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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瓷 ...

  •   这个问题若问现代的柳婉襄,是很好回答的。

      她是独生女,母亲又是外祖父母的独生女,若非如此,祖上传下来的锔瓷技艺也不会教给她的母亲,进而传了给攻读考古系研究生的她。

      但对于清代的刘婉襄来说……

      她的父亲刘满只是怡亲王府的管领,哪里算是什么“官”,方才其实也只是云英在嘲讽她而已。

      “奴才父亲本是怡亲王府的管领,有时也会接触一些王府之中的贵重瓷器。”

      “奴才小时顽皮,曾打碎过一盏名贵瓷器,为父母责罚,当时便赌咒发誓定要将那瓷器恢复原状。”

      刘婉襄究竟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当然早已不可考,有这样的一个渊源,也算是没有名目。

      雍正没有说话,婉襄觉得他恐怕只是希望有这样的背景音,于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

      “奴婢家中有姐妹三人,又有两个兄长,母亲主持中馈分身乏术,父亲也很少拿一些规矩来约束我们,因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

      这些都是刘婉襄的记忆。

      “兄长们喜欢骑马射箭,尤喜射麻雀,以获渺小且迅捷之物为技艺精湛;大姐喜欢做女工,妹妹如奴才一般不着调,她喜欢饲养观察各种昆虫。”

      她回忆起那段不真切回忆里的少女,若是刘婉甯生在现代,或许能够成为一个著名的昆虫学家。

      “你的父亲只是个管领……你们的生活如何?”

      雍正骤然开口,让婉襄吓了一跳。

      但她也很快沉静下来,继续回答他的问题,“父亲是怡亲王府的管领,怡亲王多蒙圣眷,为人又和善大方,年节下多有赏赐,因此生活并不困难。”

      怡亲王是康熙的第十三子胤祥,在九龙夺嫡之中坚定地站在四阿哥胤禛这边,他们兄弟的感情很好。

      婉襄是有意捧一捧皇帝,但这些也的确是事实。

      她回答完毕,雍正并没有像刚才一样沉默下去,转而又问了她另一个问题,“你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他们都和你一母同胞么?”

      刘满并没有纳妾。

      可偏偏提问的人是雍正,康熙有多少妃子和孩子,只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奴才兄弟姐妹都是一母同胞,但……奴才有时却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哦?”屏风之后的雍正被婉襄勾起了兴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也将方才的懒散一扫而空。“何出此言?”

      以下的话语都并非出自婉襄真心。

      “父亲一生只娶了母亲一个妻子,并未纳妾,这也就意味着后院之中家务操劳,生育重担都压在了母亲一人身上。”

      古代人,无论是汉人,金人,满人,蒙古人,没有一个民族会觉得“多子多福”是一种灾难。

      妾侍固然是男子好色的证明,是对全体女性的压迫,但仅仅对那些身居高位的女子而言,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倒也的确不完全是一种劣势。

      “奴才不孝,母亲生奴才时是难产,差点就丢掉了性命。可就算是这样,母亲后来也仍旧再次怀孕生下了奴才的妹妹。”

      话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雍正的其他兄弟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他的母亲孝恭仁皇后薨逝于雍正元年,至少也活着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成为大清帝王,天下之主。

      但婉襄却很快听见雍正叹了口气,“等你自己成为了某人的妻子,便不会这样想了。”

      刘婉襄没有成为某人妻子的福分,而现代的柳婉襄,根本就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

      她心里有些小小的鄙夷,他此时仿若十分能体谅女子的苦难,可后宫之中儿女妃子成群的,不也是他么?

      又或者,这是为敦肃皇贵妃的早逝而限定的忧伤?

      “你父亲与母亲没有叫你读书么?”

      婉襄犹自思索着他的上一句话,皇帝便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虽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她到底也考上了现代知名大学的研究生。可在现代大学都还没有成型的清代,婉襄想起了某剧的台词。

      “不过读过《女训》、《女则》,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青砖地上的影子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婉襄以为他又要像几日之前那样评价自己“很平常”的时候,他却又换了一个话题。

      “你父母便任由你喜欢这些工匠的活计?倒是很开明。”

      在这个问题上,婉襄终于明白了。她觉得雍正是出于羡慕。

      他一出生就由康熙的皇后抚养,婉襄不愿意去相信那些雍正得位不正的阴谋论,他是生来就该做帝王的人,怎能像她一样“不务正业”?

      “奴才是包衣出身,有幸能通过内务府选秀留在宫中,父母也是觉得为奴为婢,总要会一门手艺才能得主子青眼,将来出宫也才能过得顺遂如意……”

      清代的宫女大多不会一直留在宫中的,服役到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自寻生活了。

      雍正再一次拿起了那只定窑白瓷,“你想过出宫之后的日子么?”

      这个问题,婉襄似乎必须回答地很谨慎。

      锔瓷技艺是她带给刘氏的,希望她的命运不会被她的技艺改变。

      “奴才今年不过十六,距离那时还很远,只想过好眼下的日子。”

      雍正并没有很快回应她的话,月色沉淀在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中间,屏风的阴影投下来,隔断了银河。

      “房中或许有些昏暗了,你面前的那堆碎瓷,能认出来是什么么?”

      婉襄方才粗略地看了一眼,觉得它应当是龙泉窑所出的青瓷,看颜色,应当是最著名的梅子青,至于器型,她找到了最大的碎片,像是花瓶的瓶底。

      她不敢贸然回答,又仔细端详了片刻,才回答皇帝的话:“应是龙泉窑烧制的一只青瓷花瓶。”

      又是一件珍品。

      只是雍正手里的,怎么都是些碎了的名瓷?

      月色下起了风,自雍正身后吹进来许多桂花,香气也弥散在婉襄身旁。

      “若能识得,想必也知道如何修补才最好。这件瓷器也交给你,如何?”

      婉襄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从前她跟着科研组呆在各个考古发掘现场,有什么瓷器碎片总是交给她清洗鉴定,以及做一些必要的修补,什么时候有人问过她要不要,好不好。

      眼前这人可是皇帝。

      但婉襄仍旧秉持了自己一贯的谦卑品德,“从前见过一只碎裂了的龙泉青瓷碗,是被巧手匠人以‘金缮’之法修补好的。”

      “奴才也学过金缮之法,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缺少一些必要的金粉。”

      其实婉襄一直和科研组保持联系,连用电的问题都能解决,自然不会解决不了金缮之法所用的小小金粉。

      但金粉毕竟贵重,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宫人,又怎能轻而易举地拿出来?怕不是要被治一个携带私物入紫禁城的罪名。

      更何况,男女之间交往,就是要有来有回,彼此麻烦才好。

      应当已经很晚了,雍正叹气之时,婉襄能够听出来他散发出来的浓浓疲惫。

      “你需要什么,只管同苏培盛说便是了。待到这只花瓶修补好了,你再来同我说一说修补这只花瓶的过程。”

      居然连“朕”也不自称了。

      婉襄站起来,行礼目送着雍正从屏风之后走出来,快步朝着摛藻堂门外走去。

      他今日穿着的是一件湖蓝色的常服,一条龙盘踞其上,张牙舞爪,却并不符合他今夜的气质。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婉襄才忽而想起来,她这一次又没有能够看清雍正的模样。

      她的目光落到那一堆龙泉青瓷的碎片之上,又要等下一次了。

      婉襄才将那装满碎片的青瓷拿起来,刚才陪着她一起过来的太监小顺子就自摛藻堂外走了进来,帮着她拿起了托盘。

      “这样的小事怎么能让刘姐姐亲自动手,让奴才来就是了。”

      婉襄不欲和他客气什么,他是苏培盛的徒弟,做每一件事应当都有自己的目的。

      摛藻堂中与帝王独自相处……他们心照不宣,她不过今日仍旧是宫女而已。

      她只是同小顺子友好地笑了笑,和他一起从堂中走了出去。但她也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转到了雍正方才所坐的窗外,伸手在不经意间拂落了一些桂花。

      “小顺子,你说,四百年之后,这里应当是什么模样呢?”

      她忽而有些想家了。

      小顺子满脸喜气,他其实还是挺讨人喜欢的,“那时候奴才和姐姐都已经不在了,不过这桂花树也许还在。”

      被他说中了,只是四百年后她路过摛藻堂,曾经填满她秋日记忆的桂花,当然也不是眼下这一棵了。

      他们开始往回走,小顺子像来时一样多话,“其实来之前刘姐姐房中那些宫女说的话,师傅全都听见了。”

      “他觉得姐姐说的很对,即便为奴为婢也应该觉得自己低贱。”

      婉襄并不想评论什么,做太监做到苏培盛这份上,他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也没有什么求不得。

      她只是忽而反应过来,小顺子探进头来的时候也并不是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而是故意装傻的。
      宫中果然没有傻子,更何况他是人精的徒弟。

      他既有意和她交好,那应当也不会介意她问他几个问题吧?

      “延禧宫的安贵人,从前得罪过你师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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