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修习

4、黄雀在后

　　毕竟有外金水河畔，猝不及防的一吻。
　　这一吻，如无形的印章，刻在两个人心上。对路菲来讲，这一吻的深情，比肌肤之亲更有分量。
　　与老公的唇齿留香，早已停摆于校园，猫在小树林，散步小河边，躲过众人目光的青春莽撞。
　　毕业后迅速结婚，记不清多少熄灯亮灯的时刻，哪怕再多深入接触，这一吻都是稀有资源。
　　路菲每每暗示，来凯总说：“有比这个更好玩的，何必舍近求远！”顺手又将床灯啪的摁灭。
　　路菲宽慰自己，可能太熟悉了吧，难免跳过看似不必要的步骤直奔主题。
　　她和夏平却相反。
　　并没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但是每次见面，他们都有一个直接的愿望，零距离感受对方的呼吸。
　　从未克制，也克制不了。
　　那一刻总是突然而至。但凡湿漉漉的眼神对视三秒，内心的悸动即起，必然转化成下一秒的纠缠。
　　这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体验。它使路菲重焕生机。婚后三年，一直乘着绝望的曲线滑翔。任由自己，失重坠落，坠落失重。如今，加速坠落中，被一双温暖的手，结实地托住了。
　　根本不需要往下继续，她空洞已久的内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倾听自己有灵性的生命。
　　辛迪最近总开她玩笑。
　　“老公不出差了？”
　　“没有啊，还在外地呢。”
　　“你气色，咋这么好？”
　　“最近做项目累劈，睡前喝了一小杯……”
　　“不是说喝了酒半夜更容易醒吗？”
　　“要看喝了多少，好吗……哎呦宝贝儿，要不下班陪你逛街吧，逛累了，晚上睡得更沉……”
　　再不把话题岔开，不知道辛迪问出什么底细了。这个某些方面聪明绝顶的女人，可以从别人三言两语的自相矛盾中，找出她想要的信息。
　　路菲怕她又爱她。有时候真想把奇妙的心境，找一个人说说。可是她知道，告诉任何一个人，都是危险的。

　　为了体现项目竞争的公平公正，女副总Maggie奋力争取到一个资格：Lawrence与路菲同期筹备文案。
　　Lawrence，与路菲同赴郑州的男同事。回来后，官宣“双人组签约成功”，那么后面的策划，也就不可能一枝独秀。
　　多少有点浪费资源的争议。
　　宏观上，内部资源统一调配，乃项目后期运作的最优方案。两套计划并行，无疑是一种内耗。
　　最终说服老板的是，项目提成总额为固定值，分摊到个人的具体数额，可以是一个变量。根据方案质量决定分成比例，同时考察公司人才重点培养对象，岂不一举两得？
　　路菲事先做了功课，知道眼下品牌流行邀请明星代言。但她料定，Lawrence也会走这个路线。
　　倘若借工作的便利，跟二三线小明星打得火热，顺带和经纪公司密切往来，合适的价格签下当红艺人不在话下。这个方向竞争势必输的惨烈。
　　路菲想起上学时，比自己高两届的大师兄白换礼，此时在电视台做编导。素来诙谐幽默口吐莲花，最重要他每次出镜，不需要别人代写文案。
　　请他一人出马，相当于一次性搞定两个人。况且那时，白换礼还属于，圈内有名圈外无名，出场费不算离谱。控制了整体预算，可以考虑细节精致。
　　尽管，此时此刻，路菲对于整个活动的构思还未完全成形。但是，连带拿下电视台这个资源，对前期造势和后期推广，只有助益没有拖累。

　　关键，还有夏平保驾护航。
　　作为正舟集团驻北京办事处执行总裁，他比谁都了解老板的百年品牌构想。有此野心，可就不仅仅是考虑，给哪位明星穿哪条裤子这么简单了。
　　讨论这个话题的过程中，路菲答应和夏平单独吃过几次饭。打着谈公事的旗号，总算比约会理直气壮。
　　然而“睫毛膏事件”一直如鲠在喉，路菲始终自觉不自觉地收敛天真。
　　此时已立秋，市面上可以买到脆甜冬枣。有一次，夏平起身去洗手间。服务员殷勤地跑过来指路。他显然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对着服务员绅士地微笑说：“不用管，我去洗枣……”
　　话音未落，一口茶水差点儿从路菲嘴里喷薄而出。夏平见状，连忙拍着脑门反应过来，洗澡和洗枣，读音一模一样，傻傻分不清。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反正脱口而出，喷也喷了，笑也笑了，接下来的饭局，就都越来越顺畅。
　　后面几次赴约，路菲甚至主动涂上夏平送她的睫毛膏，也戴起那串肉眼依稀可辨的超细锁骨链。
　　给一个女孩事业的同时，再能给她一段回味悠长的感情。这种级别的杀伤力，恐怕无人能敌了。

　　路菲跑去游说大师兄，也是端出了夏平的名号，才得以顺利接续下文。不然仅凭她一介小公关，岂能搬得动电视台这块金字招牌？
　　谁让人家在母校当过客座讲师呢？幸好说起这段，白换礼记忆犹新。
　　时任文科学院学生会主席的他，不仅在校内混得风生水起，临近毕业时校外关系也搞得枝枝蔓蔓。
　　他经常有机会帮系里的老师，设计学分课程，并且邀请各方人士来校培训。俩人那个时候就有渊源。
　　回想当年，多少女生被这位酷似宋承宪的帅哥老师迷得神魂颠倒。白换礼自嘲，为了挽救一群花痴，自己被这所理工学校全体男生，锤到体无完肤。
　　有一次路菲好奇，拜托留校任教的老同学，在过往课件名录中，查询夏平担任客座讲师的具体时间，以便对应那个时期自己的活动范围。
　　她发现，那时候正是和来凯交往最密切的阶段。坚持了整整一学年的图书馆打卡都荒废了，怎么可能关注一个偏离专业的创业讲座？
　　命运就这样奇怪。与一个人擦肩而过，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不上被颜值吸引，然而路口转一个弯，又被对方的背影迷住了。
　　时间这东西，在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既是撮合者，也是离间者。该见面的时候遇见，相识才有意义。

　　夏平约路菲经常突然袭击。
　　正舟公司活动绵密，临时需要小范围邀请媒体，或者负责现场气氛融通，他都毫不避讳地指名道姓，让长期合作的尚佳公关公司派路菲过来帮忙。
　　活动正式的时候，他们习惯性选择，科技会馆，新闻大厦，国贸中心。非正式且形式活泼的，通常锁定有情调的餐厅。比如，三里屯酒吧街的泰餐厅，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据点。
　　京城为数不多的泰餐，这里口碑最赞。它面积不大，窝在酒吧街拐角小巷，深藏不露，一般人找不见。
　　有一次公司正开着会呢。夏平的电话甩过来，说是马上要路菲帮忙，接待一个东南亚考察团。考察团事先没打招呼，就想看看正舟的应急处理能力。
　　据说他们捏着一张原料大单，想在中国找一家产业链完整，且灵活性高的公司，作为长期合作伙伴。正舟公司起步较早，刚好既做终端又做原料。
　　路菲被告知，她有两小时准备时间。刨除高峰时段路面交通一个半小时，仅剩短暂的半个小时。
　　迅速整理头绪，她做了如下安排：
　　首先，分别在企业隶属几个部门，找到主管领导站台，一方面为企业实力撑腰打气，另一方面拿出保障政策，以及优惠条件作为交换。
　　其次，请白换礼火速前往现场，负责效果图式地解说，近期正舟集团重要公关活动大致框架，展示丰厚的文化积淀和不可限量的爆发力。
　　最后，没忘抓上辛迪救场。这个日常作为摆设用来欣赏的“花瓶”，毕竟曾在五星级酒店工作，之前透露略懂泰语，也算不可多得的比较优势了。
　　万事俱备，分头出发。
　　出了公司的门，路菲猛然发觉，唯一来不及调整的是今日着装。内部会议都穿西服，可是以往参加夏平的活动，她都被要求穿裙装的。

　　北方的秋老虎不是闹着玩的。
　　尽管已是八月中旬，隐约的蝉鸣，仍提示着这座城市的燥热。特别是接近中午时分，干烤的太阳贴近皮肤，依然啄上隐隐的痛感。只有日渐干松的空气，预言着即将到来的秋凉。
　　穿着西服套装的路菲，一路上都在用干纸巾和吸油面纸，不停地修妆补妆。作为行政应援，不穿正装的辛迪，则是通身清凉，与她形成鲜明对比。
　　车子到了餐厅门口。路菲第一个下来，夏平已在门口候着，见这身打扮，稍稍蹙了下眉头，随后，云开雾散。路菲瞥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男子。
　　距离非常近，以为他会给自己介绍，没想只是扶着她的肩走进餐厅，途中悄悄耳语了一句：“怎么穿成这样？”
　　路菲窘迫：“开着会呢……”他们走得很慢。夏平说，客人还没到。而她直觉，那个陌生男人一直在看她。
　　想把服装的话题岔开，于是好奇地问夏平：“那人是谁呀？”夏平看都没看，淡然回复：“店堂经理。”

　　路菲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半正式商务场合，遇见夏平的宝贝女儿夏小叶。
　　第一次看她照片，是在夏平的钱夹里。长着圆圆脸蛋的小胖丫头，完全不似她爸的骨感和俊朗。
　　照片里的夏小叶，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而站在眼前的夏小叶，身高足足一米七五。路菲不得不惊叹，现在的孩子营养真是跟得上。
　　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认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既像大人又满脸孩子气的小女生。
　　正不知所措，夏平悄没声息地站在了旁边：“介绍一下，我女儿，夏小叶，开学上初三。暑假作业有社会调研，趁开学之前，带她来见识一下。”
　　“没问题，交给我吧。”路菲赶忙识趣地接过话。
　　夏小叶对她并不十分热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小会儿，漠然转头问夏平：“爸，我干点什么？”
　　夏平搂了搂她的肩：“菲姐给你安排。”
　　菲姐？
　　听到这个新颖的称呼，路菲脑中立刻浮现了，华语歌坛大姐大，另一位菲姐的面容。立马角色代入，拿出悦然姿态，三五分钟之内，完成了任务规划。
　　辛迪，外形出众，落落大方，英语泰语切换无障碍，主要接待东南亚考察团。
　　夏小叶，缺乏实战经验，有初出茅庐的热忱，亟需高人点化，全程配合白换礼。
　　路菲，整场活动总导演，协助投资方夏平，实现预算内的目标效果最大化。
　　人算不如天算。三五分钟做出的规划，不出两三个小时，第一二环节就出状况了。

　　自从夏小叶和白换礼分在了一组，小胖脸蛋上的单侧酒窝，一直藏不住笑意。
　　大师兄，不过比路菲大两岁，工作不到五年，怎么就发福了呢？加上常年在电视台这种人情场合，打点上上下下的复杂关系，习惯性带着职业笑模样，看着可喜庆了。
　　而且，他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好为人师的毛病一点没改。逢人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比起其他人不苟言笑的冷感，显然更有亲和力。
　　夏小叶跟着他，奔前跑后，问长问短，别提多虚心求教了。她对招财猫似的大师兄特别感兴趣。
　　顺带也感谢路菲的编组。对于后来又被临时安排的一些小任务，毫无怨言地接受且手脚麻利地完成，然后又迅速归位大师兄的行列。
　　自始至终，她没有站错队。

　　路菲本能觉得，这倒不是坏事。
　　记得以前听过一个教育专家的讲座。他并不反对早恋，甚至认为，如果从家庭得不到足够的亲情温暖，可以借助爱情来获得心灵补偿。
　　路菲很同意这个观点。当然也就愿意笑嘻嘻地旁观，夏小叶从郁郁不乐到活泼开朗的变化。
　　然而大师兄本尊，如果那么省心，那么配合，他就不是大师兄了。大师兄，向来是孙悟空的代名词，恃才而骄，神通广大，桀骜不驯。
　　问题出在，大师兄的目标，不是兔子一样蹦来蹦去的夏小叶，而是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辛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