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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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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医疗手段还没有这么高明,所以杨珊的母亲才会病逝。今时不同往日了,杨珊一定可以被治愈。我内心一边否认那个病患并不是我的杨珊,一边又不断安慰自己,就算是,杨珊能活到现在,应该已经痊愈了。
“你同事真的医术很好吗?”我需要肯定的答案来宽慰自己。
“嗯,听说户绾医生祖上世代行医,医学世家出生。她家在全国开设了许多家医院、制药厂和生物科技公司,医疗资源和医术放眼世界都是顶尖的。只是她为人低调,平时不怎么看诊,只接棘手的病例。说起来,杨珊算是幸运的。”
那便好,上苍对杨珊何其不公,不该让她幸运一次吗。
“那……杨珊如果现在活得好好的,算不算治愈了?”我问。
“现在还不好说,通常血癌的治疗周期比较长,情况乐观的话,也要定期复查。若不乐观,治愈的几率就很低了。这种病吧,比较忌讳的就是复发。”
心情越发沉重。
我想过,若是治愈了,杨珊会回来找我,但是她没有。并且在我找到她时,她仍表现出不想与我有任何纠缠的态度,大抵……大抵正如程立的妻子所言,病情并未有明朗的治愈趋势。
她时刻承受着死亡的威胁,默默承受着一切,不愿与我分担她的苦痛。
机缘巧合下得知杨珊的病情,我消化了好些天才慢慢接受这件事情。接下来,我要做的便是向杨珊验证,这是不是她执意要与我分手的隐情。
叶落一地,整座城市充斥着腐败的气息,与街上高挂的大红灯笼格格不入。
大红灯笼红得刺眼,犹如鲜艳的血色在眼底蔓延,令我心慌意乱。
一年接近尾声,回顾这一年,一切都好,唯独心里的阴霾,挥不散,反而越发低沉。
我时常懊悔当初没有坚定地纠缠杨珊,以至于她轻易将我驱赶,放任她独自面对人生的苦难。
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孤苦伶仃,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照顾她的人,一个人看病,一个人上手术台,一个人吃饭……面对生死那么超脱,那么淡然,是否曾有一刻想要陪伴。
这个世界,她就剩我了,当城市的万家灯火亮起来时,有没有期待过一丝温暖?
我的杨珊啊,她要独自置身绝地,也不愿拖累我。
夜里,我辗转反侧,成夜不能寐。我忍不住设想,假若有一天,我注定要永远失去杨珊,生死之别,我是否能够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与其心惊胆战受此折磨,是否不要动重温旧情的念头,彻底死了心才好。
可若明知她生命苦短,还不懂珍惜当下,徒留的遗憾必然像只冰冷的手,携着我的余生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天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失去杨珊。
能不能不要是杨珊,程立的妻子所说的那个人,能不能不要是我的杨珊。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也许……也许另有其人呢。
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皎洁的光辉铺洒在我的床上,森冷森冷的,盖着厚厚的被子也暖不了身。
我蜷缩成一团,心也揪成一团,又痛又乱。
窗外树影婆娑,像个即将现出原形的妖魔,诡异地摇曳,张牙舞爪,仿佛要把我吞噬。
我听着呜咽的风声,世界像末日那般凄凉。
想迫切去证实杨珊是否罹患绝症,又害怕听到答案。
我该怎样去面对走在生命钢索上的杨珊?
真不该去打探杨珊的消息,不该找到程立,如此,我便不会知道这些事情。想着杨珊在别处好好生活,足矣。
我憎恨天公不长眼,憎恨不公的世界。
再次来到东升证券公司,幽暗的楼宇,只剩外墙的霓虹灯萧索地闪烁,不再是往日的灯火阑珊。大家都放年假了吧,我守在人去楼空的大楼外,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手机握在手中,熄了按亮,熄了又按亮,如此反复着,迟迟没有勇气拨通杨珊的电话号码。遑论杨珊会不会接听我的来电,我甚至没有酝酿好该和她说些什么。
越胆怯,越迷茫,越迷茫,越与自己怄气,恨自己无能为力。我愤然锤打着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响彻夜空,令我分外浮躁。沉寂这些天整理好的心情顿然纷乱,狼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我积蓄已久的眼泪便在这时黯然垂落,心绪杂乱,在安静的车里抽泣不止。
幸得眼泪找到了倾泄口,哭过之后,消沉的心情被眼泪带出些许,我顿感轻松与平静。
我擦干眼泪,拨通杨珊的电话。
响了很久,她没有接,意料之中。我转而打开简讯,思索良久,字句斟酌,给她传去简讯:我的人生里,最美好的事情,便是遇见你。而我的人生里,最困难的事情,便是忘记你。我喜欢和你躲过雨的屋檐,喜欢旧巷里的天井,喜欢你站在报刊亭旁冲我笑,喜欢你连名带姓却温柔无比喊我李艾云。我那么深切喜欢着关于你的一切,包括在临街公寓的回廊里传来靠近我的脚步声,都让我心动不已。你不能在让我的世界五彩斑斓后,又带走所有色彩,留给我无尽的灰暗。就当我自私,就当我贪婪,我的心决意要纠缠你,哪怕生命只剩一天,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还记得海岸边的棕榈树吗?我在树下等你,你不来,我便等到地老天荒去。
我笃定杨珊不会任我在寒风中久等,传出简讯,我驱车直奔海岸,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奔向那棵孤零零的棕榈树。
途中,杨珊给我回拨电话,我不接,执意要见到她。我明白,一旦接听了她的电话,她指不定又找出什么样的借口劝返我。我不会再被动地受她欺骗,我要她来见我,看着我的眼睛说出各种以假乱真的谎言,我非拆穿她不可。就是以死相逼,我也要她来见我,承认她推开我并非出于她不再爱我。
正是因为仍爱着我,才企图远远推开我,不愿让我陷入生离死别的绝境。
我很清醒,也会一直保持清醒,绝不会让她再用任何借口糊弄我,掩盖她的真实意图。
海水退潮,荒无人烟的海滩,连远处的海浪都幽静下来。月亮长了毛,朦朦胧胧地悬挂在夜空,隔着厚重的云层窥探我。我坐在棕榈树下,望着远处的灯塔,任风灌进我的衣襟,在我的四肢百骸流窜。
冷,冷得我身子僵直,不住打颤。可一想到杨珊会来,心里的期待又亮着温暖的火苗,雀跃着,澎湃着,又隐隐担心着。
万一……万一她不来,我还能怎么办?
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我忍住不看时间,在身前的细沙上写着杨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终于,在我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她的名字,心里呼唤了多少次她的名字,她气喘吁吁出现在我的身后。
她唤我:李艾云……
我回头,忍不住笑了,我等到她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里写满的担忧,无比满足。
眼前这个人呐,假装不爱我,装得像极了,可分明如此担心我呀。
我缓缓起身,走到她身前,想抬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她下意识要躲,可没能躲掉。
“为什么又皱着眉头?”我明知故问。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的眉头还没有舒展开,也和我一样明知故问。
“等你呀。”
“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不接电话呀。”
“我回拨给你了。”
“是,我也没接,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我们都不接彼此的电话,还算公平。”
杨珊哑然,概是没想到我会用俏皮的态度与她周旋。
她的秀眉皱得更紧了。诚然,她局促于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我。而她,始终对我说不出口任何责难的话。
黑色的围巾把杨珊的脸色衬托得更苍白,她还是穿得那么单薄。皱着眉,抿着唇,打量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话,静待我开口,想以不变应万变。
我抱着双臂,楚楚可怜道:好冷,抱抱我。
杨珊眼眸里闪过一丝迟疑与迷惑,但看我冷得唇色泛白,她又不忍,抬手想脱去她的外衣给我。
我不管不顾扎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汲取那一点久违的温暖,像一块狗皮膏药,贴着她,不容她挣脱。我明显感受到她身子僵直着,呼吸窒了一下,许久,她才认命般用大衣裹着我,轻轻地环着我,动作青涩,就好像她第一次拥抱我。
得逞的我忍不住嘴角上扬,闭上眼,别有一种踏实与心安,仿佛漂泊的船只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我早该死皮赖脸纠缠她,但凡我不要那一点苍白的自尊,又怎会白白蹉跎掉一年半载的岁月。我若不离不弃,她能拿我怎么样。
“有本事,你就狠心别来,既然你狠不下心,就怪不得我无法对你死心了。”我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闷声闷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