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女的金王冠》芙藤露比

2、红幕

　　一

　　初春的回冷挽留下即将离去的寒冬。

　　雨珠敲打玻璃的声响载着灰暗从窗帘的夹缝间悄然溜入。

　　侧身蜷曲的菲不自主地打了个颤，下意识地将裸露在外的肩膀连同脑袋一起缩进了被窝。

　　致密的雨声与滴答的挂钟交相呼应，共奏出一首绵长的安眠曲使得整个卧室愈发静谧。

　　惺忪的少女浸没在软床之中，残留在被单上的一缕阳光在此刻胜似柴火，为裸露在荒野的躯体带来温暖。

　　安心感和满足感在心底涌动，全然能让菲的灵魂暂时脱离胴体，尽情融化于美梦之中。

　　可惜美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那不懂气氛的钟声下戛然而止。

　　那是来自不远处教堂的钟塔声音，平日里是六点，而像今天一样的星期日则会在八点准时鸣响。

　　为什么这个偏僻的地方坐落着教堂。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梦境常常会卷入过往记忆的漩涡中，有时是浸入水中的窒息感，有时是直击前额的压迫感，而最多的是坠落感和与之相伴的抽搐，之后□□也就被无奈地唤醒了。

　　不过也多亏了它，去学校一次都没有迟到过不是吗。这是喜欢赖床的菲一如既往的想法，其中掺杂着抱怨与侥幸，但并没有任何感谢的意思。

　　“这样下去，老爷子送给我的挂钟岂不是变成了摆设？”

　　身体虽然还是依恋着黏在床上，但一想起与弗雷特牧师的约定，也为了平复早已嘀咕不停的肚子。菲也就下定决心，一股脑地将被子掀开

　　————

　　纯白的花朵绽放开来，凉意在刹那间席卷全身。

　　“好冷。”

　　为了让自己清醒，何以下如此狠手，嘴上感叹着心里则在自嘲。

　　在昏暗的房间中摸索着，菲将挂在椅背上的深红色丝质开衫披到肩上，习惯性地走向窗前。

　　残败未消的景象在落地帘被拉开的那一刻映入眼框。

　　湿润的沿河灰石砖路上，零星的行人在雨伞的庇佑下缓慢前行，浅绿色的河面波澜点点，溜窜在中间树带上的几只瘦小身影为这幅由冷色调构成的画卷增添了一缕生气。

　　冬天的雨，好讨厌。

　　虽然过了立春，果然这个地方的湿冷会让人有种置身深冬的错觉，当然少女从来不会去留意日历上时节的变化。

　　对季节的区分以及温度的冷暖，菲向来是通过体感来判断的，在这一方面很少失误，毕竟这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那一大柜子接手下来的衣服变成摆设。

　　与昨天较为随意的羽绒服配加厚牛仔裤不同，她换上了更凸显气质，但保暖性稍差的深灰色大衣。就算平日里较为随意的她，也不想在弗雷特面前露出一点破绽，哪怕是在穿着方面。

　　二

　　不到一刻钟的路程，草草出门的菲徒步来到了坐落于这片区域西南角的教堂入口。

　　教堂四周树木环绕，一条用黑白两色鹅卵石排列而成的小路笔直地从教堂正门延伸出来。

　　若到了百花繁盛的时节，绿叶就会将教堂完全遮蔽，仅露出黑色尖锥形钟楼顶端。

　　而现在这座在附近这一带最风格迥异的建筑就像被卸掉了伪装，大方的让行人驻足观赏，偶尔有想进去一探究竟的也会被欢迎，然而带着虔诚前来祈祷的信徒却从未见到过。

　　弗雷特牧师已经在门前等候，黑色的伞和一身黑色的长袍仿佛在参加葬礼，深棕色的短发和往常一样用哑光发蜡向后固定。

　　“早上好，菲。几天不见，变得更加漂亮了。”

　　“弗雷特牧师。请不要开这种玩笑，难道你们语言文化中有这种夸人的方式？”

　　“失礼了，但希望你能明白鄙人是发自真心的。”弗雷特微笑着，语气中不含有一丝歉意。

　　“那我们长话短说吧，一大早让我过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看着弗雷特不合时宜的笑容，菲难免心生恼火，自然不愿听到更多恭维的废话。

　　“鄙人真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们像朋友般促膝而谈，”弗雷特显然察觉到了菲的心情，“但今天有更重要的货物要转交给你。”

　　“货物？是指什么？”

　　菲快速确认了一遍，最近应该没有需要签收的东西被遗忘脑海的某个角落里。

　　“先进来吧，外面还下着雨。“

　　“不用了，既然有什么要转交给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

　　少女透过前方从伞骨坠下的水珠凝视着台阶上牧师。

　　“没想到认识这么久，菲对鄙人的戒备心还是那么重，花费几小时特意准备的精美早餐得不到客人的品尝，真是太可惜了。“

　　“早餐”这个再寻常不过的词语出乎意料地让少女森严地戒备产生了动摇。

　　自从半年前老爷子因病隐退，自己和紷一同接手咖啡餐厅以后，就没怎么在自家店内吃过像样的食物。

　　一开始曾经尝试过轮流起来做早餐，但还没有撑过一周就不得不打消了念头，当然谁都不承认自己烹饪水平笨拙。

　　好在两人还是有自知之明，并没用打算将食物端给来店的客人们。也正因如此咖啡餐厅不得不进入只能提供咖啡的半停业状态，而对那些习惯店里食物味道的老顾客来说可谓是极大的损失。

　　之后两人迎来的是日复一日啃面包和吃即食食品的日子……

　　“请务必接受鄙人最为真挚的邀请。”

　　“行吧，”经过一阵不是那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菲迈上了台阶，”既然你已经做到这个份了，也看在这么久的交情上，那我也只好欣然从命了。“

　　“实在是荣幸之至。“弗雷特接过菲的雨伞，随后为少女推开教堂厚重的木门。

　　三

　　礼拜堂的布局十分传统，两排深色实木长椅整齐摆放，白色的墙壁被垂下的橙黄色灯光所浸染。

　　虽说是小教堂却有着相当大面积的花窗玻璃，南北两侧相互对称，每侧各有两块被墙体分割的长方形玻璃。

　　西面也就是正门进入现在面朝的方向，摆放着祭坛，其后面是整块来用来完全替代墙砖的巨型花窗玻璃。由于这些彩玻璃工艺特殊且朝向隐蔽，如果不进入到教堂内部，很难一览到它们的真貌。

　　五彩斑斓的玻璃之上描绘着的故事不尽相同，却有着相近的主题和人物，似乎由一张画卷割裂而成——

　　身着长袍的信徒们，有的持剑握杖同怪物搏斗，有的聚拢研习相互交流，有的一言不发盘坐在巨树下冥思，有的手拿乐器共奏圣歌。

　　那面最大最显眼的花窗上则是整个画卷的中心，刻画着一位被信徒们左右围绕的灰衣长者。

　　长者白发银须，头顶上是碧蓝的天空，脚下是广阔无垠的翠绿，左手捧着厚书，右手拄着长剑，慈眉善目且庄严神圣地注视着远方，同时又俯瞰着下方教堂里的一切，长久与其对视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这些五光十色、巧夺天工的半透明艺术品，在菲的凝视下透露着违和与虚伪。

　　“想不到，菲竟然会对窗子上的绘画如此感兴趣。”

　　“过于精美以至于与这座小教堂格格不入，学会的傲慢总会在这些本应该注意和收敛的地方展现的一览无余。”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大概是在你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戒备心那一刻起。”

　　“哈哈哈，“弗雷特苦笑，”那还是两年前教堂刚建成，第一次邀请菲来的时候，当时的女孩已经亭亭玉立。”

　　“要不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本来是绝对不会涉足这里的。”

　　“停留在这里多年或多或少知晓你们的处境，虽说不便过多提及，但还请允许鄙人以个人身份在此道个歉吧。”

　　“这个道歉真是让人一头雾水。彼此所在立场本就身不由己，现在这些提前的道歉、解释终究会在一方成为受害者，另一方成为加害者时化作泡影。”

　　“鄙人并不觉得这是提前的道歉，就算微不足道，鄙人还是诚恳地希冀得到你的原谅，同时也希望你能够暂时放下戒备，至少现在鄙人还站在你们一侧。”

　　少女耸了耸肩便不再作声。

　　两人径直穿过礼拜堂来到圣台后面的巨大玻璃窗前，弗雷特伸出右手，放在其最下方一块由线条架构而成，不太起眼的圆形图案上。

　　随着五指绕着其轴心各自移动，圆形图案也相应发生改变，与此同时橙黄色灯光瞬间熄灭，所有玻璃窗上的人像绘卷犹如闪过的胶片，在外面昏沉的自然光浸润下不停切换。

　　振聋发聩的钟声在四围回荡，徘徊在耳蜗中使人失去方向，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菲努力站稳保持镇定，在提高戒备的同时四处扫视，尽可能弄清楚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

　　依靠自己常年训练的动态视力勉强截取到了一些花窗上不停变化的画面，其中有衣不蔽体的男女与缠绕在树干上的蛇、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男子、遭遇盘踞在山路上遭遇猛虎饿狼的行人，淌过被木舟之下衣不蔽体的万千罪人们重重阻挠的死水、大庭广众下慷慨激昂的宣讲者……

　　最终当一切回归沉寂，眼眶里一片漆黑，犹如剧终幕布落下，灯光随之消失后陷入的短暂失明。

　　紧随其后的是花窗上可怖画作刻入眼帘——首先是白昼转变成黑夜，原本持杖的战士被巨兽撕成肉片，研讨变成了面红耳赤的撕咬，焦黑的碳木下是扯开衣服的修行者们绝望的悲鸣。

　　完全是置身地狱的景象。

　　身后最大的花窗还没来的及确认，从那里传来了刺耳的嘶吼，冰荆般刺入全身骨髓，菲想回头一窥究竟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来不及反应，神父已经站到身旁。沿着神父左手所指的方向向下看去，圣台后方也就是脚下正前方的地面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双腿不由自主地迈入其中。

　　向下的漆黑通道仅有能让一个成年人通过的宽度，背后打下的幽光触碰到地上深红色的地毯，漫射出强烈的压迫感。

　　踏在螺旋向下的楼梯上，岩石相互摩擦的声音萦绕耳畔，来自上方的光线逐渐消散，最终伴随着短暂又厚重的低响，整个人跌入无尽的黑暗中。

　　四

　　待黄色火光点亮瞳孔，菲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圆形小房间之中。

　　“请坐，”身后的弗雷特走到中央的餐桌前，拉开椅子并示意，“这里是鄙人的地下就餐室。”

　　相较于楼梯就餐室显然要明朗许多，餐桌上的银色烛台以及墙上是几根发出淡雅木质香气的乳白色蜡烛，将这个狭小的空间点亮。

　　两人面对面相继坐定，少女一言不发，也没有着急将戴着的皮手套摘下。

　　“怎么了，菲小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到处都非常可疑，不过我更在意进到入这里前一刻发生的事情。”

　　“啊哈，”弗雷特恍然大悟，“请大可不必在意，开启密室前不来一点扣人心弦的前奏那可太无趣了，而且将私藏的秘密展现给他人还是初次，不太好掌握分寸。“

　　“所以这是一次炫耀自己魔法的表演？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下功夫我是没能想到，经常读的小说中倒是出现不少。“

　　“就当作是枯燥生活中鄙人一点浮华的爱好吧，总是没什么机会向其他人展示。”

　　“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弗雷特似乎不想多提，菲只能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作为用餐的地方这里也未免建得太小了点。”

　　“如果可以得话鄙人也想建地宽敞一些，当然你也知道这片区域因地质的原因除了那座未建造完成就被抛弃的大楼以外并没有高层建筑，自然这个两层地下建造也就不得不考虑安全这方面的问题了，而且……”

　　“而且？”

　　“菲，你应该能察觉到吧。”

　　听罢，不解的少女默不作声地撇开视线，将眼神移动到铺着白色蕾丝纹台布的餐桌上。

　　桌子上面除了烛台外还有一只金色的手摇铃铛，双方右侧放着盛有浅金色液体的高脚杯，液体表面附着着厚厚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

　　刀叉分别置于比肩宽的右左两端，之间隔开的距离要远远大于一个普通餐盘的直径，一时间菲无法猜测是什么早餐要用到那么大的盘子。

　　食物的香气从右侧向下的楼梯那里飘散过来，牧师应该说过地下室有两层，那可以肯定下面便是厨房而且另有他人在那里忙碌着。

　　咕——————

　　“…环流消失了。”少女突然开口，试图提高话音来掩盖自己腹部的悲鸣。

　　咕——————

　　可惜肚子并不领情。

　　心里有些后悔，本不该为一顿早餐浪费大把时间，又在没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被推到这个莫名的地方。

　　可偏偏也是今天，在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啃面包生活，打算迅速完成与弗雷特的约定，回来之后久违地迈入厨房腹地，尝试用那封尘许久的炉灶为自己做一顿丰盛早餐的心血来潮，在花言巧语面前竟成为了此刻陷入尴尬的原因，不免有些可笑。

　　“没错，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小空间和高密封性降低了质素的浓度，并且这些亮度很高的蜡烛也是特制的，”弗雷特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本以为接受过严格训练的你会更快察觉到。”

　　“多亏了你不是吗？”菲故意盯着空荡荡的桌子抱怨，“根本就不该进到这里。”

　　“抱歉抱歉，归根究底是鄙人待客不周，不过不用着急，闻着这熟悉香味应该离完成差不多了。”

　　“那真是谢天谢地呢。”

　　话毕菲不禁对自己的丑态有些沮丧，提抗不了小小诱惑的同时还破绽百出，一天的干劲如同不停燃烧着质素的蜡烛，化为白烟四散而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与弗雷特也算交情甚久，而且尚未感受到来自他的敌意，要不然能否从这个牢固的结界活着走出去都是问题。

　　打破短暂沉默的是弗雷特。

　　“比较意外的是，菲当初是如何一眼就发现这座教堂的秘密的？”

　　“哼，如果被迫发现也可以称之为发现的话，不过我不打多说，”菲猛地皱了下眉头，尽可能地去重新掩埋那段痛苦的记忆，紧接着稍带厉声地反问，“所以你们一直接着宗教的名义，将势力根植于此地？”

　　“你们登录姓氏，同时也是这片土地的另一个名字‘沃林’，早已让作为主导的学会雄狮派们垂涎。”

　　“我猜测占有全世界质换场的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或许…”弗雷特稍作停顿，改口道，“的确计划是这样。”

　　“本以为你会拐弯抹角。”

　　“完全没有必要，难得的机会总不能虚伪做作，况且鄙人和他们并非从属同派。可惜人数众多的他们在灰衣的带领下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权力的主导，鄙人只不过是他们下派的命令执行者罢了。”

　　“他们怎么会选择一个来自外部势力的法师成为自己的走狗。”

　　“因为链子的另一端在他们手里面。”

　　“所以终有一天你会站到我们的对面？”

　　“鄙人尽量保持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