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侍从》半盏微芒

2、追猎法师

　　走出旅店以后，米路的脚步陡然快了起来。
　　他先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小木屋里，拿出那一堆积攒了好久的金币，装到一个袋子里。紧接着，他又跑到小镇上的裁缝家，买了一件朴素的衣服；去铁匠铺买了一把新的匕首；去面包店买了些干粮。
　　他做完这些以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看看天色，米路脚步不停，朝着出镇的那条路跑了过去。
　　对他来说，白天做出的那个决定是非常冒险的。米路并不是一个独行的杀手，他的每一次行动，背后都有人在配合着：从筛选目标，打探目标到来的时间，到遮掩目标的死讯，都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毫无疑问，他的背后有一个组织。而这种情况下，中断任务就等于是背叛。
　　米路在镇外的大路上快步走着，心里有些恐惧，也有些兴奋。
　　他想着铁匠铺那个大叔的臭脸，裁缝铺女老板那张刻薄的嘴。一想到再也不用看到他们了，米路不禁有了一种鱼儿从小溪中游进大河里的快乐感觉。
　　米路选择的是镇北的那条路，通向北陆三城。这条路两边都是大片的森林和沼泽，对米路来说是最好的隐匿处。米路已经决定，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走远一点，天黑了就藏进森林里。
　　背井离乡这件事，米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红林镇可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见天边只剩下蒙蒙的亮光，他便转身跑进了路边的森林里。
　　此时正是寒秋。昏暗的天光下，红色的树叶在地上投下凝固血液般的阴影。米路朝森林里走了几百步，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条路才停下来。他找了一棵大树，靠在它树根旁边坐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借着树叶间漏下来的点点微光，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米路动作很轻地咬住一块肉片，小口小口地啃食着。
　　吃掉两块肉片以后，他小心地将油纸袋子收好，然后转头打量了一会周围的树木。过了一会，他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伸手握住了一段粗壮的树枝，手脚用力，几下就爬了上去。
　　这就是他今晚过夜的地方了。
　　…………
　　红林镇，镇路口第一家旅店。
　　穿着一身黑衣的蒙面人，轻轻推开了旅店的门。旅店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晃动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阴沉。
　　“‘小兔子’走了？”蒙面人低声问。
　　见旅店老板点头，他又问：“人处理好了吗？”
　　“还没。但是我们的人进去确认过了。”
　　蒙面人点点头，朝楼上走了过去。
　　木地板吱呀吱呀地响动着。蒙面人谨慎地取出一根短杖握在手中，用另一只手推开了二层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的床上赫然躺着一具有些肥胖的尸体，一柄小刀就插在脖颈处。蒙面人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抬起短杖在空中一划。
　　床上的那具尸体便如同梦幻泡影一般消失了。
　　“幻术，呵。”蒙面人轻轻哼了一声，“阴沟里的老鼠也敢故弄玄虚。”
　　他转身下楼，对旅店老板说：“人跑了。是个擅长幻术的魔法师，这个据点不能要了。”
　　旅店老板整理胡须的手停了下来，脸上多了几分意外，点了点头。
　　蒙面人想了想，冷笑了一下：“这只小兔子跑得这么快……恐怕也有问题，哼。”
　　…………
　　米路躺在树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他不担心肥脑袋的安危。事实上，更该担心的是他自己。一个商队的领队，如果有了警惕，绝不是那么容易刺杀的。而他插在床上的那把小刀，就是在提醒肥脑袋提高警惕。
　　而如果没办法杀死目标，组织里的人一定会很不开心。这种时候，如果有一个背叛了组织的小小杀手被抓回去示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米路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对组织的印象很少，除了一个教会他使用匕首的“教官”和向他传递任务的“信使”，他没见过其他人。但每次任务中，信使都会把目标的信息准确地交给米路——包括行踪、好恶、体态、保镖的个数等等等等。
　　准确得令人不寒而栗。
　　米路又叹了口气。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有些吵，但只余风声的夜晚又给人以矛盾的静谧感。他闭上眼，却在下一刻猛地睁开。
　　森林中隐隐约约传来的一阵低吼声，打乱了这片宁静。
　　米路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安。他坐起身来，仔细地侧耳倾听。
　　“吼呜呜呜——”隐约的，像卡在喉咙里的低沉声音，似乎在逐渐靠近。
　　这里离大路不远，附近的野兽早就该被清理干净了才对，米路心想。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有规律的踩踏落叶的咔嚓声逐渐接近，米路渐渐辨认出了声音的来源：
　　“是猎狗？！”
　　米路看到两条猎犬正一边低头嗅探一边朝自己这边跑来，走的正是自己前来的路线。
　　眼睛微微眯起，米路将随身的包裹挂在树上，然后轻盈无声地起身蹲在树枝上，一边盯住地上那两条越来越近的猎犬。
　　在夜色中，两对闪着微光的眼睛颇为显眼。其中一对已经来到了米路藏身的树下。猎犬抬起头来，正巧与米路对视。
　　米路纵身一跃，朝着还没能确认目标的猎犬落下。密集的摩擦树叶声与细小树枝折断的声音立刻吸引了猎犬的注意——但在它吠叫出声以前，米路的匕首已经插进了它的后颈。
　　“汪汪汪汪汪！！”
　　就在旁边的另一条猎犬猛地冲了过来。米路抓住刀下这只濒死的恶犬的一条后腿，用力将它朝着它的同伴砸了过去。猎犬的爪子即使是濒死也一样锋利，米路的左臂赫然多了三道爪痕。
　　恶犬显然没想到米路能爆发出这种力量，被砸得后退几步。米路紧盯着它，半转身体，已经在它冲上来之前重新做好了战斗准备。
　　对于体型高于自己的猎物，猎犬往往会扑上去攻击脖子，眼前这条正是如此。它朝着米路高高跳起，在后者的视野里几乎占据了小半片天空。
　　而米路却猛地俯下身来，将匕首从下朝上刺向猎犬的腹部。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手上传来划开皮革的触感，同时感觉到一大滩温热的液体喷了出来，喷了自己一身。
　　米路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处。希望油纸包没有被血浸透。
　　浑身的血污让他有点不舒服。米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一棵大树边上，将沾满狗血的双手在上面用力蹭了蹭，然后从怀里取出那包肉片，一口咬住。
　　米路有些急促的呼吸很快平静下来。他低头看着油纸包，看着里面最后的三片炸肉片，有些满足，又有些不舍。
　　如果能再有一包就好了……米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嘲弄着自己的贪心。他低头闻着手里散发着甜香的食物，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片。
　　“砰！”
　　少年的左膝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力量很大，就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毫无防备的米路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前跌倒。
　　这时，米路注意到自己手里的油纸包抖了一下。在他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砰！”
　　空气的爆鸣声再次响起，米路眼看着他最后剩下的三块炸肉片从爆成纸屑的油纸包中远远地飞了出去，落在黑暗的森林里。
　　“谁？！！”
　　少年的怒吼声响彻这片森林。
　　“呵。”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讥笑。米路正欲转头，却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很难说明这是怎样的感觉。在那一刻，米路仿佛感受到了气泡破碎的“啵”的一声振动。他顺着这种感觉转过身，下一秒便被一股大力击中了胸膛：“砰！”
　　米路被这一下打得后退了一大步，但他也确凿无疑地看到了袭击者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在米路转身的瞬间，他正在躲进树后的阴影里。
　　珍惜的东西被摧毁，满腔怒火的少年完全不衡量双方的实力对比，猛地朝着斗篷人冲了过去。
　　奇异的波动再次出现，米路想也不想就朝着侧面一个翻滚。
　　“砰！”他原本的前进路线上猛地响起了气爆声，林地间的落叶被炸得四散纷飞。
　　这时的米路并不关心自己为什么能预判到对方的攻击，他只想冲上去给这个斗篷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斗篷人发出了“咦？”的声音。米路看到他抬起一只手指着自己。与此同时，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对方手中迅速聚集。
　　他在这种感觉达到顶峰的时候再次翻滚。少年的头发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劲风吹动，他的身后再次响起了爆炸声。而此时的米路距离斗篷人只剩下几步了。
　　斗篷人抬起手来指着米路，奇异的波动再次凝聚——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米路已经在他身前跳起来，手中的匕首对准了他的颈侧。
　　“砰——嗤啦——”
　　米路感觉到胸口一闷，整个人飞了出去。用力捅下去的匕首也被带歪，在斗篷人的手臂上留下了又长又深的一道伤口。随着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米路甚至感觉到有温热的液滴飞溅到他脸上。
　　“嘶……呵呵呵呵……”斗篷人却是发出了一阵阵阴冷的笑声，“你这个小虫子居然……居然！”
　　摔得七荤八素的米路心头忽然一紧。他连忙再次朝着侧面翻滚，但这个动作只有前半段是他自己控制的。
　　“轰！！”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气爆声，这次的爆炸震耳欲聋，震得米路的耳朵嗡嗡作响。他随着爆炸的冲击在地上不住地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米路翻身站起，却愣住了。
　　他看着身前的一大片火光，有些不知所措地揉了揉眼睛。
　　是的，火光。
　　火舌在他眼前不远处跳动着，地上的落叶化为灰烬。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让少年不禁后退了两步。
　　“怎么？跑啊，你倒是跑啊？”斗篷人阴冷的声音穿过米路耳边的嗡鸣，让他觉得这话语仿佛从极远处传来。下意识地，米路转身向远处逃去。
　　“想跑？！你跑得了吗？！啊哈哈哈哈！！”随着这癫狂的宣告，米路看到一个燃烧着的橙色球体拖着焰尾从侧面超过了自己，狠狠砸在了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
　　这次他看得清楚。橙色球体在落在地上的一瞬间裂开了许多道缝隙，从中发出炽白色的光；下一瞬，这些光就如同竹篮中的水一样透了出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膨胀。
　　随之而来的炽热的爆炸将米路掀飞了起来。他在地上再次翻滚了好几圈，摔得七荤八素。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米路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仿佛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斗篷人再次疯狂地笑了起来。
　　“呵……小东西，你是第一次知道魔法吧！”斗篷人受伤的那只手握着一根短杖，鲜血淋漓。他的另一只手手心向上，托着一颗橘红色的火球。
　　斗篷人癫狂地笑着：“本来我只是想要用不那么起眼的魔法解决掉你，被教会四处游荡的那些骑士吊上可不好玩……可是你居然弄伤了我！弄伤了高贵的魔法师！”他的语调猛然变得愤怒，“你该死……你该死！！”
　　他用力将手里那颗火球朝着米路推了出去：“去死吧！”
　　还有些晕头转向的米路只能看着这颗危险的火球朝着自己飞过来。他甚至能看清上面流动着的橘色火焰。
　　躲不开了……他想。
　　“嗤嘤——”
　　米路一边想象着自己下一秒被炸飞的感觉，一边看到一道寒光闯入了自己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