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玫瑰》江羡鱼

42、烟鬼的手指

　　江叙坐在办公椅上转过了身体，转动的老板椅偏移至窗前，颜韫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着窗外寂静的夜色。
　　落地玻璃窗内壁上有暖气蒙上的一层白雾。
　　夜已深。
　　是冬天的深夜，窗外的枝桠上都看不到绿色。许是黑夜把这些颜色都吞噬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颜韫在江叙的身上从没见过对命运的怨怼。让她误以为他在是爱里成长，未经历过痛苦，所以不埋怨不偏激。
　　可是，她回到了过去，也知道了一切。她无法想象，从前满身是刺冷漠偏执的少年，如何成长成这样成熟温柔又包容的样子。
　　现在，在这个时刻，这样的冬夜，看着江叙的背影。
　　颜韫似乎一瞬间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孤寂击中了。

　　红酒的味道伴着威士忌的气味若有似无的在夜里弥漫开。
　　江叙的双眼疲惫的半敛着，酒精麻痹了他向来警觉的警惕心，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屋里另外一个人不同寻常的呼吸声。
　　他感到挫败，他妄图掌握时间，成为拨弄指针的人，把她送回到过去。到头来不过成为了被时间愚弄的人，一次次等待，等了两个两年。
　　这一次，他能等回自己想要得到的人吗？
　　江叙忽然觉得不确定起来了。

　　“嘟——嘟——嘟——”
　　办公桌上的座机罕见地响了起来。
　　江叙低沉地喘了口气，转过座椅拿起了话筒，他的动作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烦，连说话的声线里也带着几分这样的不耐。
　　“陆一鸣？不是去聚餐了吗？还有什么事情，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有事明天上班到我办公室里交代……”
　　他接起电话的时候，自然地以为对面是陆一鸣。家里接的固定电话，是专门的办公室专线，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在这里面，只有陆一鸣会因为各种公事打进来。
　　听筒那头没有回复，只有忽然屏息的呼吸声。
　　江叙眉峰拧紧，声音沉郁：“说话？是喝醉了打过来的？”他冷笑了两声，随即便要挂断电话。
　　只是刚要放下听筒的手顿住了。
　　他眉头颤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把听筒放在了耳边。
　　对面没有挂断，透过电话线传来的是一种浅浅的让人十分熟悉节奏的呼吸声。
　　江叙嘶哑着的嗓音念出了午夜梦回的那个名字。
　　“颜韫？”
　　带着一丝不确定。
　　江叙又重复了一声。
　　“颜韫。”
　　听筒的那头还是没有一丝回声，只有她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叙甚至以为她不会回应了，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女子柔和的声音。
　　她说，“江叙，回头。”
　　温柔的声音之余，好似还能听到煤球的喵呜声。
　　江叙的背影一瞬间的僵硬了，他的神情怔愣，喉结微动，仿佛卡顿的机器一般慢慢地转过身来。
　　越过办公桌和长毛地毯，他的视线凝注在了床榻上的黑色长发女子身上。
　　她正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黑色小猫，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朝他微微一笑，美得像是一副山水画。
　　如梦似幻。
　　江叙松开话筒，悬挂的弹簧电话线弹了几下，高脚杯掉落到地板上，碎了一地。
　　满室被一股浓烈的酒香侵染溢满。
　　他大跨步地走到床头，路上带倒了灯和盆栽也毫不在意。
　　颜韫用目光描摹他的脸。
　　他瘦了很多，比她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瘦了。
　　眼下是重重的青色，掩盖不住的憔悴。
　　江叙应该是什么模样的？他应该是骄傲的，飞扬的，神采奕奕的，他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样子，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孤寂憔悴落寞又患得患失的样子。
　　“江叙？”
　　颜韫的声音颤抖着，心疼的情绪弥漫上来，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他拧紧的眉心。
　　江叙似乎一愣，但很快躲开了，再看向她时，目光甚至变得有些可怕。
　　“我，已经醉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以为自己喝醉了，所以看到的她都是错觉吗？
　　颜韫心口一颤。
　　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他产生过这样的错觉很多次，以至于真实的她就坐在他的面前，他也因为曾经失望过很多次，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否定，不敢确定亦不敢触碰。
　　江叙在床边站定了许久，黑沉的影子向颜韫覆过来，他半跪在床边，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他的手指伸过来，食指离她的脸颊还有一厘米的距离，隔着这一厘米的距离慢慢描摹着她的模样。
　　“早晨，我站在你的床边。”
　　“我的身影落在你的脸上，添加一点夜色，加深你的睡眠。”
　　“就像一个烟鬼的手指。”
　　“你的灵魂被我染污——”
　　“由于——上瘾。”
　　江叙的声音低沉，念着没头没尾的诗，呼吸间夹杂着醇厚的酒香侵袭过来，让颜韫心头的不安逐渐加深。
　　她抬手直接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江叙的瞳孔随之颤抖了下，颜韫能直接感受到自己手心触碰他手腕皮肤的微微凉意，以及那剧烈的脉搏声。
　　她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感受到温度了吗？你面前的我，是真实的。”
　　江叙静默无声地看着她，看着她温柔似水的眉眼，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不明。下一瞬，细白如玉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身体明显地一震。
　　颜韫抚摸着他的脸，微微昂起头，贴了上去。
　　双唇相触时，颜韫看到他眼中的星光蔓延开了，像是冰封的湖泊，初春乍裂开的一丝缝隙，流淌出潺潺的春意。
　　她含住他的唇瓣，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随即快速地收回，这个动作像是个信号，让所有的幻觉都变得真实起来。
　　面前的男人岂是会轻易放过她的人，他享受于她的主动献吻，不愿让她轻易退缩。
　　于是很快夺得了主动权。
　　颜韫感受到那唇齿间的触感越发分明，不再是柔软温和的试探，而是一种极为强势的掠夺，带着无法言喻的情意，拖着她沉沦下坠。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而她甘愿被他拽下云端，被他一一蚕食，在红尘中沉沦。
　　在唇瓣耳侧被不断轻咬的间隙，颜韫喘着气问他：“你相信，我是真实的了吗？”
　　“嗯。”他的气息带着沉闷的欲，唇齿下移，啃咬了下她的后脖颈，言辞凿凿着，“还不够，不够真实。”
　　“嗯？”
　　在颜韫发出疑惑的鼻音时，江叙微微松开了她，眼中的兴味却不减分毫。
　　他注视着颜韫的眼睛，轻轻道：“再一次。”
　　颜韫歪头：“什么？”什么再一次……
　　“吻我。”
　　他只是说出了一个请求，却没有为这个请求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只是把他的额头埋在了颜韫的肩膀上，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靠着她。
　　颜韫看不到他的表情了，毛绒绒的脑袋就在她侧头的地方，她像是安抚猫咪一般摸了摸他的发丝。
　　“江叙，你想我了吗？”
　　他张口，在她的耳侧呢喃低语。
　　“煤球，想你了。”
　　煤球？！
　　颜韫顺着这话茬，看了眼安然俯趴在被子上的小黑猫，见她看过来，小猫两颗玻璃珠似的眼睛也直溜溜地回看她，脑袋微晃，脖子上的小铃铛也叮铃铃响起来。
　　好像，真的在表达对女主人的想念一样。
　　什么啊？！
　　她明明问的是他有没有想她，江叙居然还给她扯开话题。
　　她撅起嘴，郁闷：“那你没有想我吗？”
　　话落，颜韫听到男人沉沉的声音，伴着浓郁的爱意在耳边响起：
　　“煤球想你，不及我。”
　　颜韫转头，而江叙也恰如其分的转过头来，四目相接，在这不到两公分的距离里，两人的气息交缠，颜韫看到了他眼底丝毫不加掩藏的偏执与占有欲。
　　以及浓烈到无法忽视的爱意。
　　江叙抬起头，忽然开口问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随即，他自嘲得笑了笑，不等颜韫回答便自问自答起来。
　　“你回到过去了，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我多此一问做什么。”
　　他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因为江越安的基因实验，变成了一个情感偏执饥渴到可怕的人。
　　“你还爱我吗？爱这张伪装温柔的皮囊吗？”
　　颜韫听出了他话里的脆弱和颤抖。
　　“我当然爱你，知道你的过去不会影响半分我对你的感情。我只会心疼你，心疼你的过去，同时又会觉得很难过。是你重新找到了我，带着记忆的你找到的是完全不认识你的颜韫，你应该很难过吧。”
　　颜韫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高中时期的江叙是冷漠傲慢的，大学的江叙是温柔包容的。
　　他的变化的契机，似乎是因为……他曾经无比的嫉妒着未来的江叙。
　　嫉妒他是沉稳成熟的完美形象，占据了她心底的全部。
　　可是……
　　“……我喜欢的不是温柔的江叙学长，而是因为是江叙，所以他的温柔才变成了我的偏好……我喜欢的是你，所以也会喜欢你身上带着的所有形容词，如果它是温柔，我也会喜欢温柔，如果它是偏执冷漠，那我也会喜欢偏执冷漠。”
　　或许就是在她刚进大学校园的那天，他顺手接过了她行李箱的时候。
　　又或许是那天他站在香樟树下的身影，太过孤寂。
　　而转过身来，他看向她的时候满眼星辰。
　　于是，所有的光，刹那间涌入了她的心口。
　　如此就心动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