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鱼霜

20、害怕

　　江浸月从前惹蓝晏生气，最爱的事情便是凑过去，扮个鬼脸，然后笑嘻嘻的说：“蓝晏你不会生气我的对不对？”

　　蓝晏真的很少会生江浸月的气，哪怕有时候她真的是无理取闹，她也不会生气，但吵架的事情确实有过几次。

　　没有一次和现在这样，这么的严重。

　　江浸月从她身后抱着，突然不敢看蓝晏的脸色，她能够想象到蓝晏现在的表情。

　　蓝晏低头沉默，江浸月不似往日那般笑嘻嘻的凑过来哄着她，而是小声的说：“对不起。”

　　“蓝晏，对不起。”

　　她翻来覆去说这句话，蓝晏疼的有些喘不上气，从知道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浑浑噩噩，看到江浸月后情况越发严重，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蓝晏扯开江浸月的手，没回头，而是进了阳台。

　　外面雨势更大，一直噼里啪啦，听的人心烦，阳台向北的窗户是开着的，刚进来就是一阵冷风裹着雨丝，蓝晏吹着风才能让理智一点点回笼。

　　江浸月跟在她身后，站在阳台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蓝晏转头，眼眶湿透，红透，眼睫毛和秀发上也是潮湿的，不知道是外面刚刚刮进来的雨丝，还是她本身被淋湿的缘故。

　　蓝晏说：“你进去。”

　　江浸月说：“你进来。”

　　两人僵持，一个站在阳台外一个站在阳台里，就这么互相看着，江浸月被风一吹，脸发白，身体晃了下，蓝晏终是没忍心，拗不过江浸月，从她身侧擦过，进了客厅。

　　外面天色阴沉，客厅也不亮堂，有些昏暗，江浸月合上阳台的门，打开客厅灯，又去房间拿了一套居家服递给蓝晏。

　　蓝晏没接，江浸月说：“要我帮你换吗？”

　　她伸出来的手腕上还有清晰的五指印痕，是被蓝晏抓的，蓝晏混沌的意识慢慢冷静下来，她看江浸月递过来的衣服，想了想，还是走进卫生间里。

　　再出来，已经一身清爽了。

　　清爽的有些过头。

　　衣服是薄款，棉质，很贴身，蓝晏本就比江浸月高挑一些，所以穿上后一些痕迹遮盖不住，比如——没穿内衣。

　　江浸月苍白的脸上终于浮上一丝红晕，她问：“你怎么不穿内衣？”

　　蓝晏看眼她，说：“湿了。”

　　江浸月说：“那我去给你拿我的。”

　　“不用麻烦了。”蓝晏说：“就这样吧。”

　　说完看眼江浸月：“会妨碍你骗人吗？”

　　语气有些冷淡，冷淡中带着气愤，江浸月知道她生气，更能感受到蓝晏是压着火的，从前和蓝晏吵架，蓝晏虽然不会大喊大叫，但会和她据理力争，和现在不一样。

　　因为这次，她真的气狠了。

　　江浸月抬眼，和蓝晏四目相对，蓝晏坐在沙发上，侧脸冷漠，她说：“坐。”

　　蓝晏一坐下，身高差异，江浸月低头就能看到她漂亮的天鹅颈，还有宽大的衣服领口，她神色不自然，立马跟着坐下。

　　江浸月问：“你妈都告诉你了？”

　　蓝晏看着她：“如果没有告诉呢？”

　　江浸月张了张口。

　　蓝晏说：“又在想什么新办法吗？”

　　“蓝晏。”江浸月说：“我们能好好聊一聊吗？”

　　蓝晏憋着气：“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好好聊一聊吗？”

　　江浸月说：“你能不能先听我说？”

　　“你说？”蓝晏转头：“我回国到现在，一直都是你说，你说你要结婚了！你说你要装修婚房！你说已经不需要以前那段感情了！你说早就放弃我了！”

　　“什么都是你说的！”

　　“江浸月，你是觉得我就这样离开，会很高兴吗？我以后再知道这些事情，会放下吗？”

　　她情绪激动，胸口起伏剧烈，说的破声，眼眶湿润微红，江浸月被她吼住，抬眼看着她，接收她这些情绪后，她问：“那我该怎么办？”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和蓝晏激烈的态度截然不同，她更像是一把软刀，在蓝晏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扎进去，鲜血淋漓。

　　江浸月眼角水花浮动，她深呼吸，开口：“蓝晏，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声音微微哑，带着不明显的哭腔，江浸月说：“你满怀期待的回国，不惜和父母决裂，不惜放弃在那边的一切，你孤注一掷，抛弃所有的回来，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蓝晏说：“我不会瞒着你。”

　　“那是你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江浸月说：“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吗？我最后就剩这么点时间了，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吗？蓝晏，你知道的，这世界上除了我妈，我最舍不得的人，只有你。”

　　她难道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看着蓝晏吗？

　　她难道不想陪蓝晏过一段幸福的日子吗？

　　然后呢？

　　让蓝晏再次的得到又失去？

　　高中分开的时候，蓝晏因为要回国的承诺，拼命学习，她甚至没有好好的享受过大学时光，如果这次她们短暂的在一起了，蓝晏真的能走出来吗？

　　江浸月哽咽：“我当然想，我每天都在想，这几年，只要我家门被敲响，我就会想，是不是你回来了，你知道我有段时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怕你回来，没人给你开门。”

　　蓝晏手按着膝盖。

　　江浸月说：“我更想和你在一起，听你说你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和你说，但是我不能。”

　　她声音逐渐冷静：“蓝晏，你或许会觉得我骗你，是因为我自私，但不骗你，我才是真的自私。”

　　蓝晏闭了闭眼。

　　从她妈那里听到的消息，到这一刻，她才有切身体会，那种蚀骨锥心的疼再次席卷而来，从她肌肤开始，咬噬，吞没，疼痛蔓延进血液，深入骨子里。

　　她难受的说不出一句话，全身都疼，疼到颤抖，她靠沙发上，听江浸月的话，如被刀子反复抽·插，一刀一刀，不见血，却很痛。

　　江浸月不说话了，看着她：“蓝晏。”

　　蓝晏沉默。

　　江浸月起身去电视柜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个信封出来，她递给蓝晏。

　　蓝晏手指微缩，缓缓张开，接了过来。

　　她打开信封。

　　里面是三张机票。

　　江浸月说：“你刚出国那年，我想去找你，比我妈发现了，她打了我，把我关在家里，一个月没有和我说过话。”

　　蓝晏知道她最在乎的人，是她妈妈，那段时间肯定很难熬。

　　江浸月看着第二张机票。

　　“大二那年，我去找你，见到了你妈妈。”

　　蓝晏虽然知道这件事，但江浸月如此云淡风轻的说出来，还是让她难受。

　　她拨开第二张，看到第三张。

　　江浸月说：“这是我妈去世以后，我想去找你。”

　　‘啪’

　　水珠落在机票上，蓝晏问：“为什么没来找我。”

　　“为什么。”江浸月说：“大概不想那么自私。”

　　“我有时候甚至希望，你已经忘记和我的约定了，或者你在国外待习惯了，你邀请我去国外。”

　　这些都是她想过的，也想过如何应对。

　　但蓝晏都没有，她放弃在国外的一切，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只认识她的城市，她固执而坚定，过去的几年不仅没有消磨掉她一丝感情，反而让她更坚持。

　　蓝晏说：“我不会。”

　　怎么可能忘记呢，她盼着日子，刚出国那段时间天天觉得自己有病，能接受这么荒唐的约定，可是她怎么能对不起她妈妈，如果她妈妈不同意，江浸月会一直不快乐。

　　况且，她妈妈还为她受伤。

　　只是四年而已，只是四年，她可以和江浸月永远在一起，她们会拥有无数个四年，填补这些遗憾。

　　可她没想过，江浸月没有下一个四年了。

　　她还抱着奢望，幻想长长久久。

　　蓝晏垂眼，想哭，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她拧着眉，捏紧三张机票，倏然遮住脸，泪水浸透机票，江浸月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终是没忍住，伸手抱着她。

　　她将蓝晏埋在怀里，听着她压抑的声音，沉闷，灼人。

　　江浸月抱着她，紧紧地，她按着蓝晏的头，手穿过发丝，想了那么久的拥抱，现在如愿以偿，却更令人心痛。

　　蓝晏双手死勒住她腰，一刻都没有松开，江浸月下巴落蓝晏的发顶，发丝柔软，她偏过头，脸颊贴着发丝，轻声喊：“蓝晏。”

　　四周寂寂无声，只有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江浸月开口：“蓝晏，我不是想骗你，我只是害怕。”

　　蓝晏在她怀里一僵。

　　江浸月垂眼，脸颊蹭了蹭发顶，她害怕的事情很多很多，蓝晏当年离开，她害怕蓝晏不会回来，好不容易适应，大二那年她见了蓝晏的妈妈，害怕和蓝晏的差距过大，后来她妈妈出车祸，她时刻提心吊胆，拿诊断书的时候，也害怕的不敢打开。

　　可那些害怕仿佛很久远的记忆，现在有了更害怕的事情。

　　她更害怕，她走后，留蓝晏一个人。

　　蓝晏沉默几秒，从她怀里起身，坐直，抬眼看江浸月，双眼被泪水洗的发亮，瞳孔又黑又深邃，四目碰撞，蓝晏说：“别害怕。”

　　她说：“从现在起，我会一直陪你。”

　　她说：“江小月，你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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