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异闻录》名海

6、井上良

　　“你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人呢？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人物而已。”病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沉着声音说道，根据医生的说法，她现在身患胸膜结核，已经病危。如果不是她本人的同意和我的坚持，医生根本不会同意我的拜访。
　　“我是名海先生的学生。”我简要的回答道。
　　“他的学生，是吗？”那位被称作井上良的女士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挥挥手示意我坐下，说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这是名海的意愿，也是我和我丈夫的意愿。”
　　“我不明白。”我感到了失望，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主要当事人全部闭口不谈？从其他人的口中我也差不多零零碎碎的凑出了事情的全貌，但是为什么他们拒绝给予我最直接的信息呢？
　　“你对名海，了解多少？”老人转向我，问道。
　　“我只是知道他会外语，对世界格局很有见解，而且曾经在京都很有势力，被称为‘夜王’”
　　“你已经知道了不少了。”老人看着我，不知道是想要表示赞赏还是失望。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采取那种暧昧的态度，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折中的道路。”我道出了心底最后的疑惑，“对于维新派的中山忠光，相乐总三和旧派的近藤勇、土方岁三，他给予同样的庇护。为什么？”
　　老人沉默着，在我对于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抱希望的时候，老人开了口。
　　“他只是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在先生为我们编写的教材上发现了这样的一句话。”我取出一本老式的线装书，封面上是我熟悉的字迹，在书籍的第二页，也就是现在被称为扉页的地方，我看见了这样的一句——“大丈夫者，当为中流之砥柱，退而求其次者，为山人之计，最下者，为他人之刃。”
　　“原来，是这样的考虑。”老人听我读完这句话，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最终也不过是做到了山人之计而已。”
　　其实我并不明白这个山人之计的意思，在教育改革之后，名海先生的村塾被解散，而村塾的建筑则是作为吉田松阴先生的故居被保护了起来，我于国学，其实钻研不深。
　　“不过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有多少人变成了他人之刃，落得个可悲可笑的结局。”
　　他人之刃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被他人利用。
　　“名海弥一是吉田松阴先生的旧识，原本就在松下村塾，后来在安政大狱中，吉田先生云隐了，他就到了京都来。”
　　“这些事情，你应该已经了知道了，既然你能在这里找到我。”老人咳嗽了几下，依然沉稳的说道。
　　我点点头。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过来呢？既然已经了解了这么多的话。那几个为什么，不足以作为你如此探求的动力吧。”老人浑浊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看的我突然不安起来，我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做了这么多的工作，我真正的了解了这些传奇的人物吗？我突然为我之前那些浅薄的认识羞愧起来。
　　“大概是，对老师的好奇吧。”我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在走出了村塾之后，我才发现平常总是一脸温和微笑，除了个子高之外显现不出任何其他厉害之处的老师，居然曾经是如此的人物。
　　“是吗？”老人微微笑了，苍老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神采。
　　“那个人，看得比我们都要远，都要远。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感觉他似乎是另外的世界的来客。那个人，一生都在孤独中度过，而他自己好像十分享受这种孤独似的。”
　　我静静的听着。
　　“吉田松阴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在先生逝世的那天，他说了四十多个‘对不起。’和‘我无力拯救。’”
　　我静静的听着。
　　“他不希望有人能够了解他，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就是中山忠光也不能。”老人停顿了一下，“他不希望别人能够记住他，他总是说他不值得尊重。”
　　我静静的听着。
　　老人突然喘了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守候在外面的医师冲了进来，把我推到了一边，我看着他们做着各种急救的措施，在医师想要进行插管时，老人用手挡住了医师的手，眼睛里面爆发出明亮的色彩来，她似乎用了最后最大的力气，说道：“这种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你，能够体会吗？”
　　然后，她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能够醒来。
　　老人的儿子知道了这件事情，把我揍了一顿。我对他说了老人的最后的话语，那个儿子哭着放下了拳头，丢下我走了。
　　最后的线索已经断绝，当年和名海有过接触的人，现在已经纷纷辞世。我的老师，名海弥一，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
　　我也放弃了追逐，在拜访了井上良老人之后。
　　辉煌和传奇的背后，是怎么样凄凉的故事？是怎样孤独的灵魂？我将手里的花撒进日本海里，对着老师说了最后的话：再见了，名海老师。

　　幕末疑问访谈录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