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鱼真的好难[星际]》春日晓

5、议论

　　滴，滴，滴——

　　小水听到一阵平缓的滴滴声。

　　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天花板。

　　海底黑暗而静谧，以深蓝和灰黑为主色调，很少出现这样纯粹而明亮的白色……

　　她不适地抬手，揉了揉被刺痛的双眼，发现手臂上贴着许多金属贴片，长长的线连接到一旁不知是做什么的大型机器上。

　　手臂被线拖拽着，沉沉的，好不舒服。

　　小水板着小脸，抿了抿唇，抬手把那些碍事的带线贴片一个个从皮肤上撕下来。不一会儿，刺耳的警报声鸣奏起来，响彻整个房间。

　　小水捂住耳朵，皱起了脸。
　　她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这声音刺穿了。

　　门飞速被推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人走进来，看到安然无恙的小水，紧张的神色消失，皱紧眉头，瞪着她。

　　“谁让你乱动这些仪器的？”男人似乎是星舰上的医官，看起来有点生气，他走上前来，把小水好不容易撕下的贴片一一贴了回去。

　　小水：QAQ不要……

　　联邦主星气候较冷，那里的人们习惯了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小水被盖在被子底下的身躯，没有穿任何衣物，当医官的目光接触到小水无意中露出的一截小腿，脸顿时红了一下，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小水茫然地看着反应奇怪的医官。
　　她听不懂对方的话，良久，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爱丽丝，上了那艘金色星舰……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出现一个修长优雅的白色身影。
　　医官站起身，对那人恭敬地行礼。

　　小水抬起头，看到了那熟悉而耀眼的金发。
　　是查理斯王子……

　　“辛苦了，赛恩医官，”查理斯王子温雅一笑，“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这只水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王子殿下。”赛恩医官说着，点点头，退出了房间。

　　查理斯王子向着小水走来，深邃似海的蓝眸扫过房间内的摆设，最后落在她身上。

　　小水一直悄悄观察着查理斯王子，这时突然与他视线对上，不觉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

　　很显然，这个王子过于耀眼了……

　　“感觉如何？”查理斯王子没有戳穿她的局促，只是眼尾一弯，坐在床边的沙发上。

　　小水迟疑地皱眉。
　　她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查理斯王子微微一笑，将那枚能够实时翻译的智能耳机戴上她的右耳：
　　“你该认真学一些联邦通用语了，否则，日后会很不方便。”他温声道。

　　小水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轻轻拉起被子，盖紧自己，微微蜷缩着，抿唇不语。

　　她仍不知道，王子为什么要把她带离塞壬星。
　　她有些抗拒即将面对的新世界，连带着眼前这个耀眼的王子，也不想面对了……

　　查理斯王子眸色温柔，却好似看穿了她所有的心事：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回主星？”

　　小水有些惊讶地抬眼，看着王子，点了点头。

　　“因为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联邦帝国未来的王后。”

　　查理斯身躯靠在椅背上，蓝眸微眯，凝视着眼睛骤然瞪大的小水。

　　像是正饶有兴趣地，等待她的反应。

　　“妻妻妻……妻子？王……王……王后？”小水结结巴巴地说。

　　查理斯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怎么，难以置信？”

　　“我……我只是……可是……”小水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嘴，又合上。

　　查理斯含笑看着她震惊的神色，微微抬起下巴，轻点一下：
　　“你可以开始问了。”

　　小水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她想问，却不知从哪里问起。

　　良久，只是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她与查理斯王子从认识到现在，还没有超过一天。
　　为什么他要将她从塞壬星带走，还说要她做联邦帝国未来的王后……

　　良久，小水垂下眼，轻声说：
　　“水……塞壬星对您而言，只要动动小指，轻易就能摧毁……您怎么会想到要与我……呢？”小水发现自己说不出结婚两个字。
　　面前的男人，虽然温柔、耀眼而令她心动，却离她太遥远了。

　　小水常常为图画书里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感动，却从来不认为，那些事情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我知道这个举动对你而言太过唐突，提前告诉你，只是为了给你更多缓冲和适应的时间。”
　　查理斯含笑看着小水，面上挂着一如既往温雅的笑意：
　　“的确，塞壬星的科技非常落后。但你要相信，我之所以会来到塞壬星，是因为这里值得。”

　　值得？
　　有什么值得的？

　　他的话，其实根本什么也没说。
　　小水微微蹙眉，低下头，有些不开心地抿了抿唇瓣。

　　查理斯一笑，轻轻握起小水的右手。

　　“你要做……什么？”小水睁大眼。

　　查理斯低头，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
　　“遇到你之后，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小水感觉到他的嘴唇轻轻柔柔压在她手背，轻微不快的情绪转瞬消散了，面颊顿时微红，下意识地想要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可他比她想象中握得更紧。
　　她完整地感受了这缓慢而暧昧的一吻，脸颊红得冒烟，不知所措地揪紧了被角。

　　“你只需要记住，无论你遇到什么危险，我会站在你身后，保护你，就像刚才在深蓝海域里那样。”查理斯轻声说。

　　小水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与爱丽丝被族人围在中间，高喊着叛徒的那一幕，心情落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露在被子之外，一双修长白皙的……人类的腿。

　　她的尾巴……果真没有了……

　　“我想……照照镜子。”小水犹豫了片刻，轻声说着，从床上坐起身来。

　　柔软的被子从她肩膀滑落，查理斯王子双眼微眯，短暂犹豫了片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然后，他按下床头的某个开关，将她身上的贴片一一取了下来。

　　小水这才猛然察觉自己的窘境：“谢谢……”

　　她裹紧长长的外套，咬了咬唇，扶着床沿，脚伸到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双脚才接触到地面，脚底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疼得她小脸煞白，动作不稳地倒向墙面。

　　她本想撑住墙面，查理斯却扶住她的肩膀，轻易稳住她的身形：

　　“不着急，总是需要时间适应的。”

　　小水点了点头，在查理斯王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迈出，直至终于适应了这双柔软而虚弱的，人类的双腿。

　　小水停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而熟悉的人影。那人裹着查理斯王子的白色长外套，外套底下，有一双陌生、修长、白皙的腿。
　　尽管她的鱼尾变成了双腿，耳朵却仍是原本尖尖的模样，一头浅藻蓝色的卷发，和晶亮的浅蓝色眼眸，也未曾改变。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查理斯王子眸光微微闪动，大手抚过她柔软的浅蓝卷发，在她耳边低声说。

　　小水脸颊微红，移开了目光。

　　突然，她愣怔了一瞬，却不是因为查理斯王子的夸奖。

　　就在移开目光的这一瞬间，小水发现，她所照的镜子后面，是整面透明的星舰舷窗。

　　查理斯怕她无聊憋闷，所以，特地为她选了靠窗的房间。

　　这一秒，透过这扇舷窗，小水看到，湛蓝无边的塞壬之海，已被他们远远抛在脚下。

　　她所在的整艘星舰，带着身后的两艘护卫舰，正不断地上升、上升……

　　而她所熟悉的那片湛蓝的大海，离她越来越远……

　　直至化为一个小小的圆点，消失不见……

　　这一刻，她再度清醒地意识到，她是真的离开了海天和爱丽丝。

　　离开了她从小生长到大，最熟悉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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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挡在她的眼前。

　　是查理斯的双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查理斯的声音低低的，好像染上几分懊恼，“我原本以为这扇窗户，能让你开心的。”

　　小水听到一阵轻微的机器颤动声。
　　等查理斯移开双手，面前的舷窗已经被封闭起来。

　　“我没事的。”她看着刷白的舷窗，喃喃道。

　　“今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或者用光脑，找一个叫莫瑞尔的人。”查理斯说。

　　小水乖乖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你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直说就好。”查理斯定定看着她。

　　小水下定决心似的，终于开口：
　　“可以给我一件，人类穿的衣服吗？”

　　水妖的衣服只有上半身，之前陪着小水的那块灰布，早就不知掉到了哪儿。
　　刚才人们对昏迷的小水进行救治的时候，似乎把她的衣服也一并处理了……

　　查理斯愣了一秒，笑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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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水换完衣服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查理斯正坐在沙发上，凝神看着光脑弹出的虚拟屏幕，神色专注，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微风拂过，金发微微飘动。
　　恍惚间，小水好像看到塞壬海面上涌动的金色粼光……

　　发现小水出来，查理斯收了虚拟屏幕，面上流露出欣赏之色。

　　她换上的，是一条素白的过膝长裙。
　　裙子没有什么华丽的配饰，裁剪简洁大方，反而衬出她浅蓝特殊的发和眸，熠熠生辉。

　　小水看着查理斯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提起裙摆：“我没有穿过这种。”

　　是叫……裙子？

　　虽然是她从未穿过的服饰，可是这片坠下的裙摆，走动间，让她有一种鱼尾在她身下甩动的熟悉感。

　　“很漂亮。”查理斯说。

　　小水心底轻快，弯了弯唇，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咕噜声响起。

　　查理斯目光微微一顿，视线向下移到小水平坦的小腹，有趣地挑了挑眉。

　　咕噜——

　　小水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

　　她今天连一顿饭都没有好好吃下。

　　又是去尾，又是星际航行的，根本没有获得任何喘息的时间。

　　——鱼吃不消呢。

　　查理斯微微一笑，轻点光脑上的虚拟屏幕。不一会儿，桌面上的暗格开启，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个个小方块，外包装花花绿绿，分外惹人眼馋。

　　小水学着查理斯的样子，撕开包装，深深嗅了一口，香气扑鼻，不禁咽了口唾沫。

　　她满怀憧憬，浅尝了一口，期待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查理斯看着小水的表情，勾了勾唇：
　　“星舰上，只有这种补充能量的速食食品。”

　　小水苦着脸，努力地咽下嘴里齁甜的东西，点了点头，扯出一抹表示自己还能接受的笑容。

　　查理斯偏过头，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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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小水已经在星舰上待了三天。

　　三天来，小水几乎没怎么踏出房门。

　　虽然为了方便她一人，星舰上的侍官们都配备了翻译系统，可以顺畅地与她沟通。

　　但联邦科技发达，小水不管是吃喝拉撒，还是对着光脑学习联邦通用语，都完全可以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完成，她又有些害怕要面对的新环境，便一直没有走出去。

　　不过，这一天，星际跃迁准备启动的时候，塞恩医官从光脑系统通知小水，要她立刻去医务舱，做一个必要的身体检查。

　　小水犹豫着，回了一条消息：
　　“不能在房间里做吗？”

　　“不行，”塞恩医官斩钉截铁地回应，“只有医务舱有设备。”

　　小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门。

　　其实，让小水感到最不适应的，不是星舰上的速食食品。
　　而是这里的人们，仿佛看异类般的目光。

　　其实小水之前不是没有出来过。
　　她也曾怀着好奇出了房门，想要看看整艘星舰的模样。

　　只是出门遇到的第一个侍官，便冷着脸叫她回去。

　　在一些侍官的眼里，她与其说是王子邀请的客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即将被送去主星做质子的战败国公主……

　　再美，又如何呢？
　　阶下囚罢了。

　　小水感觉得到，只要她一走出这间房子，门外遇到的许多人，都不自觉地斜眼打量着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轻蔑。
　　更有甚者，甚至带着同情。

　　果然，才出来不远，就听到有几名侍官在议论自己：

　　“……长着鱼尾，说好听点是童话里的人鱼，其实不过是进化不完全的低等生物罢了……”

　　“攀上了王子又如何，以塞壬星的实力，根本不能为主星带来些什么……”

　　“……很快就会被抛弃吧，又长得这么美……啧啧，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惨……”

　　小水耳尖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停住了脚步。

　　实时翻译的耳机，反而让议论之中的恶意，无所遁形。

　　她甚至没有勇气走过那个转角。

　　她不知道，一旦她走过去，那些人是会大发善心地停下来，不再议论，还是当着她的面，变本加厉地嘲笑她。

　　于是，小水转过身，放轻脚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好久、好久都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回到房间里，她呆呆看着镜子，看了好久，好久。

　　镜子里的人，既没有水妖那条灵活的鱼尾，又没有人类常有的五官和发色。
　　她虽面容精巧稚嫩，美丽极了，神情却带着茫然和忧郁。

　　良久，小水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绕开镜子，走到舷窗跟前，趴在窗口，远望着浩瀚星河中，那颗对她而言，遥远不可触及的母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小水此刻懒懒的，不想回头，只是托腮，出神地盯着遥远的塞壬星看。

　　身着白色礼服的金发王子，走了过来，与她并肩站在舷窗之前，看着远处的塞壬星。

　　“怎么没有过来？”查理斯问。

　　小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马上就要开始星际跃迁了，你必须得进行一次身体检查。我保证，去到主星之后所见到的一切，会让你现在所有的忧愁全部消散。”
　　查理斯王子话音带笑，捧着小水的脸，轻轻转了过来：“小水，相信我一次，好吗？”

　　查理斯王子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

　　小水与他对视，坠入他眼中那片蔚蓝美丽的大海里。

　　连带着，脑海里盘桓着的许多个问题，都瞬间消散了。

　　就像被蛊惑似的，她不由自主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走吧。”查理斯王子牵起小水的手，在那上面印下一吻，看着她微笑。

　　小水脸颊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这一次，查理斯亲自牵着她，穿过冰冷的星舰走廊，走向尽头的医务舱。

　　四周一片寂静。
　　侍官们恭恭敬敬地站在走到两旁，没有人敢出声议论，他们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

　　可是，小水跟在查理斯身后，看着那些侍官们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麻木的神情与纯然恭敬的姿态。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反而有些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