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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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初进人牙所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恢复自由身。
贼老天不给人活路，陕西从天启十六年到现在的崇祯六年，年年都有灾情。要是不是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一家子在逃荒路上都得饿死。
你说怎么不去城里找活来干？那城里的活能轮到他们吗？受灾的地方不是一个两个县的范围，而是整个西北，他的老家陕西地区都在开始饿死人了。西北的大户人家也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雇不了他们那么多人啊。
王霖的老家在陕西，因着灾情，就算再尽心伺候，到了年末粮食也都年年减产。
一大家子刚开始不信邪，觉得灾荒明年就会结束了，在家乡坚持了八年。
但没想到的是贼老天真的不给他们活路，从天启十六年开始年年都有灾荒，一年不落。
直到今年他们实在坚持不住了，便跟着村长一起出了村开始逃荒。
逃荒路上他们碰到人牙子收人，王霖便带着家人跟人牙子走了。那时候他是绝望的，前路茫茫，在陌生的地方一路跋涉，路上乡人死的死、散的散，他都不知道自己离开家乡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但他没有选择，村长说得对，留在家乡是没有活路的，不离开只能等死。
王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那么好，被人牙子辗转运到天津后，没过几天，竟然碰到了杨鹤管家来挑人。
他本来以为能遇到一个给他们吃饱饭、不打骂下人的主子就已经很好了，却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不仅能呆在一处互相照顾，主家竟然还能给他们开每个月五百文的月银。
就算是在村里找活干，替人种一个月的田，能得到的月银也只有三百文，怎么卖身为奴后得到的钱反而增加了呢。
王霖知道县里的一些主家，买了人后就只负责他们的吃住，吃的和住的条件还都很差，而且是不给月银的。
怎么卖给杨鹤管家的主家后，还有五百月银这么多呢？
之前好年景的时候，这个月银或许有些心善的主家会给，但现在已经是崇祯六年了，时局那么动荡，人命那么不值钱。其他地区王霖不知道，但在陕西，只要给口饭吃，不要工钱的活有大把的人在抢。
他还是被人牙子运到天津后才知道，原来现在天津买一个汉子还要十两银子。他还听人牙子可惜的说，这价格跟前几年比起来可跌得太多了。
可是现在的西北地区，不仅买人只要给一斗米就够，买回去后只要给口饭吃饿不死，那主家就握着他的生杀大权，什么月银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陕西饿殍遍野，朝廷的赈灾粮又迟迟不下来，为了一口吃的就跟着人牙子走的人大有人在。
王霖想着杨鹤刚才说的话心情激荡，没想到他运气那么好，碰到的主家不仅愿意给他们月银，还答应他们以后可以用原价自赎自身。
虽然他存够了银子以后，还舍不舍得自赎还有待商榷，但肯给他们自赎机会的主家，这么多年了他都没听人说过。
他遇到的这户人家已经不是良善就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王霖想着那些死守着家乡不愿意离开的村人，想着逃难路上因为疾病和饥饿死掉的亲朋，又想到现在的好日子，眼眶开始湿润。
妻子看他这样，知道他心里苦，便用手拍了拍王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
王霖的女儿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抬起脸，呆呆的看着她父亲。
王霖看着女儿瘦巴巴的脸，想着女儿小时候白白胖胖的样子，眼泪不自觉的涌出眼眶。
女儿刚出生时，他们一大家子的人都还在，他爷奶虽五十多了，但身体仍然康健。
他奶还能中气十足的跟东边村口的刘婶吵架，两人吵架的声音隔那么老远家里都能听见。
奶奶在家喂鸡鸭煮猪食，行动利索，行走如风的样子王霖还历历在目。
他们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总能磕磕绊绊的过下去。
只是没想到天启十六年开始，老天爷就开始不给他们活路了。
天启年间陕西就开始大旱，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还是坚持着伺候家里那三亩地。想着今年年景不好，但只要勒一勒裤腰带，坚持到明年，等明年春天下雨了就好了。但老天爷没给他们活路，竟然连续六年，年年大旱。
刚开始河里、溪里、井里都还有点水，他们还能挑那少少的一点水小心的浇地里，他们村和隔壁村还因为争水吵过几回。
直到溪河水断流，井里再也舀不出一滴水来，小心伺候的庄稼也陆陆续续枯死，村里人被逼得开始吃树根、开始吃山上的蓬蓬草。
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坚持在家乡不走，因为他们都知道一句话，人离乡贱。
离开了家乡，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要去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讨生活，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们一家人也和村里大多数人家那样，就这样一直坚持着不走。
这期间高迎祥的起义军有来过他们村里招人，王霖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干脆投起义军算了。
但看着身边的一大家子，他要是走了，只靠大哥二哥撑起家，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直到女儿六岁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坚持不下去了。村长说不能困在村里等死，便提议让村里人去周边找活路。村长说村里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完了，再待下去不走就是一个死。
村子里大部分的人在村长的带领下开始逃荒生涯，他们就算不情愿，也只能离开村子。
他们在路上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饥一顿饱一顿的，本来村里人是打算直接去京城的，皇帝老儿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在北京城的城门下，到时候多少会发些赈灾粮下来的吧？
靠着这个信念，一伙人一直北走，期间失散了很多乡人。直到后来，他们在太原遇到了人牙子。
人牙子说，买一个人一斗米，无论男女都是这个价，还要他们挑过才买。但是被挑中后，人牙子会负责他们的伙食，虽然可能会吃得不好，可总比饿死强。
他们村那时候还有三百八十几人在一起逃荒，人牙子留下了老弱，挑走了一百二十三人。
王霖不想和爷奶分开，便没跟着人牙子走。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村子的队伍里却再没看到爷奶的身影了，他在附近找了十多天，终于想通，那是爷奶不想再拖累他们，自己走了。
王霖只能忍着泪，追上人牙子的队伍。在来天津的路上，大哥二哥一家子陆续被人挑走。
王霖心中虽不想和他们分开，但他也知道，如今这个世道，无论在哪里，只要能活着，能有口饭吃就行了。分不分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同一个村出来的亲朋分逐渐被分散各地，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
王霖想着自己的爷奶兄弟，想着这一路上的遭遇，不由得泪珠滚滚而下。
王霖脑袋里回想着杨鹤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哽咽着问杨鹤：“杨管家，你可不可以去陕西也收些人？那边的人很便宜的，不要十两银，只要一斗米就够了！”
杨鹤看他这样，虽然心内同情，却也不能现下就应承他，只得叹了口气：“只要你们土豆种得好，小姐以后会派我去西北那边的。”
王霖急得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那边的人等不了太久了啊。小姐还想收人的话，求求小姐快些派人过去吧，不然我家乡里的人都要死光了啊！”
杨鹤看王霖那么激动，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快的，只要咱们这批土豆能种出来，让小姐知道确切的亩产，她会派我去西北的。毕竟现在全国就那里最需要这种救命粮了。”
杨鹤看着王霖，欲言又止，终于向他保证道：“就算小姐不派我去，我也可以安排你回去，只要我带出来的这批土豆确实能和预期一样有那么高的亩产。”
王霖得到一句准话后，心终于稍稍定下来，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在人前落泪有些不好意思，便对杨鹤笑笑，窘迫的往后退了回去。
女儿看爹爹终于不哭了，跑到他面前，指指自己的脸：“爹爹羞羞脸，安安从六岁起就不随便哭了”。
王霖蹲下轻轻抱着女儿，说：“爹爹比不过你”。
妻子走了过来，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
王霖这边安静了，其他人那里却还有疑问：“杨总管，要是以后我们存够了钱可以赎身了，那赎完身后还能不能在你这边干活啊？”
其他人听到他的问题，忙附和着说：“要是赎完身后就要离开的话，那我的卖身契还是一直在杨总管你那边放着好了，现在想找一份五百文月银的工作可不好找呢。”
毕竟杨鹤这边包吃住，十两银子存个两年就能存出来了。
他们当初自卖自身的原因除了当时家里确实需要那几斗米应急外，还因为他们当时找不到一份能结工钱的工作，要是他们能找得到工作的话，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卖给别人当奴婢呢。
毕竟一旦卖给大户人家当奴婢后，不仅自己是奴婢，生的小孩也是奴婢，只要主人家不放人，他们就永远是奴籍。连考科举、做生意、或想回去种田都不可能了。
所以刚才杨鹤跟他们说的，允许他们自赎自身的话，才会让他们这么惊喜。
杨鹤微笑的看着面前这些焦急的人：“当然，你们赎身后，想要继续在这里工作的话，也是可以的。我可以跟你们保证，只要你们不犯大错，就没有人会赶你们走”。
杨鹤心里想着，只要分没扣完，他是不会赶人走的，这也是之前就和公主商量好的。
之前在宫里杨鹤提议前期要找人干活的话，还是经过人牙子，这样才能又快又容易的找齐人。
公主听完他的建议后，刚开始是很反对的。
但是坤仪公主又回去思考了几天后，可能是没想到其他好方法，终于不反对他从人牙子那买人的提议。
只是要求杨鹤跟买来的人说清楚，让他们知道他们可以自赎自身的这个规定。
从现代穿过来的朱徽娓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对人口买卖这种事情当然没有好感。可是初期要得到一些忠于自己的可用之人，在明末的环境下最快捷简单又正规的方法就是买人。
她只能把人买来后，再给他们自赎自身的机会，让他们有重回自由身的希望，这样才不会和朱徽娓根深蒂固的三观相悖。
等以后顺利了，朱徽娓还是比较想让杨鹤跟来工作的人签雇佣合同的。当然这是要在教他们大部分人识字之后才能实现的愿望了。
院子里的众人听到杨鹤给他们的保证，纷纷高兴起来，之前他们确实是活不下去了才走自卖自身这条生路。但是如果有得选的话，没人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都一代代的给人为奴为婢，让自己的身家性命捏在主家手里。
现在他们不仅有重得自由身的希望，每个月还有五百文月银可拿，人人心里都为自己的好运气高兴。
如今这样肯做善事的主家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甚至以后他们要是存够了银子，说不定能把卖去别地的亲人给赎回来。众人心里一下子多出了许多希望，脸上都有了笑容。
杨鹤看众人终于都安静下来了，就说：“今天你们也算累了一天了，都先回去休息吧。最近太阳升得早，明早卯时在大厅吃早饭后，辰时就要开始下地了。到时候我会教你们怎么种土豆。明天第一天上工，你们可别起晚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