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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戴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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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含星没想到,自己活了19年,居然还能被一个9岁的小孩摆了一道。更致命的是,他竟然无法反驳。而康墨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劲,在小朋友眼里,他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可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天色渐渐黯淡,当山巅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时,纪含星也将康墨送到了家门口。他有些担心康墨不好跟阿嬷解释自己身上那些伤口,而当事人却显得镇定许多。
“含星哥哥你真的不用担心,阿嬷其实什么都知道。她不会怪我的。”康墨这样告诉他。
纪含星摸了摸小朋友的头,笑了一下,心口却跟堵了一块棉花似的。
而正如康墨说的那样,阿嬷见他受了伤,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便不再说话。
“阿嬷给你煮个鸡蛋哦。”她笑着摸了摸康墨的脸。
但纪含星却看见,老人在转身的一瞬间拿衣襟擦了好几次眼睛。
阿嬷一共煮了两个鸡蛋,虽然是最简单的白水蛋,但寒冷的冬夜里,手里捧着这么个热蛋非常暖和。
纪含星看着白净的鸡蛋,莫名想起那天他给叶宵祈擦头发,对方夸他是个“聪明蛋”。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弯了起来。
他和康墨在这边吃着水煮蛋,阿嬷则从里屋端出来一盆热水,朝纪含星招了招手,“乖宝,过来。”
纪含星放下吃了一半的鸡蛋,走了过去。
阿嬷动作缓慢地摸了摸他的衣袖,笑眯眯地说:“你背上脏了,阿嬷给你擦一擦。”
纪含星这才想起自己背上还有一朵拜曹胜学所赐的“黑泥花”。刚才都在忙着和康墨说话,这会儿提起来才觉得背上隐隐有些痛。
顷刻间,阿嬷已经拖来了一个小板凳,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了,“乖宝别动,很快就好啊。”
纪含星真就乖乖地不动了,康墨将他没吃完的鸡蛋拿了过来,让他一边吃一边享受“擦背服务”。
家里没有清洁力特比强的洗涤剂,热水就真的只是最简单的热水。阿嬷将毛巾浸在水里,再捞出来拧干,一下一下擦掉那些黑色的污渍。手抖得很厉害,力道却非常温和,纪含星觉得对方擦得可能不是衣服,而是博物馆里一件珍贵的历史文物。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康墨虽然穿的衣服有补丁,但总是保持着最大程度的整洁和干净。
污泥有些顽固,只能去除一部分,白色羽绒服上仍旧留有印记。擦完之后。木盆里清澈的水变成了黄棕色。阿嬷拉着纪含星站起来,前前后后将人打量了一番。
纪含星配合地站着,任由阿嬷查看自己的袖口、后背,老人家想看看衣领,他就弯下腰低下头,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模特”。
“干净啦,好帅气的孩子。”阿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近院子里,摘了一支白色蕙兰,回来轻轻别在了纪含星的小卷毛里,笑弯了眼睛:“还是鲜花最配人哟。”
纪含星笑起来,抱住了阿嬷。
夜晚的村子总是宁静的。没有尖锐的鸣笛,没有嘈杂的人声。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轻轻洒向静谧的大地与房屋。
纪含星是在八点左右走的,夜路漫长而漆黑,好在沿途都有农户,橘黄的灯火照亮了归家的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康墨还是给了他一个小手电筒。
“如果曹胜学下次还找你,不要理他知道吗?”院子里,纪含星蹲在康墨面前,摁着他的肩膀认真说。
“真的没关系。”康墨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拍拍自己的胸脯,“不管他要我捉鸟还是捕鱼,我肯定没问题的!”
“他毕竟大你那么多,我今天又揍了他,难免他之后不会报复你。”纪含星叹了口气,隐隐为自己的冲动感到了后悔,“有什么事你来找我,我护着你。我要是不行,还有你宵祈哥哥呢,我俩一定把你守得好好的!”
康墨却摇了摇头,认真说:“真的没关系含星哥哥。你能保护我这几天,你走了还是要靠我自己的,阿嬷说了,有什么困难要先自己扛,不要总想着找别人。就像你能给我买一次臭豆腐,但是不能可能买一辈子。你们会在这里教书半个月,但是不会呆在这里一辈子呀。”
男孩眼神干净纯澈,语气没有丝毫的责怪,平淡得像在和纪含星谈论今晚上的天气一般。
“阿嬷说了,人都会离开的。就像我阿爸死了之后,阿妈就走了。我第一次见到宵祈哥哥的时候还因为这件事咬了他一口呢。”说到这里,康墨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纪含星却觉得心脏揪紧了一样酸疼,他摸了摸康墨的小寸头,喉间干涩,“为什么咬他呢?”
“我阿妈那时候刚走掉,我心里很难受,所以一直在哭,觉得没人要我了。宵祈哥哥说他每年都会来看我的,还说我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永远都不离开我的人。我不信,觉得他骗人,就咬了他一口。”
村子里的风比镇上还要猛烈些许,纪含星的头发被吹乱了,康墨伸出小手帮他按住,咯咯笑了两声。
“我很坚强的哦含星哥哥。”康墨说,“而且我阿嬷身体不好,治病要钱,我上学也要钱呀。曹老板愿意资助我,我会努力读书的。”
“小墨……”纪含星的眼中翻滚着沉重的情绪,“你……”
你想不想换个资助人?
纪含星想这样问,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
他说不出口。
资助资格有多重要纪含星是清楚的,如果康墨无缘无故提出更换资助人,曹胜学的爸爸那边保不住了不说,他的资助资格也会被重新评定,能不能找到新的资助人很难说。
除非他纪含星愿意成为新的资助人,否则他凭什么要求一个缺钱的小孩放弃自己现在的资助人?
然而资助一个小朋友上学不是一笔小钱,更何况涉及许多程序,纪含星家庭条件虽然不差,但是这笔钱也不是他张口一说就能给的。
钱,有的时候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你有事来找我,不然我会生气。”纪含星抱住康墨,“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很快,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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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到宿舍以后,陈天文他们都来关心他的去处。纪含星说自己走访了一个同学家,大家知道他和小朋友的关系好,也就没再多问,只是嘱咐嘱咐他晚上不要到处跑,容易迷路。
夜晚走向更深更沉的黑色,大家围在火炉旁总结了今天的工作,嬉笑一番,打闹一番之后躺进了被窝。
纪含星却没能睡着。
被窝里,亮晃晃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今天被他挂掉的那通电话——广播剧策划陈西蓝。
或许是老板给她下了死命令,或许是《无疾而终的夏天》真的有利可图,陈西蓝至今没有放弃劝说纪含星。而就在今天白天,纪含星还想着直接拉黑她的号码,但是此刻,他却对着拉黑键万分犹豫。
100万起步,这是一笔很大的钱了。
而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可是卖出广播剧意味着什么呢?——增大掉马的风险。
而一旦掉马……
“咚咚”
纪含星正想着,忽然,床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他条件反射般倒扣手机,闭眼装睡。
叶宵祈笑了一声,轻声道:“我又不是高三宿管阿姨,不查你手机。”
纪含星耳根热了,但他还是闭着眼,索性装死装到底。殊不知自己的眼皮抖得厉害,在月光下格外清楚,根本装不像。
叶宵祈也不戳穿他,“看见你手机太亮了才来提醒你的,别睡太晚,明天上午要早起去镇上的医院做志愿者。”
他替纪含星掖好被子,温声道:“晚安。”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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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医院规模很小,统共就五层,一楼服务大厅,二三楼就诊,四五楼住院部……各项功能挤在一栋小楼里。近一段时间,医院引进了一批自助服务系统,病人在机器上就可以进行挂号、缴费等程序。但由于镇子上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学习门槛就比较高。
他们今天分为三批,一批人去住院部服务,一批人去二三楼做引导工作,剩下的一批在医院门口帮助来看病的人使用这个系统。难得的是,曹胜学居然也来了。他右脸有些肿,是纪含星昨天在他那里留下的“辉煌战绩”。
换志愿者马甲的时候,曹胜学更是要搞“特立独行”,非要自己走到另一边换。
陈天文凑到纪含星耳边,余光瞄着曹胜学,嬉笑道:“瞧见没,听说被他爸逼着来的。怕他什么也不干,名声太差不好交差。”
陈天文说话声音很小,但曹胜学就跟有心灵感应似的,一个飞刀眼甩了过来。陈天文耸耸肩,脸上却仍旧笑嘻嘻的。
曹胜学把目光投到纪含星身上,表情用龇牙咧嘴形容也不夸张。他用口型朝纪含星说——【你小心点】
纪含星也不示弱,不屑地哼了一声,戳着自己的右脸颊,用口型回他——【菜逼】
医院陆陆续续有人来看病,不仅大爷大妈,还有一些年轻妇女和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操作这台新型机器,志愿者们耐心地手把手教他们,有时候人太多,实在忙不过来。
曹胜学从一开始就站在一边玩手机,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一个男同学不认识曹胜学,因为他是个好相处的,叫他搭把手。结果曹胜学瞄了对方一眼,不仅不动,还暗暗骂了句“傻逼”。
轮到中午放饭时,曹胜学嫌弃菜品不好,宁愿饿着也不肯吃一口。经过一上午大家对他印象都不好,因此有的同学带了零食也没有分给他的意思。
在另一边的纪含星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和曹胜学不同,他这会儿相当快乐。
兰花阿嬷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们在这边做志愿,带了一篮子自制的糕点给他和叶宵祈。咬一口,软糯的口感充斥味蕾。除了糕点,篮子里还装了一小盒高粱泡,饱满的果粒颗颗分明,鲜红欲滴,咬下去酸甜交错,口齿生香。
纪含星以前没吃过这个,第一口咬下去就眼睛放光,“这个好好吃!”
康墨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是我去山上摘的哦!”
纪含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当做夸奖,叶宵祈则默默将自己那份高粱泡让到了纪含星那边。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这边吃得很欢乐,但在暗处,有人红着一双眼睛嫉妒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