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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密不透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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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雪十五岁那年,升入了高二。
她开学没有多久,秋意渐深,天气变凉,沈琰就病了。
年初时他还在大学读学位,傅若薇就已经将沈氏的很多工作交给他了。每天工作量超常,过于劳累,加上感冒没有注意,后来就逐渐变成了肺炎。
这样的病可大可小,并不算很严重,却有些折磨人。
连着几天的时间,沈琰一直发着烧,咳嗽不断,每天处理不了多少事物,就需要卧床休息。
他病着,傅雪当然就要陪他,每天放学后就准时到他房中报到。
沈琰每次都昏昏沉沉说不了什么话,傅雪就带了没做完的作业,一边守在床边,一边把课本拿出来做点作业。
这么两次后,第三天傅雪还是在床头的椅子上窝着写作业,沈琰在床上看着,咳了一阵低声开口:“小雪……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回房间学习吧。”
傅雪早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从沈琰,什么时候该适当地违背他的话。比如现在,正是她表现自己的关心和担忧的时候。
对他笑着摇了摇头,傅雪脸上的笑容是标准的乖巧:“没关系,我还是在这里陪着琰哥哥吧。”
傅雪坐的地方距离沈琰并不远,却刚巧是他目力不能及的地方。沈琰只能找到她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
他闭了闭眼睛,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被胸腑深处涌上的咳意打断。他抿了薄唇将那阵咳嗽压下去,就已经错过了接话的时机。
傅雪那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她已经以为他默许了自己的话,重新开始做习题了。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安静,除了沈琰不时的闷咳,就是傅雪翻书的声响,还有手中原子笔沙沙划响纸张的声音。
做完了几页习题,傅雪抬头看看腕表,发现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已经过了9点钟了,就站起来轻声对床上的沈琰说:“琰哥哥?”
沈琰睡不沉,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就睁开眼睛,冲她弯了下唇角:“不早了,回去吧。”
傅雪点头,想要退出去,又走近了,俯身在沈琰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晚安,琰哥哥。”
傅雪从十三岁开始,就没有再留在沈琰房中过夜了。一来是她年纪大了,对男女间的性别差异有了认识,本能地要和沈琰保持点距离。二来是这件事总归是偷偷摸摸的行为,傅若薇虽然没再明令禁止,但也始终不赞同,她渐渐就觉得没必要再为此冒险。
沈琰没有起身,望着她又笑了笑:“小雪,晚安。”
第二天放学后傅雪再过去,就看到沈琰膝盖上放了一个床上电脑桌,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半坐在床上办公,他的床边还放着一套书桌和椅子。
看到她进来,他就抬头笑了笑:“今天一起?”
有了个桌子,写作业也不需要那么难受的姿势了,傅雪当然开心,将带来的文具和习题册放在书桌上,冲沈琰笑了下:“谢谢琰哥哥。”
看着她没再说话,沈琰示意她坐下。
可能是病症已经轻了,今天沈琰只有低声咳嗽,精神看起来也好一些,不时敲击电脑键盘。
下午室内光线不是很好,沈琰还让人在书桌上放了一盏台灯,傅雪坐在舒适的桌椅上学习了一阵,觉得好像在这里和在书房也没什么区别,想了下,就收拾起东西说:“琰哥哥,我还是去书房吧,在这里影响你工作。”
沈琰病得厉害的那几天,没见她说过什么担忧的话,现在好转了,也不见她有多欣喜。该做的都会去做,该有的关怀也都会表示出来,但就是没有这些之外的东西。
这样镇定淡然的样子,与其说是像傅若薇,不如说是远超于年龄的冷静和持重。
沈琰笑着冲她点头:“好的,去吧。”
沈琰既然已经好些了,傅雪接下来几天就只放学后去他房里看一下就出来。
既然病着,沈琰就不再下楼用晚餐了,这几个月傅若薇长期坐镇外地的分公司,在家的时间更稀少,吃晚饭的时候就只有傅雪一个人了。
一个人对着又大又空的餐厅吃饭并不愉快,虽然沈琰用餐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声响,但少了对面那个安静的身影,傅雪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从六岁时进入沈家,到现在已经有九年了,傅雪已经快要忘记在孤儿院的那段时光。
有时连她自己都会恍惚: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个在孤儿院辛苦挣扎生存的小孤女是那么陌生?好像她从出生起就已经在沈家了。
不是她忘本,习惯是一种强大的东西,她习惯了身为沈家小姐,用沈家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习惯陪伴在沈琰身边,每天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切都是既定而不可改变的东西,密不透风地将她的生命固定成现在这个形状,她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因为她根本想象不出其他的可能是一个什么样子。
晚餐过后,傅雪又上楼看望了一下沈琰,看到他还在床头靠着看资料,就问了晚安退出来。
接下来的一天,一切照旧,她起床后去沈琰卧室里问早安,再被司机送去学校。
只是下午的社团活动她没什么兴致,就提前回家了。
因为是突发的念头,所以她也没联系沈宅的司机去接,搭了同班同学的便车回去。那个女生的家距离沈宅并不远,送她回来也不是很麻烦。
提前回来,傅雪到家后,先去自己房间里放下书包换了衣服,就到沈琰房间里去看他。
年纪大了不会再黏着沈琰在他房间里睡觉,但她进出从来都是不敲门的,现在也是推门就进去了,唇边惯例挑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琰哥哥,我回来了。”
但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画面,沈琰没有靠坐在床上办公,也没有躺着休息。
他正被男护工扶着靠在床边,伴着沉闷的咳声,脊背有些颤抖,咳了几声,就俯身将口中褐色的液体吐在床下的白瓷痰盂里。
傅雪在门口愣住了,她突然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景。沈琰的情况不是好转了吗?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
一边低头咳着,沈琰还是听到了傅雪的声音。他看不清门口的情形,又没听到傅雪走近,以为她不想进来,等这一阵咳嗽过去,就抬头低声说:“今天怎么提前了……功课多吗?”
傅雪没有回答,再多的稳重和镇定,这一刻她居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沈琰等不到她的回答,刚才那一阵咳得太厉害,头上昏沉起来,就放开护工的搀扶,合上眼睛靠回床上,接着说:“小雪,你不用勉强过来,回房间也可以……”
这次他话声未落,傅雪就已经跑了过来。
扑到床上抱住沈琰的身体,傅雪才觉察到自己也在发抖,室内暖气充足,她却还是颤抖了几下,才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苍白的面容。
凑得近了,傅雪才发现在自己日复一日的敷衍问候中,错过了多少东西。
只是十几天的时间,沈琰已经又消瘦了不少,她这么抱下去,也觉得清减太过,连腰都瘦了一些。而他脸色本来就偏白,此刻的更是苍白到仿佛透明,映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轻吸了口气,傅雪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有被压在喉咙里的闷咳,顿时明白了这几天他的用心。
如果沈琰真的是病情好转了,又为什么不见他下楼活动,甚至连用餐也还是单独在卧室里。
他是看出了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所以宁肯强撑着在她面前表现得好一些,好让她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眼圈无声地变红,傅雪又试着张了几次嘴,却还是没能再说出话——这两年她其实已经和沈琰疏远了一些,她以为沈琰对她的影响力,已经不再像最早是那样大了。
然而汹涌而至的愧疚和胸腔中漫上的那种酸楚的疼痛,却强烈到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这是沈琰,她的琰哥哥,就这么在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被她忽略着冷漠对待了这么久。
并且如果不是她偶然提前回家发现了他的真实情况,他就会一直被她忽略下去……
“小雪?”沈琰的声音还是柔和低沉,带着些惊讶。傅雪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的怀里,所以他能看到她变红的眼眶,还有眼眸中氤氲起来的水汽。
“琰哥哥……”傅雪终于哑着嗓子唤了出来,同时眼角就滑下来一行泪珠,她连忙抬手用袖子擦了,用手捂住脸。
又隔了一会儿才再次抬起脸,傅雪还是用双手搂住沈琰的腰,轻靠在他胸前,咬了咬嘴唇问:“琰哥哥,很难受吗?”
“真的已经好了一些了……”沈琰低咳着笑了笑,“刚才只是吐了几口痰。”
话这么说,他额上的冷汗还是没有褪去,薄薄的一层浸湿了额上的碎发,呼吸也还是急促的,带出不断的轻咳。
傅雪越看越觉得心酸,她又呆愣着看了沈琰一会儿,仰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轻吻了一下:“琰哥哥,对不起。”
这是从卫黎转学后,她第一次和沈琰贴得这么近,也是第一次再和他有了实质性的肢体接触。
“琰哥哥……”傅雪又唤了一声,用力抱紧他的身体。
她非常害怕失去沈琰……具体的原因是什么,连她自己也搞不懂。
是因为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沈琰和沈家给予的?却又不仅仅如此。
在她的生命中,目前来说,沈琰仍然重要过其他任何东西。
这一晚傅雪睡在了沈琰的房间里。
虽然沈琰以会影响她休息为由,几次赶她离开,但她还是坚定地留了下来。
护工在入夜后就离开了,傅雪接替了那些工作,隔一段时间就试试他的体温,扶他起来喝药。
沈琰开始都忍着尽量不咳嗽,结果忍得太久,最后就搜肠刮肚地咳了一阵。
傅雪扶着他快要滑到床下去的身体,看到他用来堵口的纸巾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腥,就悄悄红了眼眶。
沈琰等缓过来一点,还轻声安慰她:“没事……是喉咙里撕裂了……”
傅雪低头不说话,只是守在床前寸步不离,等晚了一些就直接爬到床的另一侧,挨着他的身体躺下来。
沈琰一来是没力气,二来也知道傅雪在有些地方出奇执拗,就闭上眼睛休息,任她去了。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傅雪就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他。
沈琰的肺病拖了一周多,连傅若薇也被惊动干了回来。
傅若薇是一大早下的飞机,她一回来先到沈琰房里看了看他的情况,就将傅雪叫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傅若薇让傅雪在自己身前坐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雪,我希望你可以替我注意下小琰的身体。”
傅雪一愣,虽然傅若薇极有教养,就算是下命令时也非常礼貌,但这样婉转到近乎恳求的语气,她却是第一次听到。
注意到她的失神,傅若薇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长期不在家里,分身乏术,小琰身边如果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我会不放心。”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下,语气略微低沉了下去:“小琰像他的父亲一样,很多话都不喜欢说出来。我当年就是因此才忽略了很多……等我注意到越安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劲时,已经晚了。”
来到沈家九年,傅雪也知道了一些沈家的过往。
傅若薇出身于本地的望族傅家,和沈琰的父亲沈越安是青梅竹马的同学,傅若薇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了沈越安,次年就生了沈琰。
因为沈越安身体不是很好,傅若薇又能力出众,所以傅若薇嫁过来后,沈家的产业基本上就交由她处理了。可即使一直在家休养身体,沈越安还是在沈琰九岁时就去世了。
据家里的老佣人说,沈越安还活着的那些年,他和傅若薇的感情也并不显得多么深厚。但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情绪的傅若薇说着这些的时候,神色间竟有丝悲痛欲绝的意味。
傅雪少有地感到从内心中涌出了一阵冲动,她很快接着说:“我会对琰哥哥好的,不会再丢下他了!”
不是故意向傅若薇表明决心,也不是邀功,这句话意外地掷地有声。
傅若薇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她是情真意切?神色一松,她也少有地对傅雪用了和蔼的口气:“小雪,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后小琰身边,也只有你了。”
傅雪抬头冲她微笑:“您放心,姑姑。”
傅若薇冲她嘉许地微笑,抬手把她散开的头发拨到脑后,柔和地说:“就算再担心你琰哥哥,身为傅家的女人,也要注意仪态。”
傅雪乖巧地冲她一笑,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是他们三个人最像一家人的时刻。
傅若薇不再忙于各种公务,每天都要到沈琰的房中陪他一阵。
到了晚餐时间,她也会和傅雪一起出现在餐厅中,饭后她甚至会和傅雪一起在客厅里聊一阵家常。询问下傅雪在学校的情况,关心下她的功课进度。还会跟她聊一些女人间的话题,如何巧妙搭配服饰,如何轻松上妆,都是形象设计师和化妆师不会讲到的私家秘诀。
沈琰的病情也终于好了一些,烧退了点,也不再咳嗽得整夜无法安睡。
傅雪这天刚在书房中和傅若薇聊了会儿出来,就看到他披着一件外衣,站在二楼客厅的宽大落地玻璃前。
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暗,淡白日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略显消瘦的挺拔身形勾勒得更加亦真亦幻。
傅雪屏声静气地走过去,抬手拉住他的衣袖,轻声唤:“琰哥哥。”
这才注意到她一样,沈琰回过来头,看着她笑了下:“小雪,跟妈妈聊得好吗?”
这段时间和傅若薇相处不错,傅雪也很高兴,连忙点头:“很好。琰哥哥在房里觉得闷了?”
沈琰挑唇笑了笑,并不否认:“本来也只看到那么多,又天天躺在一个地方,的确是有些闷。”他说着,牵住傅雪的手,指了指窗外绿白相间的花坛,低声说,“在这里就能闻到香味了,那些蔷薇还开着吗?”
沈琰种在前庭花坛里的那些白色蔷薇并不是名贵品种,可越是这样的植物,生命力越是旺盛,秋意已经深了,那一片花还是接连不断地开着,郁郁葱葱,香气四溢。
傅雪点了点头,向他的方向轻靠了靠,让自己跟他离得更近些:“没有夏天时那么好了,但还开着。”
沈琰低咳了声,唇边的笑容里多了抹自嘲:“不过是一场感冒,就闹得这么狼狈,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弱不禁风。”
傅雪想了下,就仰着脸冲他笑着说:“琰哥哥,我以前在孤儿院也感冒过。那时候没人管我,老师每顿给我一个药片,只给三天。三天还没好,老师就不给了,结果每次我不到三天全好了。”
沈琰笑着捏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小雪,你这是在嘲笑琰哥哥吗?”
傅雪摇头:“当然不是……我是说,我很健康,恢复能力也很好,所以琰哥哥累了的话,尽管依靠我就好了,不用那么辛苦。”
她也才不过十五岁,脸上的稚气也没完全褪去。别的女孩子在这个年龄,想的大部分都是怎么打扮得更加漂亮,怎么多出去玩一些,她却已经开始想着,让位高权重如沈琰这样的人去依靠她。
沈琰有些失笑,但看到她认真的眼神,也不忍心打击她,就俯身在她额上轻吻了下:“好,小雪很能干,以后就全靠你了。”
这些日子里,傅雪和他的亲昵度差不多恢复到了卫黎还没出现前的那些日子,被他吻了后,傅雪就抱住他的腰,将微红的脸埋到他胸前,小声说:“琰哥哥别笑我,我是认真的。”
沈琰搂住她还比自己矮很多的身体,笑着:“我哪里敢笑话这么能干的小雪?”
他的怀抱还是那样熟悉和温暖,这一刻,傅雪是真的希望时间就在此停止,这样她就可以永远藏在他的怀里,如同一朵被精心呵护的蓓蕾,只为他一个人灿烂绽放。
傅若薇回到沈宅的两周后,沈琰完全康复了。
他再次出现在楼下的餐厅时,傅若薇让人在餐桌上摆了一排金色的蜡烛。她在饭前合掌轻念,感谢她最宝贵的儿子再次完好地出现在她面前。
傅雪透过烛光,向餐桌另一端的沈琰微笑……虽然没有傅若薇那样感慨,但只要她的琰哥哥还在,她就觉得欣喜安心。
请了两周的假,傅雪直到沈琰彻底好了,才回学校学习。
傅雪的成绩一直很好,这两周她在家看书,也没怎么拉下功课,回来后也没什么不适应。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班里有个同学转学了。
那是个存在感不怎么强的男同学,相貌成绩都普通,人缘也不好不差,对于他的转学,傅雪也没怎么留意。
和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他们学校的大部分学生中午都在学校餐厅里用餐。只不过比起公立学校,他们的餐厅要豪华气派很多,餐点也更加丰富美味罢了。
返校的第一天,傅雪还是照常到餐厅中要了常点的套餐,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人吃饭。
但这次她坐下不久,就有两个同班的女生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坐在她对面,那两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平时和傅雪关系比较好一些的那个女生就开口说:“傅雪,你的哥哥是沈琰董事对吗?”
沈琰这时在沈氏的职位的确是一名董事,傅雪就点头:“是啊。”
那个女生面露难色:“那你能不能帮吴沣同学说点好话?毕竟是同学……请你哥哥对他们家手下留情一些?”
吴沣就是转学的那个同学,傅雪有些吃惊,她以为吴沣只是单纯的转校,现在听起来,似乎还有些隐情。
看傅雪面露惊讶,那个女生忙补充说:“不是吴沣同学请我跟你说的,我家和吴家是世交,看到他们那么惨,有些不忍心而已。”
短短的时间不够傅雪完全理清这些信息,但她还是礼貌地微笑:“好的,我会和哥哥说的。”
那个女生看起来是松了口气,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连连道谢。
午餐还是吃完了,一整个下午,傅雪在保持好学生的姿态听课的同时,大脑在飞速地推算。
等放学后回到家里,她看到从客厅里走出来的几个沈氏高层,才觉得总算理出了头绪:吴沣转校,恐怕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而这个变故的主要造成者,应该是沈琰。
至于吴家为什么会成为沈琰打击的对象,在她看到那几个高层后,就全都明白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几个高层主管的,应该是沈氏金融方面的产业。
吴家最主要的产业,就是金融业。
在沈琰病着的这段日子里,沈氏仍旧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并且在资本市场上,击垮了根基深厚的吴家。
局是什么时候设好的,在沈琰还没病倒的那些日子里?
傅雪早学会了不要去问不该问的问题,也不要去说不该说的话。所以她笑着向客厅中的沈琰走了过去,对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只字未提。
傅雪十六岁的时候,小时候在外貌上的优势,仿佛在一夜之间又一次绽放——她不再是那种仅仅会被夸奖秀丽漂亮的小女孩,凡是见到她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多驻足那么几秒。
傅雪的头发是黑色的长发,沈琰喜欢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所以她从来不剪刘海,只将前额的头发编成细致发辫,再拢在耳后。
乌黑又浓密的长发将整张脸的轮廓衬托出来,配上白瓷般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就是鲜明到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容光。
并非美得毫无瑕疵,却往往一眼惊艳、过目难忘。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这种美貌。
有次沈琰和另一个世家的掌权人一起喝茶谈事,正事谈完之后,那位四十多岁的一家之长居然笑着说:“沈先生家的那个小丫头,真是把我家的儿子迷得颠三倒四啊。”
他的儿子年龄比傅雪还要小上几岁,不过才十二三岁,就算喜欢,也不至于颠三倒四,他不过是借儿子之口夸赞傅雪的容貌罢了。
沈琰笑了一笑,语气还是淡淡的客气:“林先生过誉了,我代小雪道谢。”
他们两家正在合作期,按照常理,这时沈琰至少应该说一句“改天让小雪和贵公子见个面叙一叙”之类的话,但他只是道谢,其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林先生看沈琰的态度,就知道他对傅雪护得很严,也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了。
这一段事沈琰回家没有提,傅雪自然也不知道。其实傅雪本人对于外界对自己评价的变化,多少是有些迟钝的。
不是她不敏感,是她的交际圈实在太过狭窄,除了偶尔会被沈琰带出去参加一些晚宴,她几乎不接触任何陌生人。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待在沈宅。
“养在深闺”这个词,放在这个阶段的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对于这种现状不太满意的,可能也只有傅若薇了。
有次晚餐过后,她就趁着喝茶的空荡对沈琰说:“小雪也十六岁了,可以让她跟着你到公司里看看了吧?”
傅雪原本就是傅若薇培养着留给沈琰当左膀右臂的,而沈琰此时的事务的确也多少有些繁忙,如果能让傅雪尽快进入公司帮他,对他来说也会轻松一些。
沈琰听着,只放下手中的红茶,笑了笑:“我还应付得来。”
傅若薇听他口气里没有松动的迹象,也就没再坚持。
傅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沈琰带着她起身向傅若薇告别回房间时,她听到傅若薇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才对他们点了点头。
上了楼,傅雪就扯了扯身前沈琰的衣袖,小声说:“琰哥哥,你是不是很累,很累的话我会帮你的。”
沈琰转过头看她,似笑非笑地说:“还好,我更舍不得带你出去。”
正处在心思敏感的青春期,这话里的暧昧傅雪怎么会听不明白?
她耳根悄悄就红了,但还是嘴硬:“我很能干的!”
沈琰失笑着捏她的鼻子:“是,小雪很能干,都强调很多遍了。”
傅雪更羞:“哪里有很多遍!”
最近沈琰似乎越来越喜欢逗她,不把她弄到面红耳赤就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这种感觉傅雪不讨厌,沈琰是她最亲密的人,这点她从来都没否认过,只不过当沈琰在温柔之外,还开始经常调侃取笑她,她有一点不适应罢了。
无论如何,在这年春天来临之时,沈宅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进入五月份,庭院中的那些白色蔷薇就又渐渐开放了,这种除了冬季,几乎其他几个季节都在开花的植物生命力异乎寻常地旺盛。
浓烈中带着一丝甜腻的香味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傅雪有一天放学回家,刚走进后院,就在花园中看到了沈琰。
下午的阳光和暖,他就让人把桌椅搬到了外面的草地上,正持着一本书在看。
纯白似雪的繁花中,他一身浅色的便装,微微垂着头,只露出半张侧脸。
傅雪的心跳却突然加快了,她不知道这种有些陌生的情绪从何而来,但当她沿着被白色蔷薇包围的长长小路,一步步走向那个身影时,心跳越来越快。
那些从她心底里传出的声音,仿佛是鼓点,又仿佛是雨声,每跨一步就更加绵密响亮。
当这个声音大到不能再大时,她看到视野正中的沈琰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小雪,你回来了?”
傅雪轻点了头,蹲坐在他身边,仰望着他的眼睛:“是的,我回来了,琰哥哥。”
心里那些聒噪的声音并未消失,所以她看着他的目光,还是有一丝迷茫,可惜不管是沈琰还是傅雪自己,都没有发现。
到六月份时,傅雪总算明白了傅若薇这半年来的种种异常。
就在刚刚进入盛夏的七月底,傅若薇去世了,她得的是肝癌,本来就没什么治愈的可能,她也放弃了后期的治疗,走的时候称得上有尊严。
在她的追悼会上,看着水晶棺里那个消瘦不少,却依旧熟悉的容颜,傅雪还是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
她敬佩傅若薇,也感激她将自己带入了沈家,甚至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们之间还终于有了些类似亲情的东西。
可惜还没等傅雪消化掉那些温暖的情感,这个人就逝去了,如此干脆,就像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追悼会后,本地的媒体无一例外地大篇幅追忆了傅若薇的一生,有篇报道里还这样深情地表述:她的离开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几年后傅雪站在沈氏大楼的顶层,望着楼下寸土寸金的土地上那些熙攘的人群,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这一句看起来像是溢美的词句。
傅若薇的逝世,的确带走了一个旧的时代,只不过这种变化不完全来自于她自己,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离开,让沈琰完全成为了沈氏的实际掌权人。
傅若薇的狠厉和铁腕,骨子里多少还带着上一代人的优雅和仁慈。沈琰所带来的强权,则全然不同,他更加高效,也更加冷酷,且无视任何即成的规则——打破一切,再重新塑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