛送上西天,嗯?]
余下的几十只人头行动迟缓,在水里吸取的阴气大概也只剩下一丝半毫,恐怕连张口咬人都办不到,就算此时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然出谷,经年猜测玄影是这么想的,所以不愿多费体力,但阴穴的水仍源源不断地渗出来,那些人头变回凶残鬼怪也只是迟早问题,不过那都会在殿下和诸葛守出谷之后发生,和那二人无关的事,玄影不会管也不想管。
经年不会责怪玄影袖手旁观,因为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包括她自己在内。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不了结干净怎么对得起自己。]说归这么说,心中倒也清醒,那么多的人头总不会自己往坑里跳,就算把这一钵子解决完,只要阴穴不封死,难保日后不会再有人运人头过来,不单单是人头,死的活的往里面一撂,都成害人精。只是她不知道阴穴如何被开,也不知道前人是用什么方法镇下阴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剩下的人头赶尽杀绝。
就在她寻思的当儿,本站在身后的[尸五爷]突地纵身扑向人头,一拳一个,在其间来回穿梭。[砰砰砰砰],人头如连珠炮般依次炸开,经年居然连五爷何时出的拳都看不清楚,只一个恍神,[尸五爷]便又跃了回来。一阵热风拂过,卷起满地尘沙,哪还有悬浮的黑影,铺了一地的死肉再也没法蠕动出湿腻呕心的怪声。
红云偏移,小半轮朝阳露出谷坡,携来第一缕天光驱散弥漫在谷里的阴雾。他们深陷血腥的笼中,视线被遮挡着看不见天空,看不见日月,不知光阴飞快流逝,斗转星移,昼夜交替。想尽办法连夜赶到这里,却终究还是耗到天明,若他们安稳睡上一觉,今晨随船出发,人头尚回水里安眠,殿下不会失去爱马,陈木不会发狂,卢怀任不会离去,玄影不会受伤,诸葛守不会力尽晕厥……五爷也不会失去控制……
经年看过去,只见[尸五爷]面对她站立着,暖黄的日光从背面射来,照在他身上晕出一道柔和的轮廓,风掠过时,拂起粘血的蓝袍,散乱的黑发和薄薄的符纸,逆着光,被一片阴影掩去面容,只看见幽幽的亮光在眼瞳深处跳动。
经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形,慌忙别开脸,有一瞬间的恍惚让她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困窘表情。这时,玄影手持白虎镜,臂夹殿下,肩扛诸葛守站起身朝她走来,交还了白虎镜便静立一旁等候。
经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待灵蛇入镜收入怀中之后,唤了声[五爷],又怕言咒不起作用,掏出红笔画了符字便要和玄影往出谷的路上走,行了几步,一回头,却发现[尸五爷]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急忙折返。
她看玄影也跟着停住脚步回身,便挥手道,[你带他们先出去吧!]
谷里还遗有残余的阴气,殿下和诸葛守体虚气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于是玄影点头,朝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出谷后一里开外有座阎王寺,我先带他二人去寺里。]说完跨步而去。
经年盯着[尸五爷]左瞧右瞧,绕着身前身后转了两圈,见他木然一如既往,也没有发狂的先兆,怎么咒符就是不灵了呢?
[五爷,我们该走了!]她又叫了声,见[尸五爷]还是没反应,索性拉住他的手臂往前拽,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动,[尸五爷]没使力抗拒,宛若一尊石像,脚底牢牢在地下扎了根。
经年气喘吁吁地放开手,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阴气入到里头去了吧?那可不太妙啊……]偏头想了想,随即伸右手食指到嘴里咬破,踮起脚跟,左手勾在他肩上,把冒血的指尖往他唇边送上去,[五爷,您最喜欢的。]鲜血之中含有大量的阳气。五爷不是活人,肉身虽不像其他僵尸那般会腐烂,但没有阳气压制就不能被符咒所控。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她便会喂予血食,以此调和在他体内循环的阴阳之气。
尸性嗜活人血肉以阳补阴,但这次,[尸五爷]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本能地吮吸指尖鲜血,依旧挺立不动。经年有些急了,把手指往他嘴里塞去,却抵不开紧闭的牙关。
[难道血量还不够吗?是啊,这里阴气太盛,光靠一两滴鲜血哪成!]她心中暗暗寻思,从腰带里抽出三寸短剑照着手腕就要划下去。
就在剑刃擦上皮肤的前一刻,手腕被捉住高举过头顶,愕然瞠大的双眸里,[尸五爷]的面孔越来越大,随着俯身的动作,符咒纸尾担在经年的头顶,在她还没有意识到将发生什么事之前,温凉的感觉便袭上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