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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番外—见信好(架空线) ...

  •   民国一九三四年初春时节,殷姿初识余勍柃。

      男人一身黑色中山装,头发不同他人往后捋,只是胡乱散着,手指很长,指骨缀着青筋撑起的线条轮廓清晰,有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他是来剃头的。

      殷姿正在给上一个顾客剃头,余光中瞄到狭小玻璃门被人推开,余勍柃抬脚进了门,冲殷姿微微欠身。

      “日安,小姐,能剃个寸头吗?”

      殷姿没怎么被人这么称呼过,还行礼,她一时有些惊讶,手下一抖,坐着的先生头发就被削去一大片。

      身后已经坐在窗边的男人看着她动作无声轻笑。

      先生无奈地看着镜子里的少女,他笑道,“小姐,手稳些,我是要去见人的。”

      殷姿啊了一声,仔细看了看,好在剃去的不多,她歉意地说,“抱歉先生,我好好剃。”

      直到那位先生走出门她才松口气,捏着手里的银票塞进围在腰间的围裙上。

      随后看向好整以暇地坐着的余勍柃,少女有些踌躇,她笑了笑,“先生,你要剃寸头?”

      男人点点头,站起来坐到椅子上,从镜子里看殷姿,身姿矜贵,他抿嘴一笑,“有劳了。”

      殷姿连忙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又抿紧嘴收声,她抬眼望向镜子,镜子里男人慵懒地倚着椅背,身上的衣裳有着细丝银纹,他露出的手腕骨清白,上面带着一串小紫叶菩提。

      看着就贵。

      殷姿如是想,她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就剃好,俯身从镜子旁抽屉里拿出一块湿布擦掉他脖颈上的碎发,眼神不经意看向镜子,男人剃了寸头反而更加英俊,眼尾狭长,耷拉着,像是快要睡着。

      忽地他微抬起头,对上殷姿眼神,笑道,“小姐,在看什么?”

      殷姿慌忙解释,“没有没有,先生——”

      余勍柃却哑然失笑,他打了个响指,“是我莽撞了,我名余字勍柃,小姐你呢?”

      “殷姿。”

      “好名字。”,余勍柃点点头,拍掉衣裳上的碎发,站直身,从一侧衣兜里摸出一张纸片和几张银票,他微微笑着。

      “看你投缘,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再会。”

      说罢就走。

      殷姿愣了一瞬连忙追出去,可男人太高,走得快,一眨眼就没了身影,殷姿喃喃道,“先生你给的太多了……”

      这是殷姿与余勍柃的第一次见面,她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饶是她独自生活十几年,也没见到过,后来又过了两个半月,殷姿都没再碰见余勍柃。

      暮春三月。

      沈央莹来到剃头铺,一进门就用她那饱满的双|胸|吸引住铺子里来剃头的男人,又不甚在意地撩着卷发站在殷姿旁边。

      “殷妹子,我有点事儿找你。”

      沈央莹是歌舞厅的歌姬,嗓子尤为动听,一张脸化着浓艳的妆,鲜红唇彩点缀她的唇,青色旗袍包裹窈窕身姿。

      她笑着拉过殷姿走到一旁,小声道,“今晚我有些事情,你能否替我上一次台?”

      沈央莹找殷姿是有道理的,她跟殷姿认识是在去年寒冬。

      小姑娘小小年纪却生着妖冶的美貌和袅娜身姿,因为是孤儿又在这乱世,小|混|子们看着她了,便押着她要送到百老汇给那些军阀子唱歌拿钱,结果这姑娘一身傲骨,至死不屈,被打的半死不活。

      最后沈央莹看不过去,救了她。

      直到现在,她也只是第一回求殷姿,沈央莹有些忐忑,她有些怕殷姿不答应,连忙说道,“光唱歌,不干别的,姐姐给你保证。”

      殷姿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舞厅,点点头。

      她说,“只这一次,不会再有了。”

      然而就这一次,殷姿遇见了如同灵魂烙印般,硬生生长在她心头上的那位先生。

      夜晚,城市灯火通明,舞厅里传出音乐。

      殷姿坐在后台,任由化妆师给自己化上浓妆,头发打上发蜡,弯成卷,换上一身嫣红旗袍,如同绽放摇曳的玫瑰,娇艳欲滴。

      少女站上台,扶着话筒架,唇角微微上挑,轻声哼唱着七里港。

      七里港啊,我的爱人离去的方向。

      他一杯酒送生涯。

      我一心离乡投他怀啊。

      可若不是我心中情,又怎会遥远想他。

      ……

      台下群众被新面孔吸引,仿若从歌声里看见了歌女悲惨的一生,和那相信爱人的真诚爱意。

      而一个角落里,余勍柃握着酒杯,眼神不错地看她,又低头轻笑,唤来服务生,掏了几张银票,与他耳语几句,点头懒散地笑。

      殷姿下台后,有人来恭喜她,她有些茫然,问,“恭喜什么?”

      那人哎呀了几句,“你呀,被余先生重赏了!”

      说罢又拿出一张小纸条给她,“余先生说给你的。”

      殷姿接过,展开纸条,男人凌厉如锋的笔迹越于纸上,他写着,鄙人想请殷小姐,对面咖啡厅一叙。

      咖啡厅,余勍柃坐在窗边软沙发上,几个熟人看见他,上前打招呼,却被他不耐地赶走。

      直到那抹清影走出门朝这里来,他才撩开眼皮看,又整理了自己的衣着,等待她来。

      殷姿走进门左右瞧了瞧,却看见面熟的人,她顿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余勍柃笑笑,“许久未见,殷小姐可还好?

      “我一切都好。”,殷姿偏头看了眼窗外

      男人啊了声,“殷小姐,突然邀你来,是有些不礼貌,请原谅,我只是觉得,今晚你格外亮眼。”

      殷姿眼睫颤了颤,松开伸进小包里的手,刚刚捏着的辣椒水瓶身泛着她手心的汗。

      “多谢余先生,我只是临时帮旁人个忙。”

      殷姿依稀记得,那晚的余勍柃,绅士风度翩翩,从未做逾越之事,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他一个老友,前来重逢叙旧罢了。

      一九三九年,寒冬腊月二十,余勍柃和殷姿认识足五年。

      余勍柃走进殷姿小小的出租屋,衣上落着洁白雪花,他拍了拍,头发长了些,像杂草一样疯长。

      殷姿站在厨房煮饺子,听见门响,便知道是余先生来,她探出脑袋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笑道,“你又来了余先生。”

      余勍柃矜然坐着,偏头看她,也笑,“是啊,我又来了。”

      “余先生,来吃饺子吧。”

      “这就来。”

      殷姿和余勍柃相对坐下,一人一个小醋碟沾着吃,余勍柃瞥了几眼殷姿,眼睛被灯光映着亮,他笑道,“殷小姐,如今你该几岁了?”

      殷姿嚼着饺子含糊道,“二十有四了吧。”

      余勍柃嗯了几声,放下筷子将盘子送到厨房,站定,透过玻璃窗看她吃,他高,微垂着眼帘看人,会带着一点审视,此刻竟也算是柔情似水。

      殷姿走进厨房看余勍柃洗碗,这些年男人经常帮衬她,帮她赶走收保护费的|混|混|,帮她解决房租和工作,帮她……很多,很多。

      如今殷姿成长成窈窕美人,肤脂如玉,青丝三千微微挽起,她倚着门框,看着弯腰低头洗碗的余先生,男人斯文温润,有时候又有些桀骜张扬。

      她心中有些不舍,忐忑,她知余先生比她大了三岁,今个儿这男人大抵是去相亲了,想到这儿就有些难受,殷姿偏头走出厨房,坐在沙发上织围巾。

      余勍柃洗好碗坐到她旁边,看着今日的报纸,两人在这昏黄灯光下,一间小房子,如同两夫妻。

      男人又抬头看了看窗外,抬手捏捏殷姿后颈,轻声开口,“又下雪了,愔愔。”

      殷姿被他捏的痒,缩缩脖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点头,“是啊,又下雪了。”

      余勍柃轻叹口气,“如今社会动荡,我怕是要忙起来了,若是我哪天没来,便不要等了。”

      殷姿还是点头,“好。”

      余勍柃又接着说,“如果非要,我大抵会上战场,到那时候,我会尽量每日家书一封寄于你,钱财在哪儿你都清楚,必要时候,记得用。”

      殷姿又点头,“好。”

      余勍柃好笑地看着低垂脑袋的殷姿,“殷小姐,你是只会点头了吗?”

      殷姿抿嘴,抽泣声再也没忍住,从唇缝泄出。

      余勍柃默然地看着她,张开双臂,“来,给你怀抱。”

      殷姿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非要吗?”

      余勍柃顺着殷姿的背,淡淡嗯了声,他说。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责任,我如今二十七了,国家要战士,应当我们这些人上,留给小辈们光辉未来不是吗。”

      余先生偏头轻轻啄吻殷姿脸颊,近乎隐忍,也只是这样。

      “即使世道凉薄甘苦,我也依旧会披荆斩棘,而千年之后,江河一切依然是滚滚向东,民族的意志永远向前,向着热烈阳光,所向披靡,风鹏万里。”

      他说,“我爱你,爱国家,你不必等我,若我未归,找个良人相伴一生便好。”

      这是殷姿第一次听见余先生说爱自己,她有些激动,泪水浸湿他衣领。

      那晚,他们没有亲吻没有做些什么,只是紧紧相拥,像是想要将对方嵌入灵魂里。

      一九四二年初春时节,殷姿领养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跟她一样,是个孤儿,她看见的时候,他正因为偷烧饼被人打,殷姿不忍,连忙拉住老板,给了他几块银元,带着少年回到她和余先生的家。

      殷姿给他取名叫余吟恒。

      余吟恒,余吟恒,念着永恒。

      而如今,余先生远在北方,战火无情,他的信总是一周前写好,现在才送到,殷姿看着他信里描述的事情总会哭。

      她总是心疼余勍柃的,余先生半生锦衣足食,爱国之心令他毫不犹豫地奔赴战场前线。

      这些年战火不停,余吟恒也学会了不少防身术,保护着殷姿,在这乱世之中幸存,等着爱人归乡。

      一封封家书不停地来,殷姿的想念也有了寄托,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直到前几天,余先生的信突然不来了。

      殷姿有些慌,每天都拉着余吟恒去邮局等信。

      可每次都是无用功,有人赶她,殷姿仿佛没听见,余吟恒就站在她面前护着她,她抬头,恍然看见三六年挡在|混|混|们面前保护她的余先生。

      一九四五年,九月三,家国解放。

      前线战死的战士尸体被拾掇归乡,名单被全城播报,殷姿坐在家里书桌前写信,听着广播里念着的名字。

      “宜市人余勍柃,一九一二年生人,逝于一九四四年。”

      啪的一声,钢笔掉落在地上,墨水被溅出。

      余吟恒也愣了,他没见过余勍柃,只知道母亲很爱他,如今……

      他看向殷姿。

      殷姿笑了笑摆摆手,“去把你爹带回家吧,他也该归家了。”

      余吟恒点点头,跑出去。

      殷姿又坐回去,将未写完的家书补上,余吟恒跑得很快,她刚刚写完,他就带着余勍柃的骨灰和遗物回来了。

      殷姿愣怔地看着那个小盒子,笑了笑。

      “欢迎回家,余先生,你回来的真晚。”

      桌子上的信被风吹走,飘出窗外,女人娟秀字迹映于纸上。

      余先生:

      见信好。

      今日抗战胜利,举国同庆。这是个好消息,可我却在做饭的时候烫了手,梳头的时候扯断了皮筋,吟恒问我怎么了,我说妈想爸了,先生,我想你了。

      事变的战火和硝烟是你,尘灰味的破烂泛黄家书是你,仅留下的一张合照照片是你,我日日夜夜想念都在想念着你

      余先生,六年间发生了太多事,吟恒长到了十六岁,我也不再是初遇你时的青涩少女,先生,这些年来我写了太多信,我告知你我和吟恒的变化,告知你家的变化,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我却再也没法亲口对你说一句。

      先生,你可知道,我最熟悉的三个字,是当年你用树枝在土地上教会我的,你的名字。

      如今抗战胜利,却无人将你还与我,国家落泪,我也落泪,这是我的先生用命换来的胜利,勍柃,下辈子不要受苦了,但请记住要扬名天下,我怕我找不到你。

      勍柃,这是我写与你的最后一封信,这辈子我等了你,请你,下辈子要等我。

      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 。

      于宜城家中。

      而房间里,穿着嫣红旗袍的女人抱着骨灰盒哭的撕心裂肺,嘴里呢喃着。

      “我还想抱抱你发梢变白的模样呢余先生,我为什么那么老了啊,你知道吗,我好爱你……”

      至此,挚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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