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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迟来的吻 ...

  •   碧芬轻嗤,说: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着急维护上了。

      我笑,难为情之下,夹杂着心虚,我还没有告诉碧芬,那个人,是女性。我挣扎着如何开口,揣度碧芬会是什么反应,欲言又止,心情好比高考放榜时那么紧张。

      碧芬对那个人满怀好奇,再三追问,我才忐忑不已地说:那个人,叫杨珊,是...女人。

      我紧盯着碧芬,不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她当即像看到怪物一般,身子不自觉往后撤,难以置信的神情让我很尴尬,也让我很受伤。她沉默地打量我,生怕我故意戏弄她,试图在我脸上找到玩性的蛛丝马迹。而我迎着她探究的眼色,回以她最真诚的表情。

      我要让她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们在吧台前对峙,许久,她才消化掉这个事实。我猜,她的内心肯定很费解,在她眼中的乖乖女,怎会突然变得叛逆。

      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像失忆一样,忘记我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无声整理着凌乱的思绪,好半晌,才嚅嗫道:那...她也...喜欢你吗?

      想到杨珊,我脸上严肃的神情立即舒缓开来,眉间覆上柔美的春色。我咬着唇,羞赧点头。

      我很想告诉碧芬,我是杨珊冷冰冰的眼神里唯一的热度,我是她空荡荡的余生里唯一的熨帖。她喜欢我,不热切,不轰烈,不是招摇的满树繁花。而是沉默地扎根地下,深深地,带着势不可挡的暗劲,藏进厚厚的土里。

      不用我说,碧芬可以从我脸上看到幸福在洋溢,那必然是她不曾见过的李艾云。

      向碧芬出柜那天,她没有太多言语,她需要重新认识我。这比最初熟识我更难,毕竟我在她印象里已不再是一张白纸,我有既定的具象。我给她时间,也充分信任她假以时日会真心祝福我,并全力支持我。

      其实,无论碧芬能不能理解我和杨珊的爱情,我都不悔向她出柜。我爱杨珊,即便不可隆重而大声地宣告,也不想让它成为秘密。

      碧芬成了我的见证。

      店里不忙,可杨珊喜欢帮忙,嗯...越帮越忙那种。

      她会纠结于为什么可可粉要放9克,放10克会怎样。她会计较于为什么水温要控制在83°,85°会怎样。其实只是一种出品标准,基于这种数值上下浮动少许都是标准的。

      除此,她会思索喝咖啡加糖是不是一种很奇怪的行为。她会奇怪为什么一份意式要卖12元,而加一份浓缩只要4元。她总有许多我没办法回答的问题,时常让我想在吧台前拉一条警戒线,禁止她进入。

      然而她也不是只会帮倒忙,我说过,她很聪明。那时还没有更智能的收银系统,收银机反应慢,每次有人结账,我都要等上一阵才能看到账单。但只要杨珊在旁边,她可以快速而精准地告诉我总价,并在眨眼间计算出找零。

      她记性很好,且心算很快。她比收银机好使,从不曾出错。

      如果她的人生有不同的境遇,得以让她顺利修完学业,她又何尝不是年少有为的精英。

      每每感叹杨珊记性好时,我不免想起自己曾经在店门口问过她:杨珊,你还认识我吗?

      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初识她时,我甚至怀疑过她有智力障碍,我不敢对她讲我有过这种想法,只怕会被她狠狠取笑。

      她不上班时,我不会在店里出现。我会早早去她家,呆上一整天。我喜欢和她依偎在窗前,她看着我,眼里满是宠溺。她说我像只慵懒的猫,挂在她身上,晒着太阳,恹恹欲睡。

      一整个冬季下来,头顶上的瓦片积累了许多枯叶,轻风吹来,随手偷取几片,在我眼前飘摇,转手送给大地。天井里有一排长了青苔的小坑洞,从屋檐落下来的雨滴,精准砸向坑洞里,没有几十年的坚持,怎伤得了坚硬的水泥地。可水泥地又不见得有多坚硬,春天到了,小草从地缝里挤出来,顽强不屈。它精神抖擞,在风里叫嚣,像小人得志,好不威风。

      杨珊就在这方小小的天井里长大,这里的每一条地缝,每一个坑洞,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在她深深的记忆中。我喜欢这里,我也要把自己融在这片屋檐下,刻进她不可磨灭的记忆中。

      她经常买杂志书报,不为看,只为了玩里面占据很小篇幅的益智游戏,尤其喜欢数独。

      崭新的书刊堆满了杂物间的角落,全是她玩过后被遗弃的,都在这里蒙尘。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把它们挨个翻出来看,总也赶不上她购买的进度。于是,看书成了我在她家的主要消遣。我枕在她腿上看书,靠在她背上看书,窝进她怀里看书,我有看不完的书。

      春雨绵绵正好眠,有时候看困了便睡过去,醒来时,身上总盖着她的大衣,还有她眼里化不开的柔情。每当这时,我好想她可以给我一个吻,就算不是落在我的唇瓣,也可以落在脸颊或额头。但她没有,她只会捏捏我的耳垂,或用凉凉的,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摩挲我的脸,吝啬于一个吻。

      我好想和她接吻,可我不愿主动吻她。这段关系中,都是我在主动,现在我希望她可以用主动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份爱情最大的诚意。我经常凑她很近,有意无意撩拨,吐气如兰,媚眼含羞,制造氛围,给她机会,然而她都不为所动。我有些气馁,有些困惑,琢磨着杨珊到底是六根清净,没有情欲,还是木讷胆怯,不敢主动。

      阳春三月,我和杨珊的亲密关系只停留在牵手和拥抱。我为此焦灼,差点绷不住向自己妥协,却在这当口,我意外等到了她的吻。

      犹记得那天月末,外面飘着毛毛雨,天气还有些春寒残留下来的阴冷。海滨路上行人稀少,一眼望去,路上仅飘着几把伞。

      上午,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我穿上围裙,拿着盘点表进了库房。我习惯一个人盘点,这样对我下月进货或换货有清楚的概念。

      库房不大,里面放着三排货架,货架上堆满了东西,却不凌乱,分门别类放着,清楚明了。

      我正踩在小板凳上够货架最上层的物料,听到库房的门被推开,不以为意,以为是员工进来取东西,没有分神看一眼。

      挨个盘点完,登记好,低头想下来,猛看见身旁出现一个人影,当即被吓到面容失色,下意识后退一步,踩了空,从板凳上跌了下来。

      杨珊见状,连忙把我扶起来,大概也没想吓我,只是习惯了沉默。她上下打量我,担忧全写在脸上,生怕我摔着哪里。

      摔着没?她问。

      我先是嗔了她一眼,但见她着急的模样,不由委屈上了,又想起她对我可谓清心寡欲,心中更是郁结,竟生生挤出两滴热泪。

      我真会装,我一定装得娇滴滴,流起泪来梨花带雨,杨珊才会乱了方寸。她生涩地帮我揩掉眼泪,心疼地抱着我,又放开,看着我,欲言又止。杨珊那一张嘴是真的笨,越着急越沉默,可她越沉默,我便越做作。

      我啜泣着,幽怨地看着她。

      她凝视我,须臾,逐渐冷静下来,目光变得深邃,我明显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她慢慢凑近我,近到我可以清晰听见她的吞咽声,然后,她吻上我的唇,带着一点点试探,轻轻浅浅吻了我一下。她柔软的唇瓣像停落枝头的蝴蝶,温柔地让人发痒,只会令人激起更多欲望,像嗷嗷待哺的小鸟雀,仰着头等着被投喂。

      我勾住她的脖子,不忍她离去,再一次送上自己的红唇。

      唇瓣厮磨间,杨珊从温柔的回应变成热烈的索取。她把我抱得好紧,仿佛要把我揉进她的身体,而一贯偏低的体温,此刻在发烫。

      我全身酥软,呼吸紊乱,几欲站不稳,像醉了酒的人,无力地贴在她身上,却着魔一般,止不住回应她。

      我们吻了很久,吻得难舍难分,吻到身体湿润...我才不情不愿推开她。我双目迷离,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把头埋进她怀里,平复呼吸。

      而她仿佛食髓知味,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眨眼间又抬起我的下巴,唇再次欺上来,更忘情地吻我。

      她的吻很快从青涩变得娴熟。她在海崖上吻我,在风居住的暗巷里吻我,在落雨的屋檐下吻我,在打烊的咖啡店里吻我,在无人的街道吻我...她的吻时而温柔缠绵,时而炙热狂野,有时像蜻蜓点水,有时如细细品味,有时则长驱直入。

      我好喜欢她的吻,带着浓浓顾惜和绵绵情意。每每被她圈禁在怀中,当吻落下,幸福就像决堤了一样,遍地漫洒。我好想告诉碧芬,我的心田不仅不贫瘠,反而特别富余,漫山遍野,万紫千红,美不胜收,比这天地间的春色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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