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东墙南集

4、乖巧

　　三人一阵无语。
　　一个人摸了摸下巴:“不过听说老俞出国是因为一个学弟，好像姓许，叫什么……”
　　“许黎”旁边插过来一道声音。
　　“对，许黎。”众人突然一愣，再次看向俞洛安。
　　“假的。”俞洛安眼神呆呆愣愣地望向前方。
　　“啊？”众人一愣。
　　俞洛安没有再说话。
　　三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把俞洛安从凳子上拉起来，一人架一手，拖向外面。
　　许黎坐在床边，双手抱着自己的腿，直愣愣地看门。
　　一束光缓缓照在门上。
　　眼泪从许黎眼睛里夺出，划过脸颊，打湿了衣襟:“骗子，明明说好晚上就回来的，明明说好不会再抛弃我，骗子……”
　　“你抛下我了，那我就来寻你呀。”许黎起身，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良久，他再次爬起来走向窗户，嘴里念着:“我来寻你……哥哥。”
　　阳光落在床头，俞洛安刚睁开眼就被阳光刺痛了眼睛。
　　他大惊，立即起身，冲向门外，坐在车上不由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喝酒，明明答应他要晚上回去的，他只祈求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刚进到医院门口就见306号房门口站着一群人，他的心一跳，冲上楼。
　　从外面看许黎，他拿着玻璃的碎片，不断砸着有了小缺口的窗户，鲜血不断地从手里流出，他脚踩着的椅子也被脚上的鲜血染红。周围一地的玻璃渣和着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那一刻，俞洛安觉得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冲向前，轻声哄道:“阿黎，你下来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去找我的哥哥，你们所有人为什么都拦着。”许黎说着，手上的动作更加猛烈，似要耗费今生所有的力气。
　　俞洛安不禁落了泪，跪在地上，一步步向前，来到了椅子旁。
　　“阿黎，你看看我。”许黎没有看他依旧砸着窗户。
　　“阿黎，我是洛安啊，我是你的哥哥啊。”
　　“哥哥……”许黎转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你是来找我的吗？”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俞洛安伸手，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对啊，阿黎，哥哥来了。”
　　看着俞洛安那熟悉笑容，许黎知道是哥哥来了，眼泪夺眶而出，又露出极其灿烂的笑:“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
　　说着一头晕过去，落入了俞洛安的怀中。
　　俞洛安立即起身，大声叫道:“快叫救护车。”
　　看着许黎从手术室出来，俞洛安仿佛被卸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膝盖上的血顺路而下流在了地板上。
　　路染匆匆赶来，满腔怒火看见这一幕也随之而散了。
　　她走上前拍了拍俞洛安的肩:“你也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
　　俞洛安看着许黎的侧颜说:“不了，我想先等着他醒来。”
　　“呵。”路染嘲笑一声:“你是希望他醒来后心疼你吗？”
　　“不……”俞洛安正要开口，就被路染打断:“还不快去。”
　　俞洛安没有再出声，自己去找了医生。
　　等着俞洛安坐着轮椅回来，看见路染站在窗边似在看什么东西。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路染笑着说。
　　俞洛安抬头看着她，他觉得路染的状态不太对。
　　如果是普通人，那他一定以为路染要告诉自己一件好事，但俞洛安，他可是一名心理医生啊！
　　等了一会儿，俞洛安问道:“是有关许黎的吗？”
　　“你这不废话吗，除了他我能和你谈什么。”
　　俞洛安没有出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叫你来到许黎身边吗？”路染看着俞洛安问。
　　没等俞洛安出声，她又自顾自地说:“俞洛安，许黎他活不长了，最多只剩两个月。”
　　“两，两个月？”俞洛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想到许黎捂着胃的那一幕，心下有了一个答案，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什么病。”
　　“胃癌。”一道不重不轻的声音落在俞洛安心头。
　　知道这件事对俞洛安的打击，路染没有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留下俞洛安一个人在窗边。
　　天气渐渐寒冷，已入了冬，但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要晚一些，许黎天天渴望地看着窗外。
　　短短一个月，他本来很瘦的身子只剩下了皮包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俞洛安守着许黎，他都不敢碰他，怕一碰，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他千盼万盼的初雪终于来了，距离俞洛安知道他患病已经一个半月了。
　　许黎突然间来了精神，话也说得出来了。
　　“洛安，我想去看雪。”许黎偏头对俞洛安一笑。
　　“好”俞洛安看着他笑，将他轻轻扶起，替他穿上厚厚的衣服。
　　“我去推轮椅。”没等许黎说什么，便转头要匆匆离开，不知他早已红了眼眶。
　　“我不要轮椅”许黎开口:“我想让你抱我去”。
　　俞洛安停下脚步，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将许黎抱起，走向外面。
　　“诶？哥哥你哭了。”许黎惊讶地看着他:“和我一起去看雪，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不开心，而且我可是你的哥哥，怎么会哭。”“怎么……可以哭。”
　　许黎没有听到后面的一句话，也没有再出声。
　　俞洛安来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怀里抱着许黎。
　　许黎感受到俞洛安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泪意涌上心头。
　　他将脸埋在俞洛安怀里，俞洛安以为他冷，拉开衣服，将许黎裹在怀中。
　　许黎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暖过，他抬头，看着俞洛安的脸，开口:“哥哥，你低一下头，我有话对你说。”
　　俞洛安低头，许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我最爱哥哥了。”
　　俞洛安愣住了，看着他这幅样子，许黎莞尔一笑，看向满院落雪，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落下的那一刻立即融化。
　　俞洛安立马将他的手拉回来，用自己的手包裹着他的手:“你傻了，冷怎么办。”
　　许黎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叫了一声:“哥哥。”
　　“嗯，我在。”俞洛安应下。
　　“其实，我一直都很怕啊，我怕我留不住这人间，就像留不住你一样，眨眼消散。”说着许黎渐渐闭上眼。
　　感受到怀中人变得僵硬的身体，俞洛安紧紧地抱着他。
　　眼泪落在了许黎的脸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擦，他不能让阿黎知道他哭了，明明和他在一起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候。
　　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形的盒子，拉起许黎的手问:“阿黎，虽然我食言了，没能在初雪时与你结婚，但我想现在向你求婚，你答应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俞洛安将戒指套在许黎的手上，低头吻了吻他的唇:“我爱你。”
　　“你是认真的？”路染问。
　　“认真的。”俞洛安坚定地回答。
　　“好吧，我认可你这个弟夫了。婚礼由我来办，你的那边你自己安排好。”路染说。
　　“那表姐婚礼就拜托你了。”俞洛安冲路染笑笑。
　　路染摆了摆手:“别笑了看你这脸色苍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鬼呢你抓紧时间把你的气色调回来。”
　　“……好。”俞洛安点头，转身走出了门，走向了306号房。
　　他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那面空白的墙壁，他终于明白了许黎为什么会盯着墙壁出神:空白才有想象，涂鸦只会留痕。
　　“下面请新郎入场。”
　　俞洛安身着西装，捧着骨灰盒，一步步走向前。
　　婚礼很简单，只有七个人，台上两个，台下五个。
　　这是一个特殊的婚礼，没有新娘，只有一个新郎，以及他手里捧着的他心爱的人的骨灰。
　　“俞洛安！”俞父站起来大声喊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今天不结婚，以后你结不结婚，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不会再管你。”
　　“爸。”俞洛安开口叫了一声:“你从来都不会知道，我喜欢的不是男的，我喜欢的是他，而恰巧他是一个男的。”
　　“我看你敢！”俞父拿起酒瓶往地上一摔，拿起椅子就要砸。
　　“有我在，我看谁敢说话我弟弟婚礼！”路染夺过椅子。
　　许父用力扇了俞父一巴掌，许母狠狠的按着俞母:“我告诉你们，今天我两个儿子的喜酒，你不吃也得吃。”
　　直到俞洛安说出那句:“我愿意！”整个婚礼结束了。
　　306号房间里，俞洛安坐在地上，路染站在一旁，桌子上放着一些零零散散的药。
　　算起来，他和许黎已经结婚10个月了，他也守了306十个月，如今又是深秋，许黎的生日也到了，他给他折了一罐星星，他怕那边太暗，他的阿黎找不到来接他的路了怎么办？又怕如果太过耀眼，有人抢走了他的阿黎怎么办？
　　俞洛安一人点着灯，守着蜡烛燃尽，靠着墓碑，轻声细语:“阿黎呀，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寻你。”
　　“院长，今年的雪为什么来的如此早如此猛烈？”小护士问路染。
　　“大概是怕有些人等急了吧。”路染看着俞洛安远走的背影，留下一串脚印，不一会儿又被雪覆盖了。
　　“先生，雪下怎么大，您不打把伞吗？”见俞洛安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个护士问。
　　“不了，谢谢”俞洛安摇摇头，又突然问:“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您说。”小护士有些紧张:“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就去做。”
　　“不用担心，我不是要做什么坏事。”俞洛安安慰她。
　　小护士松了一口气。
　　“在未来的五个小时内能不能不要来打扰我。”俞洛安问。
　　小护士有些懵，觉得俞洛安不像是好人。
　　“我想你可能误会什么了。”俞洛安说:“我的爱人死在这这个椅子上，今天是我和他的结婚纪念日，我很想他，所以想要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里，不希望有人打扰。”
　　听完这话，小护士点了点头:“放心，我会告诉他们的。”
　　“谢谢。”俞洛安颔首。
　　看着护士走远，俞洛安拿出准备好的药，一口吞了下去，闭上眼睛，任由雪落在自己身上。脑海里满是许黎的身影，和他在一起，他为自己放弃全部，他在自己的怀里离去。
　　意识逐渐模糊，他仿佛看见了许黎，他向自己伸手:“哥哥，我来接你了。”
　　他笑了握住许黎的手，那一刻，他清楚他要随他的阿黎去了。
　　“下一辈子，我要先喜欢上你，先向你表白，这样，我就有理由拼尽全力，不顾一切的去爱你了。好吗”
　　“好啊。”许黎靠着他的肩，灿烂一笑:“我等你，哥哥。”
　　医院里一群护士聚在一起: “那个人好深情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遇上那样的男人呢？”
　　“就你，下辈子吧。”周围人调笑。
　　护士长向下看了一眼，雪已经落了俞洛安满头满身，一点也没有要融化的迹象。
　　“那个人不对劲”护士长说了一声，穿好衣服往外跑。
　　几个护士也随着跟出去。
　　“先生，先生？”护士长叫了两声，见俞洛安没反应，去探他的脉搏，紧接着愣在原地。
　　“护，护士长姐姐，没事吧？”一个小护士问。
　　护士长反应过来，对他们喊道:“快，将他抬进去，你去联系他的家人，就说……就说人没了。”
　　医院里一片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