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千万里》二时肆

15、市井烟火

　　“程初柚，一起去南门？”运动会结束，高三的学生都懒得回教室拿上假期作业，捞起书包直接往校外跑，何清锦也是其中一个坐不住的，这会儿书包挂在胸前，朝程初柚招了招手。

　　程初柚撩了把黏在额前半干的刘海，从地上抓起自己的书包温温吞吞地从顶层走下来。

　　“我今天去北门，你先走吧。”

　　何清锦皱了皱眉，“怎么突然往北门？你家不往那走啊？”

　　“制造偶遇去，后天见。”程初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手伸得老高，背着何清锦挥了挥手。

　　她还没走出去几步路，余光便瞄到了躲在主席台下挖空走廊后的三个人。

　　齐苒贴着走廊柱子站着，隔着几步远的地方祁知野单手揉着后颈，身前站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

　　距离隔得远，程初柚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只是挑了挑眉，也没多管闲事，径直往学校北门走去。

　　三个年级段同时放学，公交车站牌这会儿挤得慌，程初柚蹲在站牌后，对着一从景观灌木，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慢慢含着。

　　江舟这会儿没被事儿绊住，也来得早，他往站满人的站台上瞟了一眼，自觉地躲着人群往公交站牌后站。

　　两个人就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块。

　　程初柚的目光沿着江舟笔直的库管一路网上，停在优越的下颌线上流转了一会儿，她“噗嗤”笑出了声，清凉的眸子直直地望进江舟的眼中。

　　“好巧啊，又见面啦。”

　　程初柚朝江舟伸出了一只手，“扶我一把，蹲久了腿有点麻。”

　　江舟垂着眼眸，拽着程初柚的手臂往上一提，“怎么蹲在这儿？”

　　程初柚拍了拍手掌，揉了揉刚刚被江舟拽疼的胳膊，“回家啊，坐车回家。”

　　江舟觑了她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回家？回哪门子家，自己在学校有多高调自己不知道吗？不去打听都知道你家就在学校对面一条街好吧。

　　两个人立在站牌后面，小而破旧的站牌隔开了两个世界，另一边的学生哄笑打闹，这边两人相顾无言。

　　江舟抱着手臂，一手支着，修长的手指架着一本单词书，完全忽略了站在面前的程初柚。

　　“很少见有人离开这学校还愿意学习的。”程初柚瘪着嘴，屈着一根手指，叩击着单词书的书脊，“更何况是背单词，旁边那么吵，你当真记得进去么。”

　　江舟透过单词书的边角，只能看见程初柚光洁的额头，他不动声色地拉下几分单词书，露出程初柚的一双小鹿眼，却不想女孩就像是在等着他似的，一抓一个准。

　　她哼哼了两声，“看吧，我就说你记不进去。”

　　江舟无奈，见程初柚并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他最好收了自己的单词书，往校服口袋里一揣，“走了，车来了。”

　　程初柚往机动车道看了一眼，确实是往枫屿去的那号路，她跟着江舟走了几步，两个人并肩贴在一块。

　　淮宁渐渐入了深秋，路两旁的栾树落了一地花果，车轮碾过，碎了一地金黄，偏北风裹挟这树汁的清香，萦绕在两个人的鼻尖。

　　公交车稳稳当当地停在站台边，站台上近三分之一的学生抢着上车，车内座位就这么几个，江舟和程初柚慢了一步，上车之后只留了窗边的一个单座。

　　江舟刷了学生卡，站在仅剩的座位边上，一手拉着车顶的扶手，另一手捏着程初柚的肩，把她拎到座位上坐好。

　　“唉，其实我站一会儿也行。”程初柚嘴上这么说着，倒是一点没有要起身的动作，甚至把书包捞到前面背好，舒舒服服的瘫在公交车的塑料椅子上。

　　阳光从西南方的天空打了下来，在程初柚身侧洒了一圈毛茸茸的光，她抬头就能看见江舟骨节分明的手虚虚地喔在公交车把手上，手臂上隐隐蔓着青筋，清瘦却有力。

　　公交车里多数都是学生，让他们好好坐着一句话不说那是天方夜谭，总有几颗脑袋凑到一块，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没忍住溢出的欢笑声充满整个车厢。

　　程初柚眼中流光闪动，扯了扯江舟的校服衣摆，见男生微微弯下腰，耳朵凑了过来。

　　“你就不好奇我家在哪吗？”

　　不好奇，学校都传烂了，全淮宁都是你家。

　　江舟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冷着一张脸，倒也不是一副拽酷的臭脸，就是神色淡淡的，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程初柚“啧”了一声，又拉了拉江舟的衣角。

　　“真不好奇吗？”

　　江舟被闹到没辙，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班车是淮宁二中到枫屿的专线，你还能去哪？”

　　程初柚尬了一瞬。

　　啊是吗，这她还真不知道。

　　——

　　高崎其实和程初柚他们两个人上的是同一班车，他动作快，抢了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一开始还真没注意到在前面单方面腻歪的两个人。

　　他看够了窗外的景色，日照也越发西斜，他终于拉上了车窗的帘子，打算好好眯一觉。

　　转过头就看见站在车厢中央的江舟。

　　这不是程初柚的心动男嘉宾么？

　　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关了两周的手机，打开微信找到程初柚的头像，拍了张江舟他妈都认不出来的高糊照片发了过去。

　　【姐们，危，你的心动男嘉宾在车上和其他女孩搞暧昧啊！】

　　他秉持着帮自己姐妹把好关的态度，身体尽量往后靠，悄悄录了个视频。

　　【别说，旁边那女孩光看后脑勺就蛮漂亮的，这把看上去有点悬啊……】

　　——

　　淮宁二中坐落在淮宁的市中心，枫屿镇是淮宁北边的一个小镇，公交车开的慢，去一趟得花一个小时。

　　见江舟没有和自己搭话的意思，程初柚也渐渐没劲了起来，她扯过半边帘子，遮住了从背后晒过来的夕阳余晖，脑袋轻轻抵在车窗上，阖着眼打起了盹儿。

　　老旧的公交车发动机咯咯作响，震得程初柚牙都在咯咯敲着，她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一连换了几个姿势，都躺不长久。

　　恍惚间，脑后垫了个温热柔软的物什，大大减缓了公共汽车发动机带来的震感。

　　不知觉中，程初柚眉眼舒展开来，终于肯沉沉睡去。

　　——

　　公交车在枫屿站停下的时候天色已然渐晚，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山林，消失在天际，只有天际的云层印着几抹橙红，纪念歇下的艳阳。

　　下车乘客的喧闹声这才把程初柚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她眯着朦胧的眼，眼前尽是陌生的景象，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她迷着表情转向身边的江舟。

　　江舟还没走，公交车司机关了汽车引擎，从驾驶室出来的时候见自己车上还有一堆腻歪的“小情侣”。

　　他咳了声，“哎你们俩，时候不早了，干净回家了啊。”

　　江舟朝司机叔叔点了点头，又扭过头看向程初柚，嘴角弯了弯，尾音上扬，带满了戏谑，“回家？”

　　程初柚这才想到自己的处境，她从座位上慢吞吞站了起来，跟在江舟后头下了车。

　　枫屿虽然也归属淮宁，但程初柚从小就在城区长大，熟悉的乡镇只有自己的奶奶家，这会儿到了新地方，看什么都陌生。

　　江舟注意到了程初柚时不时往公交车站探过去的脑袋，他背着包，手不受控制了似的向程初柚的后脑勺伸过去，揉了一把。

　　“这是睡懵了找不到家了？”

　　“别管。”

　　程初柚确定了刚刚开走的那趟确实是这个车站今晚最后一班车，这人生地不熟的，确实是她一时脑热考虑不周了。

　　她这会儿心情有些沮丧，说出口的语气也不太友好。

　　“行，我回去了，你自己慢慢摸索。”

　　江舟把书包斜挎在肩上，真就一路前行，没回一次头。

　　火烧云的光燎到了江舟的背影，黑白的校服外套被染上一层火红，少年的身影清冷单薄，小镇道路两侧的餐饮店正开得火热，沿途喧闹的市井给前行的少年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江舟也是在热烈的人间长大的小孩啊。

　　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远，程初柚眯着眼，也没能留住他逐渐远离的身形。

　　“唉，小没良心的，亏我跟了那么远。”

　　她嘟着嘴，找了个路灯杆，一个人蹲在路灯下嗫嚅着。

　　深秋夜晚的风夹杂着凉意，程初柚为了运动会特地穿得薄了些，这会儿一个人抱着膝盖，有些瑟缩，她从书包里掏出自己藏了许久的手机，凑巧看到了高崎半个多小时前给自己发的图片。

　　她点开那张模糊不清的图看了一会儿，摁下了保存键，顺便给高崎飞过去一个电话。

　　“姑奶奶，看见我消息来找我要安慰了？”那边的高崎正舒舒服服躺在自家沙发上，翘着脚打算嘲笑程初柚一番。

　　“别傻，我在枫屿车站，来接我。”

　　高崎：？？？？？

　　“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来之前不和我说一声？”

　　“傻逼，你拍的照片女主角就是我，我叫我妈来接我了，先去你家避避风，这鬼天气冻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