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椟》骁途

6、第六章

　　彼时我正在给少主沏茶，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猛地一颤，感觉又震惊又惶恐。
　　我听到背后门关上的声音，一双有力的手扳过我的肩头，然后便看到一双闪亮的眼眸，“梓潼，别怕。”那眼神认真而坚定，使人没来由得生出一些安心。
　　泓润少主从怀里取出一只玉镯，温润透亮，雕刻着一株兰花，正是我手帕上的样式。
　　他小心地给我带上，顺势将我带入怀中，紧紧抱住，“回去以后你照常做事，装着一切都没有发生，知道吗？”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他笑着说，“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我还怕你不要我了呢。”
　　他重新把我箍入怀里，像要把我嵌入他身体里，动情地叹息，“潼儿，你乖乖的，等我，一定要等我。”
　　若心主人回来后就忙着梳妆打扮，她翻遍了大箱小柜，没有找出一件称心的衣服，生气地直跺脚，“虽然这批鬼魅出现的突然吧，可也没像少帮派这么干事情的，自己的掌门不在就乱了阵脚了？也不告诉在哪集合，也不告诉多长时间，不设营帐，还没换洗的地方。他们一帮大老爷们不要干净，本小姐还在乎体面呢。还有那些鬼魅，之前遇到的也没这么厉害，疯了一样，流着脓水，脏臭得很，瞧瞧把我几身衣服弄的，简直没办法看，这让泓润哥哥瞅见，还不嫌弃死我了。”
　　她说着便招呼我赶紧帮她找衣服，烧水沐浴，“你眼光好，挑一件出来，或者搭配一下，我倒是翻捡半天没合适的。”
　　我应承着，先烧了热水，装好浴桶，泡好花瓣。
　　待她洗浴时，我边收拾地上散落的衣物，边寻思搭配个什么款式才能帮主人赢得鸿润少主的欢心。
　　这样想着，心里止不住地疼，像是被针扎着一个劲儿往下沉。
　　“还是你手巧。”她端详着镜中的发髻和妆容，夸赞道。她的头发本就乌黑发亮、浓密顺滑，梳成流云髻式样，显得温柔又灵气。再配上精致的脸型、明朗的妆容，更添几分魅惑和风情。“泓润哥哥肯定会喜欢的，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点点头，佯装欢喜地顺好她的衣摆，“主人天生丽质，泓润少主肯定喜欢。”
　　我笑得一定很难看吧，我心里想。
　　然而，主人正沉浸在兴奋中，并未注意到我的异常。
　　长安阁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长安阁，却仿佛突然向我紧闭了门户，变得陌生起来。
　　我盯着正门的门槛，过去的两个月我不知道从这个门槛跨过去多少次，如今却只能止步于此。
　　可是这门槛里有我心尖尖上的人，每次我冲进去总能投入他温暖的怀抱，可是这次。
　　这次我只能看着别的女人花枝招展、光明正大地走进去，走向我的心上人。
　　我发楞的时候，感到主人用手捅了我一下，遂疑惑地抬起头来。
　　“梓潼，你怎么了？跟你说话没反应。”她有些不悦，“你站在此处，别走动，等我出来。”
　　我装作无事地笑着说，“我没事呀，主人，刚才看到这个门槛，突然就想起来容止害我摔跤那次，气得有点走神啦。”
　　“你们呀。”她脸上了然地高兴起来，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都是小孩子心性，难怪能凑到一起去。”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兀自走了进去。
　　不知不觉间天气倒有些凉了。秋风乍起，落叶缤纷，几个细小的旋风急速飞转，扑到我身上，竟是透骨一般的冰凉。
　　我瑟缩着，轻轻抱住自己的身体，提起袖子一看，那割了几十次的伤口突然开裂，冒着丝丝的黑气，血水混着脓水一起流了出来。
　　我只感觉坠了冰窖一般的冷，双手逐渐哆嗦起来。
　　“丫头。”我木然转身，看见容止从远处跑过来，他神情有些焦急。
　　“你怎么在这？”我脑袋一片空白，打着寒战，不知道说出了什么话。
　　“你怎么手这么冰？”他攥着我的手，皱着眉埋怨道，“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下一刻，一件暖和的外套便披在我的身上，外套质地厚实硬挺，绣制着繁复的花纹，是容止喜欢的款式。
　　可是没有用，我仍然冷的蹲在了地上。
　　“走，我们回去。”他作势就要拉我走。
　　我使劲最后一点力气推拒着，“我，我不走，我要在这。”
　　见拗不过我，他一狠心，把我打横抱了起来，“你这丫头这是要找死吗？”
　　我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抱我离开，眼睛却还在努力看着长安阁的方向。
　　我看见，泓润少主披着一件白毛厚氅，站在大门口，脸色苍白，明显又大病了一场。他定定看着我，薄唇轻抿，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主人则扶着他的手臂，好笑地看向我们这边，欢喜地说着话。
　　回去后我便如冻僵了一样，眉毛上结起霜花，呼出的气体瞬间变作寒雾。
　　容止害怕地有些手足无措，从柜子里抱出所有的被子帮我盖上，又把被边紧紧压实。
　　“丫头，丫头，一定要撑住，我去找神医，我马上就回来，马上回来。”他语无伦次地说，刚要跑出去却被我一把拉住。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来得那么大的力气，但是我知道，如果神医知道我鲜血的秘密，看到伤口的黑气，怕是不知道要惊起什么样的风雨，我又要遭受怎样的非难。
　　而泓润少主也难逃干系。
　　山主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除了容止，其他子嗣对于少主这个位子也一直虎视眈眈，私底下兄弟阋墙、摩擦矛盾的传言并不鲜见。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小心谨慎、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让他承受哪怕一点点非议。
　　他说一切都交给他，可是他不懂，我并不是养在深闺的金丝雀，什么都仰仗别人，毫无主见和判断。
　　他要保护我，我又何尝不是要护他周全。
　　“别去，不要去，不要告诉别人。”我拼尽力气乞求着。
　　“你真不要命了？！”容止急躁地大喊，明显动了怒。我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我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么没出息地过了，如今看见他如此认真，倒让我吃了一惊。
　　“容止，别去。”我如今力气全无，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反反复复地说，纵然他不听我的，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听天由命。
　　不一会，容止败下阵来，颓丧地回到床边，“也行，你得答应我好起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我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只知道他一直带着怒气，絮絮叨叨个没完。
　　我是被热醒的，感觉身上、头上都是汗，粘粘湿湿的，憋闷得不行，于是把被子往下推了推，却不料又被人重新拉过来捂好。
　　我看着容止气呼呼地脸，不禁有些好笑，“你这是要热死我吗？”
　　“热气刚发散，不能着凉，等着吧，冻都冻不死你，热就更热不死了。”他的气明显还没消，用一把烙铁捅着什么。
　　我这才发现，屋里整整生起了五个火盆，都烧得旺旺的，跟进了煮饭的灶膛一般。
　　“把这个喝了。”他端过来一碗滚烫滚烫的糖水，“你不让告诉别人，可苦了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生炉子烧水，没把你房子拆了算是好的。”
　　我试着去碰那碗水，手都快烫麻了。
　　他一把打掉我的手，鄙视地说，“没让你端，用这个。”说完，递过来一个搪瓷小勺。
　　我笑着看了看墙角几只破了洞的茶壶、摔碎了的杯盏，以及乱糟糟的一堆黑炭，感觉脸上有些不受控的抽搐。
　　我可能是睡得太死了，才让他有机会报复我。
　　这些，怕是两个月的例钱都顶不住吧。
　　又一想，人家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两个月的例钱而已，我还能忍。
　　我压下心中的崩溃，和气地笑着说，“你不是从不去长安阁吗？今天怎么在那？”
　　“我也不是不去。”容止把碗勺扔在旁边，把我的头摁到枕头上，用力压着被角，生怕跑出一丝热气，“只是六姐找大哥的时候，我有意避开罢了，所以你没看见过我。”
　　他四处瞅了瞅，见没人，凑近了小声说，“我跟你说，虽然可能你不爱听，我大哥其实很不愿意看到六姐，每次她离开后都会命下人将她用过的茶盏刷了又刷。”
　　“为什么呢？”我疑惑地问。
　　“傻呀你，还为什么，不喜欢呗。”容止翘起二郎腿，又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六姐每次去都没得过大哥的好脸色，你以为她不知道大哥不喜欢她吗？她又不傻。我听说啊，小道消息，我爹许了六姐承诺，嫁给大哥以后就能当上山主夫人，她这才巴巴盼了这么多年。说白了，就是欺负大哥婚姻自己做不了主呗。我爹那个老顽固，满脑子都是门当户对和亲上加亲，他也就是对我失望透了不管我，其他的兄弟哪个不是被他约束着，见什么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交什么友从没有半分自由。唉，我可怜的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