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许杀身

4、缴械

　　“她的眼睛和舌头能拿什么换？”

　　“以肉养尸，你以为能做到什么程度？还是说想养两具？只可拿你的补给她。”

　　“不，只这一个，另一个就按你说的，用我的生魂去补......不过还有一事相求，我薛洋只有一双眼，等这位道长生还后，还请把我的眼睛给他。”
　　薛洋讲的很平淡，像是在讲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而已。

　　“好。”

　　血溅石像钟鸣一声，他的眼睛落地，再起霜华，剑已经抖得哗哗作响，
　　咚-咚-钟鸣。
　　霜华被僧人一挡，没有落在薛洋的舌头上而是撞在了石像上，钟声不停，僧人的话却比钟声还大，宛若从天而降。
　　“说了是一样换一样，那少女本就是白瞳，而你双眼明亮，一对眼便够了。”

　　僧人讲了一个故事，薛洋看不见，不知是讲给谁听。

　　说的是一上古妖兽，爪牙尖利，青面獠牙，大若乾坤，可吞山食河凶残无比，赏金极高。所去治兽之人无一人生还，终有一日，道士们寻得一更凶残的神兽，将其咬个半死逃走。此兽伤重之际遇得一道长，修为甚高却未乘此机会将其根除，而是一心救治教其向善，未等伤愈道士们乘胜追击一举杀至妖兽藏身之处，道长劝阻，说这妖兽已无害人之心，却遭来人穿心一剑，妖兽被刺激而杀心大起，运起道长的剑，杀得道士们一退再退。不知何人心声妙计，那道长本就修为极高其剑更是汇聚天地灵气威力无比，妖兽只听得道长的话，那便不如以道长做引手刃这妖兽。
　　道士们用法将道长的尸体操控起来，妖兽果真停下，纵使再法力无边，咣当一声，终是剑落，这样缴了械，同道长的尸首一便万箭穿心。

　　薛洋抽了抽嘴角，扔出毫无感情的评价：“真蠢，都蠢。”

　　咚咚咚，钟响三声，僧人起身扶起薛洋。
　　“公子，该下山了，寺里不留人过夜。”

　　薛洋在这天目山待了二十年之久，整日都是围着那大石看咒法，从不知这山脚下有一间木屋，宽敞整洁，没有人住却也干净利落，这地方好像当真是，心想事成。

　　十日后，阿菁醒来，而薛洋的献舍阵法还未画出十分之一，他想象着晓星尘是怎么在失明之后依旧步若乘风，御剑运功，他终是体会到失明之苦了，不知道晓星尘有没有机会体验一下断指之痛，来一场彻底的感同身受，想想还是算了，晓星尘这一辈子别再受难了。

　　一切正如僧人所说，以肉养尸只是缓兵之计，不得长久，何况他献祭之后无人再养尸，阿菁如何续命，谁又来照顾晓星尘呢？
　　咚-
　　钟声长鸣，薛洋心中一沉，或许，又该上山了。

　　这边是阿菁不知道的全部了，一道黑烟从薛洋身上剥离，他只是张大嘴喊着，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抽他一魄，便不必再以肉养尸，但也只能是为你的尸骨续命。”
　　阿菁脚下一软，恐惧、恶心、疑惑、怀疑和不解，似乎还有那些本以为深深刻入灵魂的恨，就像慢慢散去的黑烟，来不及伸手握住。

　　天目山，桃花四季不谢，草木四季不枯，让人分不清时间，人也像时间停滞般，容颜不改，晓星尘看着镜子里薛洋的这张脸，和他失去双眼前见到的最后一面一模一样，年少稚气，不过真瘦了不少。

　　阿菁说明了大概，隐去了部分，她和薛洋都知道，即使是要薛洋这种人的命来换生还机会，晓星尘怕是也不会接受。
　　阿菁一直数着日子，献舍符阵他们画了六年，薛洋没了眼睛画不准，可一笔不对可能就会让晓星尘万劫不复。

　　好不容易画好了阵，又知晓了打碎生魂需得十年，薛洋就在十八道石柱上绑了十年，听十八年的经文，被散魂鞭从头到脚，将活人的灵识生生的打散。
　　十年梦魇，阿菁无法想象薛洋的感受，用着薛洋的眼看了十年，听他喊了十年。

　　寺中的方丈沉渊说他的灵识太强了，太凝聚，他人只需勾起他们的痛苦回忆便可粉碎灵识，而薛洋明明有那么多痛苦回忆，却不能将他的灵识掰碎一点，只得去给他造梦，给他更加痛苦的梦境，魂散需先心散，需得他一心求死。
　　十年，阿菁背着薛洋下山，恍惚间不知他俩谁更像白骨一具了，沉渊说，那是薛洋的魂魄太重了。

　　“阿菁，道长马上就能......”
　　“别告诉他？”

　　薛洋这一笑莫名有点像晓星尘，很柔和。

　　“聪明。”

　　“待道长归来时，你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他似乎叹了口气，这些年以来薛洋的声音越来越小。

　　“待到你和晓星尘找回他的灵识之后，回到这天目山，沉渊会把晓星尘的身体养好，他的魂识归原身，我的身体才会和魂识一样散尽，晓星尘会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所以你不必告诉他补魂的事，只说我献舍让他回来是为了让他以薛洋的身份去活一次，让他以身作则告诉我怎么原谅仇恨，用这个借口引他去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寻找他的灵识就好。”

　　阿菁不知道薛洋为何如此执念，这句为什么她问了几十年，终究没有得到回答。

　　桃花不谢，却每天都落，每天都开，九十多年好像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一阵笛声传来，乌鸦落在屋檐上哑叫一声。
　　“又失败了？”

　　阿菁叹气：“再失败，怕是道长还没回来，你就先死了。”
　　并非是埋怨，更多是调侃吧，一百年，把人的执念磨得平滑，只有那个少年好似吃不到糖不罢休的孩子心心念念着晓星尘，魂魄拼合修补缓慢的很，这几十年一直从未停止过，魂逐渐散失掉的薛洋似乎是心智也不全了，时而像个天真的孩子调皮开朗，时而又像是晓星尘一样安静内敛。

　　“接住！”

　　阿菁伸手，伞在手中撑开，伞面是纸，伞柄是她曾经用的后来给薛洋用的竹杖，刻得歪歪斜斜像是小孩子手艺，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做这个干什么？以后你怎的走路？”

　　“道长马上就回来了，你小心那模样吓着他，沉渊说你遮了日光便可显出生前模样，不是白骨一具了。”

　　“无聊。”
　　任薛洋在身后认真辩驳，阿菁转身进屋，小心收好了伞心道：恩多怨多，休说旁人，就连自己也未必说的清了。

　　薛洋坐在树上，摇下一地花瓣，为了献舍后晓星尘用的惯，他把这肉身养的还算健康，眼盲竟不再是阻碍他行动的条件了。

　　“喂，你又去哪儿？不带洋洋！”

　　阿菁笑着摇摇头，又是儿童版薛洋上身了。

　　“哑寺送饭啊，人家都待你这么好，总要感谢。”

　　阿菁走的不快，却还是听见身后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你天天送，天天送，什么恩要这么报啊？你莫不是喜欢上沉渊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