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火葬场了吗》平原兔

3、初吻

　　苏遇面上挂笑，褶子如同蛇纹交缠蜿蜒，瞧着比苏阿娇记忆中的父亲苍老许多。
　　“才几日不见，你便不认得爹爹了？”苏遇拖着条瘸腿，缓缓行至苏阿娇身前，声音沙哑得像久居洞穴的野兽，“娇娇如此冷漠，爹爹可要伤心了。“
　　苏阿娇眼睁睁地看着苏遇一步步靠近，浑身颤抖，却僵直难逃。
　　她明明在上位，却觉得眼前这个弯腰驼背的男人的气息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环顾四周，却见之前马车边摄政王府的几个下人都没入了四周低矮的棚屋，马车已是孤零零的。
　　苏阿娇心慌起来，她属实没想到商九歌身边也不安全。
　　“前面车马便进不去了，娇娇就和爹爹一样步行吧。“
　　苏遇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拉扯下来，拖着她往前走去。
　　苏阿娇这才发觉，苏遇看上去精瘦，却有着么大的力气。
　　棚屋两边窝着瞎眼的算命先生、耍猴的侏儒、独眼的木偶戏子，脚底下暗渠湿漉漉的一片，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她披着商九歌的金丝大麾，华贵娇嫩的样子与周遭的破落格格不入，仇视的目光从四处射来。
　　突然，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她身边急匆匆撞过，险些将她撞倒。
　　苏遇稳稳当当地钳住了她，阴森干涩的笑声从喉头传开：“脚下可稳当些孩子，这地界上摔下去却爬不起来的人，可不少。“
　　苏阿娇的心跳得愈发厉害，尖尖的手指甲掐入肉去，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遇带苏阿娇到了一堵黑漆漆的茅草屋边，他上前推动屋内的暗格，那堵墙便动了起来，露出后面的大片院子来。
　　苏遇拖着苏阿娇入内，转眼间那堵墙又合上，将外头的脏污都掩盖不见。
　　眼前的院子十分雅致，所有的屋子却都只有一层，低矮地掩藏在闹市之中。
　　苏阿娇仰起头，在围墙之外看到了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地方——绣春楼。
　　“娇娇跟着商九歌走的时候，听说是一点儿都没挂念在天牢的爹爹呢，好生狠心。”
　　苏遇甩掉乞儿破布衣，直起身子背对着苏阿娇。那一瞬间，苏阿娇仿佛又看到了侯府里头那个手握重兵、又阴晴不定的冀北侯。
　　苏阿娇此刻她毫无对策，唯有先安抚住苏遇。
　　“女儿哪里能不挂念爹爹呢，不过是商九歌他逼得太紧，女儿不敢开口罢了。“苏阿娇掩住心头不安，努力露出一个娇俏乖巧的笑容，“女儿是想着，先攀上商九歌，再向他为父亲求情……”
　　“却没想到为父自己便出来了？“
　　苏遇转身，眼中含笑，却无端让人觉着冰冷。
　　苏阿娇逼迫自己对上那眼神，不要露出害怕的样子来。
　　此时，城内四周的天空中都升起了红色的烟花，拼凑出种种字样。
　　苏阿娇的注意力被烟花吸引，她认识这些字样。前世商九歌在部署抓捕苏遇时，便用过同样的烟花。
　　苏遇不屑地瞥了眼烟花。
　　“商九歌就是白费力气，他是绝对找不着这里的。“
　　苏阿娇咬咬牙，她方才进来的时候便观察了四周，这个院子在三条街的三角交汇处，却又不在街的明面。
　　又加之房屋修建得格外低矮，不跳到半空中，是绝对注意不到这个地方的。
　　苏遇敢带她来这儿，就是算准了这地方谁也找不到。
　　“娇娇便现在这儿住下，等着爹爹给你寻的好姻缘自己找上门来。”
　　不知何时，苏遇已经走到了苏阿娇的面前，摸了摸她的脸。
　　苏阿娇心中大骇，被他碰过皮肤一寸寸地起着鸡皮疙瘩——
　　什么好姻缘，不会是定熙帝吧！
　　“我的娇娇身上可藏着能毁掉一国的财富，怎是商九歌那个出卑贱的小子受得住的。“
　　“商九歌就算成了摄政王，这盛京城也是我的，区区天牢如何拦得住我。“苏遇转身而去，临行前回头看了眼苏阿娇，“皇上晚间会来这儿，娇娇等着便是了。”
　　苏阿娇撑着无力的身子进屋，忍不住泪如雨下。
　　天色一寸寸暗下来了，这地方商九歌是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逃脱的。
　　【宿主不要灰心，原主肯定已经发现宿主不见了，一定能及时找到宿主的！】
　　“你每次出来都没什么好事，你就说说，这一次还有什么招儿？“
　　苏阿娇虽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平静了些许。毕竟，商九歌的心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个商议的人，这和上辈子在宫中的日子里相比，已是好过不少了。
　　苏阿娇望向四周，这三条街一条是绣春楼在的花街，一条是方才她经过的鬼市，还有一条不知是什么方位。
　　若她逃跑，在鬼市绝对不会有活路，花街的方向又不知能不能出去，而最后一个方位……
　　苏阿娇的眼睛蓦然睁大，她察觉到苏遇哪里不对劲了。
　　这桩宅子一看便布局了很久，上辈子苏遇一定也能逃到这宅子，但他直到她入宫后都没有到这宅子里来。
　　两世唯一没有变化的事，就是苏遇坚持要将她送给定熙帝。
　　她之前一直以为苏遇是为了活命，但从现在的状况看，苏遇本就留有后路，根本没有性命之忧。即便他在牢狱之中，也完全能够掌握商九歌的动向。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去天牢探望苏遇的样子，当时她一心担忧苏遇的状况，没有注意苏遇的神色。现在回忆起来，苏遇当时镇定得确实不像一个即将处斩的逆贼。
　　苏阿娇心底的寒意越来越大。她对自己这个父亲，真是一无所知啊。
　　“系统，你出来！”
　　【宿主，下次呼唤本系统请呼唤本系统的全名“大楚忠臣商九歌的忠君之心”。】
　　“不重要。我问你，你知道为何苏遇非要把我送给皇上呢？“
　　【宿主，本系统幻化时有些损坏，关于原主前世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不过多少有些残留。宿主少安毋躁，待本系统快速回忆一下原主上辈子关于您和皇上的记忆。】
　　苏阿娇的心口被熟悉的杀意席卷了，她知道这杀意来自于商九歌。先前她恐惧这股杀意，此时她却想要这杀意来得更猛烈些。
　　商九歌越是着急，她改变命运的机会便越大些。
　　更何况，商九歌还与她有同命咒在身上呢，纵使她一时半会被定熙帝擒住了，他也不会……撇下她不管的吧？
　　疯子也惜命呐。
　　【宿主，本系统查到原主在侯府杀了冀北侯之后，曾搜出他和皇上的来往书信，本系统还能感觉到，原主看到这些书信之后很是悲愤。】
　　苏阿娇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被掀开了一角。前世的商九歌一心效忠定熙帝，若他会感到悲愤，那只能是他效忠的君上，并不信他。
　　苏阿娇已走到围墙的角落处，此时前院却传来铃铛摇晃的声音。
　　苏阿娇的身体又僵住了，这个沉闷的铃铛声太过熟悉了，只有一个人会佩戴这种阴毒的、用人骨头制成的铃铛。
　　那人就是定熙帝。
　　“此次是朕连累了苏卿，没想到商九歌那贼子早有准备……“
　　“皇上折煞老臣了，老臣背些污名又何妨。只是小女身子娇弱，若跟着老臣一同流落在外，恐命不久矣。“
　　“苏卿不必担忧，你的女儿，朕自会……“
　　铺天盖地的无力席卷了苏阿娇，她没想到自己家破人亡、沦为玩物的真相竟是这样。
　　前世商九歌虽然是忠臣，却也是权臣，更是有联合群臣逼迫定熙帝实施新政的力量；此生便更不用说了，商九歌直接成了皇族无法抗衡的摄政王。
　　苏遇两次谋反，虽然都带兵闯入了宫城，然而两次似乎都没有伤及定熙帝，反而将矛头都对准了“恰好”在宫中的商九歌。
　　谋逆是假，与多疑的帝王勾结除去权臣是真。
　　她没看透的，又何止父亲呢。就连日日折磨她的昏君，她也没看透。
　　商九歌既已经看破定熙帝要置他于死地的心思，又是抱着怎样的心志，隐忍负重继续当他的忠臣的呢？
　　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晰，苏阿娇喘着气，围着院子躲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怎么也甩不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系统，我要是拼命想商九歌，他能不能感应到我在哪儿，赶紧来救我？”
　　【宿主，这是不可能做到的，虽然本系统能让宿主和原主心绪相连，但你们毕竟还是两个人。】
　　“那可如何是好？”
　　苏阿娇不停地跑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其他能出这园子的门。
　　她对着一个池子不停地喘气，心底涌上一阵阵的绝望：难道这个院子只有鬼市一个门吗？
　　“娇娇，来见过皇上。”
　　灯笼火光渐渐明亮起来，微风拂散了池塘里闪烁的倒影，苏阿娇的心沉了下去。
　　她回头，苏遇身前，男人一身月白锦衣，周身都透着一股高贵的书卷气，眸色温润如玉。他嘴角噙笑，温柔地望着她。
　　苏阿娇缓缓转身，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诉说着颤抖的恐惧。
　　“娇娇，还愣着做甚？”
　　苏阿娇摇了摇头，怯懦地向后挪动了一小步，池塘里的水浸润了罗袜，冰冰凉凉的浸入她的心。
　　当真是没有出路了吗？
　　鬼市、暗渠、花街、绣春楼……苏阿娇绞尽脑汁地回忆与这个园子有关联的地方。
　　定熙帝微微一皱眉，仍是宽和地笑着。
　　“无妨，她不愿过来，朕过去就是。”
　　他一步又一步地靠近，每靠近一步，苏阿娇心底的希望便被碾碎一分。
　　这园子还与什么有关联？苏遇、天牢……天牢！
　　苏阿娇蓦然睁大眼睛，她想通围住这个园子的另一条街是哪里了——
　　是天牢！这个园子一定有什么密道能通往天牢，所以苏遇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来。
　　苏阿娇拼命回忆上辈子在天牢见到苏遇的情景，当时苏遇浑身湿漉漉的，地上也泛着水光，她当时以为是审讯时出的汗，如今想来，那应当是——水。
　　男人高大的阴影笼住了苏阿娇，朝着她伸出手来。
　　苏阿娇抬头，鼓起勇气望着男人的眼，挥掉他的手臂便往身后的池塘里头跳去。
　　“臣女，无福消受皇恩。”
　　落水前，她看到定熙帝如玉般无暇的脸终于扭曲了。
　　岸上的两人皆大惊失色，苏遇急忙冲向池塘。
　　苏阿娇的身体不停地下坠着，她拼命脱掉身上累赘的衣物，气息却渐渐不够了。
　　【宿主危险，宿主清醒点！】
　　她的眼睛缓缓地一闭一合，意识和点点滴滴地同时消散，心中的不甘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只是想过个安稳日子啊，怎么就这么难。
　　意识消散之前，她心底念着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商九歌。
　　商九歌呀商九歌，你死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否后悔放过了想要杀你的君上，又是否像我这样，死的这样不甘？
　　冰凉温软的唇倏地贴上她的唇，绵长清新气息缓缓渡到她的咽喉里。
　　苏阿娇睁开眼，面前的男人近在咫尺，眼里满是杀气，她却生生瞧出了里头的温柔来——
　　商九歌，可算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