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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许知南买的那两张话剧票是七夕节下午两点半的场。

      全职画手能出门展示自己的机会不多,打扮自己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天才刚刚吃过午饭,许知南就钻进了衣帽间里,开始对镜梳妆。

      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待许知南的时候,林嘉年再度用手机打开了这几天来查找的一些有关这场话剧的资料。

      即便他早已将这些信息烂熟于心,但还是不放心地一看再看,生怕自己遗忘些什么,入场后暴露了自己的短见,给许知南丢人。

      虽说看话剧和看电影的感觉差不多,都是入场后按照票据上面印刷着的排位号寻找自己的座位,然后落座观影(剧),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但是,他还是很担心自己会在观剧的过程中丢人现眼,因为他不是没有给许知南丢过人。

      虽然只丢过那么一次,但也足以让他自责羞愧,铭记终生。

      那还是他们刚结婚一年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那时的许知南还在广告公司上班,临近年中,她拿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兴高彩烈地说要请他吃饭,地点选定在了CBD核心区域的一家高档景观西餐厅。

      许知南是真的很期待那一次的用餐,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去吃饭那天的穿搭了,连带着他的穿搭也一起准备。

      虽说他们那个时候也买不起太贵的衣物,但是许知南在任何事物上都很有品味,包括衣品,即便是几十块钱的便宜货,也能让她搭配出简约大气的高级感。况且她本就是一个很有底蕴和气质的女人,哪怕仅仅是披着一块麻布在身上,他也觉得她是好看的。

      去吃饭那天,许知南穿了一件圆领白衬衫和修身款淡蓝色牛仔裤,配了一双普普通通的黑色圆头平底鞋。衬衫、鞋子和牛仔裤都是她在网上买的,价格都是一百出头,版型一般、衣料一般、做工也一般,但是穿在她身上之后,种种一般摇身一变全成了高级。

      她像是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再廉价的货穿在她身上都能变成千金难买的奢侈品。

      她为他选择的穿搭是一件深灰色的休闲款圆领短袖和一条浅亚麻色的休闲西裤,又为他选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她还对他说:“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搭配衣服,就选择最简单的样式,设计越简约,看起来越大气。”

      可以这么说,自从结婚以后,他的衣品都跟着提高了不少,不再是像学生时代那样有什么穿什么了,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搭配。

      而且吧,有老婆和没老婆的感觉真的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她会替他考虑穿衣风格问题,尤其在是他外出谈项目之前。

      有些客户十分在意合作方的外在,所以第一眼的形象非常重要,决定了客户对你的定位和态度。

      每当他出差之前,许知南总是会亲自替他收拾行李箱,把每一套的日常穿搭全部整理好,分别放到几个收纳袋里。她还给他买了一个迷你熨斗。他只需要在到了酒店之后把衣服从行李箱里面拿出来,挂好就行。

      可能是为了迎合许知南的心境,那一天晚上的落日余晖也很美丽。

      他们是搭乘地铁去的CBD,从地铁站出来后,还要步行一公里。前往餐厅的途中,许知南一直在用手机对着晚霞拍照。晚风徐徐地吹拂着她的面庞,乌黑的长发在她的脑后飞旋飘逸,她明艳的眼眸中映衬着夕阳的绚烂流光,美得像是一幅画。

      她对着天空拍了一路,他几乎看了她一路。不对,应该说是欣赏。如同仰着头,欣赏着一株绽放在悬崖峭壁之上的红玫瑰,美得令人晕眩。

      即将抵达餐厅的时候,许知南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谨慎又认真地叮嘱他:“那家餐厅的服务员都可高傲了,超级看人下菜,假洋鬼子的风范越大,越能装腔作势,他们越谄媚。你要是但凡流露出来点平民气质,他们就开始看不起你。”

      他很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很委婉地提醒他,进入高档场所之后就要谨言慎行,不要随便开口,容易露怯。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向她保证:“我都听你的。”

      后来,他们手牵手走进了餐厅。

      当门口的侍者客气又清冷地询问他们是否有预约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家店竟然还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许知南点头,言简意赅地回答:“有,姓许,两位。”

      侍者翻了翻名单,找到了预约,这才应允他们进入了餐厅。

      进入之后,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低调的奢华。餐厅内部的装修并不繁复,也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十分简约,却处处流露着精致高雅感。

      黑色的方框形吊灯线条感十足,铺着白色桌布的餐台上摆放着插在清水中的新鲜花束,桌面上的高脚酒杯与银色刀叉在灯光下反射着清高的冷光,在此就餐的男女皆身穿剪裁得体、做工高级的华服。《送东阳马生序》原文中的那句“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就这么活生生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宝马香车,衣香鬓影,不过如此。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慕羡,也从未产生过慕羡的感觉,他第一反应是:原来这就是她原有的生活。

      他是真的、配不上她。但他绝对不能拖累她,让她一辈子跟着自己租房子住。

      从那一刻起,他越发笃定了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想法,他不能让许知南跟着他受穷罪,不能让她和自己一样被人瞧不起。

      她是公主,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必须是。

      侍者领着他们去了一张空台位。落座后,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侍者给了他们一本菜单。他时刻谨记着许知南的叮嘱,所以没接菜单。许知南自然而然地把那本放在桌面上的封皮厚重的菜单本拿走了,娴熟地点起了餐。

      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西餐竟然还分前菜、主菜和饭后甜点。

      许知南点了鹅肝酱和鸡尾杯作为前菜,意式蔬菜汤作为前汤,点了布丁和小蛋糕作为饭后甜点。主餐点的是西冷牛排和朗姆眼肉。

      在她把餐本还给侍者的时候,一个女人满含惊讶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许知南?”

      他清楚地看到,在这一瞬间许知南的神色中浮现出了惊慌与窘迫,但她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大大方方地扬起了饱满的红唇,眼眸明媚地回头:“娜娜!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语调从容,又不失惊喜,好像真的很期待与那个叫“娜娜”的女人不期而遇一样。

      他也跟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向了那位“娜娜”。他刚巧也认识这位“娜娜”,她是许知南大学时代的室友,但通过许知南刚才的反应来判断,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

      周茗娜身穿一身浅白色的香奈儿高定套装,踩着一双黑色尖头的爱马仕小高跟走到了他们俩的面前,用一种打探的目光看向了他,又满含好奇地看向了许知南:“这位是?”

      许知南回答:“我老公。”

      周茗娜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我听咱们大学同学说了,你结婚了,和齐路扬的室友。”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他和许知南两个人同时陷入了窘迫与尴尬之中。

      其实,他们相识于齐路扬之前,开始于齐路扬之后,但身边所有人都一致把他们俩定性成了狗男女。

      许知南竭力保持着优雅与从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是工作了还是读研了?”

      周茗娜:“出国读研了。”

      许知南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没兴趣多问,但还是很客气地回了句:“读研挺好的。”

      周茗娜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留学不过是家里砸点钱让我去美国渡个金,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笨,人家齐路扬就不是,”言及至此,她的话风突然一转:“哦,对了,我刚想起来,放暑假前我还在纽约的街头碰到齐路扬了,他也在美国读研你知道么?”

      周茗娜句句不离齐路扬,说她不是故意的压根儿就没人信。

      许知南神不改色,语气淡然:“这我还真不知道。”说完,她扬起了唇角,眼眸明亮地看着周茗娜,不露痕迹地呛了她一句,“看来你跟齐路扬真是有缘啊,既是青梅竹马又能在国外不期而遇。现在他可是单身,你的机会来了,可要把握好呀。”

      周茗娜的五官一僵,红唇紧绷,神色中流露出了难以掩盖的窘迫与愠怒。

      许知南的神色中划过了胜利者的傲然,再度看向了在一旁等待许久的侍者:“点完了,上餐吧。”

      侍者询问:“牛排要几分熟?”
      许知南:“我的西冷要五分。”

      侍者又看向了林嘉年。

      后来林嘉年才知道,牛排没有八分熟与九分熟,但在当时他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从来没去过高档的餐厅,从没吃过昂贵的牛排。但为了不露怯,不在许知南讨厌的室友面前给她丢人,他故作精通地回了个:“八分。”

      然而,从那位侍者茫然又无奈的眼神和周茗娜唇畔浮现出的那一抹满含讥诮的笑容中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丢人现眼了。

      他不介意自己丢人,但他不想让许知南因为他丢脸。

      他开始心慌意乱,急着想做些什么挽回、找补,又慌慌张张、晕头转向地改了口:“九分。”

      “扑哧”一声满含鄙夷的嗤笑声从周茗娜的双唇间飘了出来。

      他又丢人现眼了……林嘉年的脸颊开始发烫,不知所措。他既羞耻又自责,下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腿上的双拳,不安又紧张地看向了许知南。

      许知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地对侍者说了句:“眼肉五到七分熟就行。”

      侍者点头离开。周茗娜却没离开,笑呵呵地对许知南说了句:“咱俩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这顿我请你了,反正这家店档次也不高,没几个钱。”

      许知南再度勾起了唇角,不甘示弱地回了句:“今天是我老公请我吃饭,不能让你破费。”

      她故意把请客和被请客的一方换了换。

      周茗娜不明白真相,但林嘉年明白,她是在努力地守护自己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他的孤落寡闻与自作聪明的匹夫之勇让她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颜面尽失。

      周茗娜却没有就此打住,又十分“体贴”地说了句:“算了吧知南,咱们俩谁跟谁啊,你就别在我面前硬撑了,我听咱们同学说你现在挺不容易的,都和家里人闹掰了,况且你和你老公挣点钱也不容易,天天累死累活地给人家打工,干嘛跟我客气呀?我又不会在齐路扬面前乱说。”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然而周茗娜这几句话却将“打脸”和“揭短”占尽了。

      许知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用力地抿着双唇,下颌紧绷,处于愤怒爆发的边沿。
      她几乎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也维持不了自己的风度了。

      就在这时,林嘉年突然开了口,从容不迫地回了周茗娜一句:“自己赚钱确实不容易,但花起来也踏实,自力更生不丢人,而且知南很厉害,现在已经是公司的高级设计师了。”

      许知南怔了一下,然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周茗娜不冷不热地回了句:“诶呦,是嘛?”

      许知南心知肚明,不是的,她就是个低级的卑微的一个月拿四千块钱的打工人,但她绝对不能自揭短处,顺着林嘉年的话说道:“就是一个小领导级别的设计师而已,工资拿的多,但就是累,平时除了做设计之外还要带徒弟。”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满含无奈地继续说:“带徒弟最累了,你记不记得咱们上大学的时候,我替导师审改咱们班同学的设计方案,每次改到你都让我焦头烂额,现在我天天是这种感觉,所以你在美国可是要好好努力了,不然等毕业后,你只能靠父母度日了,不过也没关系,你家有钱,当一辈子啃老族也无所谓,我等有能力的自力更生之辈可真是要羡慕死了。”

      周茗娜:“……”

      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之后,许知南的眼角眉梢再度飞扬了起来,又客气又热套地说了句:“你快去吃饭吧,我真不用你请,别给我老公省钱,我今天就是来敲诈他的。”

      林嘉年笑着附和:“随意敲诈,乐意效劳。”

      他们真的很会妇唱夫随,搭配的毫无破绽。

      周茗娜无计可施,硬是从脸上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那好,咱们有空再聚。”说完,便踩着她那双小高跟气冲冲地走了。

      许知南长长地舒了口气,仿若终于送走了一尊瘟神。

      没过多久,精美的菜品陆续上齐,但是在用餐的过程中,许知南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脸上也没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只是安静又娴熟地用刀叉吃饭。

      林嘉年的内心还是忐忑不安的,依旧为了那声丢人现眼的“八分熟”而感到羞耻和抱歉。

      如果是齐路扬的话,一定不会像他一样没见识,更不会像他一样拖她的后腿,让她颜面尽失。

      齐路扬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而他却是等而下之。

      他真是处处不如齐路扬,处处透露着贫贱与肤浅,是她干净漂亮的人生中的一块糟糕的污点,如同一匹华美锦缎上被廉价的烟头烫出来的一个焦黑的破洞。

      他觉得自己玷污了她的高贵与美好。

      “对不起。”餐桌上,他道歉的声音很低沉,却又清楚。

      过了好大一会儿之后,她才回了一句:“没关系的。”

      她是真的原谅了他,因为她的语气中透露着理解。

      理解他的错误,理解他的少见,理解他的肤浅,因为他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孤落寡闻是正常的,一知半解也是正常的,丢人现眼更是正常的,她都可以理解。

      但正是这份理解,让他羞耻、愧疚、自责到了如今。

      即便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弥补自己的短见,努力地充实自己,竭力缩短与她之间的差距,但还是很害怕自己会再次给她丢人,即便仅仅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话剧。

  • 作者有话要说:  #齐路扬,茶茶心头的一根刺【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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