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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3 ...

  •   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乔纳森·乔斯达,一个大少爷,以后会继承家业衣食无忧的大少爷,问我这个成年之后会被直接赶出家门自己谋生的养子发生了什么事?
      迪奥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他狠狠地瞪着乔纳森,大脑一阵发热,太阳穴处也突突地疼了起来……这种疼痛十分熟悉,仿佛他之前就已经为此忍受了千百万年似的。当然,脑子里也有同样熟悉的意识在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而迪奥对这种需要忍耐的直觉感到烦腻透了,然而他无可奈何。
      “什么事都没有。”
      迪奥假笑着把手插进了兜里往客厅的方向走去,“你们都是一群阔绰又高尚的上等人,丝毫不在意肚子到底能不能被填饱,只要能得到美誉的话,就算全家人饿肚子也没所谓……”
      乔纳森不由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一种很普遍的战后余生面对拮据生活所必然会有的懈怠和烦躁吧。史皮特华根——那个就算战前家里也足够穷的新朋友最近也有些这样,虽然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迪奥这样大概是因为落差太大——
      战争刚打起来的时候迪奥可并不是这样的。他还记得,当时的迪奥很乐意亲眼看着继母给穷人分些吃的或为他们治病。也许是因为最近家里面境况确实不好,而那些邻居老来借一些吃的,这一借就是有去无回的缘故吧?再加上今晚的可是难得的烤全羊,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肉了,家里俩男孩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父亲刚回来,想必之前没吃到什么好的,再加上史蒂芬妮前些时候病了身体现在还没好全,结果一有肉吃就要立马被分出去大半,所以迪奥也急了吧?
      “家里现在的状况并没那么差。现在停战了,商人们又跑动起来了,我听父亲说了这次的税也不多,到了年尾的税后收入足够我们很富足地过两年了。”蓝色头发的少年对他安抚性地笑笑,一扫早上颇有些不客气的强硬感,“至少现在,好好享受这场宴会吧。”他拍拍轮椅示意迪奥推他,“我记得班德鲁顿家的父女俩带来了一些熏猪肉,我想你会喜欢的。还有齐贝林家的老爷子也带了好东西,他把从前埋的一桶好酒挖出来了呢……”
      瞧,别人家来赴宴的,也不全是一些只想着占便宜蹭食物的人啊。
      乔纳森眼里带着笑意这样看向迪奥。然后他看见对方扭过脸回以了一声冷哼,脸色倒是好得多了。乔纳森和他那好不容易才从厨房的混乱里摆脱出来的继母相视一眼,在彼此眼底都看见了无奈和好笑。迪奥是个好孩子,只是他还没长大呢。
      而等到晚上正式开餐的时候,无论大人小孩都把白天的不愉快给甩到脑后去了——
      吃,可着劲儿地吃!
      就连班德鲁顿家的那位艾莉娜小姐都不再顾及什么未婚淑女的老规矩文雅地吃下了两大块烤羊排,急得她父亲连声劝她久未多食不要一下吃太多。众人见此顿时一齐笑了起来,举着并不怎么成套东一只银杯西一只玻璃杯的红酒碰了杯,你一句我一句地高声谈笑起来。
      “愿今年丰收!”老乔斯达先生举杯。
      “愿今年丰收!”其他人大声笑着应和。
      晚宴到了后面那位艾莉娜小姐甚至直接从座位上溜下来推着乔纳森出去看月亮聊天了,徒留下迪奥作为唯一的小辈在那里应付长辈们让人难以招架的赞美与絮叨,不过迪奥甘之如饴。他一直是最好的,人人都知道,难道不是吗?就那个蠢货没长眼睛,老絮絮叨叨嫌他这嫌他那,现在还扔下他和别人跑了,当谁稀罕……
      哗啦!烛火一晃,一个白瓷盘子掉在地上摔出了清脆的响声。
      随后大厅觥筹交错慢慢晃荡着的暖黄色一滞,突然扭成了节奏急躁的灰黑色调。人们面上那种沉浸在旧时代繁华里幸福又闲适的懒洋洋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清晰起来的地毯秃了大半装饰七零八落连餐具都不成套的现实,以及邻居太太那尖锐的惊叫声——
      “史蒂芬妮,你怎么啦!”那女人托起史蒂芬妮让她躺在了柔软的沙发上,摸着对方的额头声音愈发惊恐起来,“好凉……天啊,快过来呀,班德鲁顿大夫,乔斯达夫人晕过去啦!”
      乔斯达夫人晕过去了!
      迪奥顿时愣了。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定是一起出了问题,腿也是。这太过年轻的男孩子以为自己正大声喊着“妈妈”用尽全力跑了过去,可现实却是,他只是机械地往那个人群聚集起来的方向挪着脚步,直到视线里清清楚楚地映出那个躺倒在地石像一样,面无血色肢体僵硬的女人,她的身体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冰雾——
      “妈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着颤。

      整个乔斯达家的氛围亮了没两天就再一次黯淡下去了。
      那场宴会结束之后,史蒂芬妮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她的体温极低,身体僵硬,睡眠极差,眼珠总是在睡眠时迅速转动着仿佛做了什么被追逐着的噩梦,就连身体都有些地方从内部的器官开始成片成片地变得坚硬起来,却并不是局部长了个肉瘤或者器官病变。无法诊断出这是个什么病以及病因的班德鲁顿大夫为此感到十分低落。他只能抱歉地说了声无能为力,请家人尽早准备后事,然后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呢?”
      老乔斯达先生哀叹着,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得苍老了起来。现在人们再来探望他时,都会惊讶地发现这位向来宽厚乐天的绅士头发已白了大半,双眼也因成夜成夜地死守在妻子床前熬出了浓重的血丝。
      塞西莉和皮克为此都很着急,有好几次,这对忠厚憨实的黑夫妇甚至直接把男主人硬给扛到了床上强迫他休息,但乔斯达庄园的庄园主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憔悴了下去,直到乔纳森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父亲,您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为史蒂芬寻找良医。也许欧洲那边会有不错的医生呢?在那之前您可不能垮了啊……庄园有我,迪奥还有皮克塞西莉看着,我们都会轮番照顾她的。我已经长到了能够作为一个男子汉来帮您处理事务的年龄啦,迪奥也是。”
      “我的儿子长大了。”
      老乔斯达先生带着一种分外感慨的神色满面憔悴地看着他,伸手抱了抱自己这个身有不便的儿子,“我会保重好自己的。等着吧,南边有名的医生我已经请遍了,过两天我就去北方找找那边的医生,要是再不行,我就去欧洲……”
      这样说着的老乔斯达先生过了没两天,就把硬要跟去的皮克赶了回来,拎着个小行李箱踏上了前往那位亚伯拉罕·林肯先生所在的华盛顿州去了。
      史蒂芬妮的病况很奇妙地在大部分人眼里稳定了下来,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糟,就连塞西莉都在暗暗感谢着上帝的同时,继续祈祷那位万能的主让夫人赶快好起来。但迪奥——他知道这只是假象。因为他看得分明,史蒂芬妮的身侧缠绕着一层有生命般不断变幻着形状的雾状寒霜,而那东西所盘踞和蔓延的方向正是身体变得僵硬的部位。
      他自己身上也有类似的雾气……不过那玩意更像个安静的鬼魂的影子。
      它是橘黄色的,身上有衣服,穿得像个喝醉了酒的印度佬,眼神却很沉静,能根据迪奥的指示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比如说穿墙而过隔空取物,又比如说在有什么东西砸到迪奥之前先主动出手把那东西挡掉,更有甚者,它能抓起史蒂芬妮身上的寒霜,并把它扯离被寄生的主体——
      但这,却并不能救得了史蒂芬妮。
      总避开其他人偷偷在半夜溜进病人房间的迪奥发现,当那鬼魂用力拉扯雾气时,母亲的身体上就会有青紫的几个指印出现,甚至当拉扯的力度稍微大些时,史蒂芬妮就会立马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好像被撕扯的正是她本人一般……
      迪奥顿时不敢动她了。但每天照顾母亲为她擦身喂食时一看她虚弱得连手指都动不了的模样,他就不免会在心底里堆积怨气,怨母亲那天为什么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请来家里进餐:所有不对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呀!
      于是这做儿子的脾气愈发坏起来了。照顾病人,种地做饭,照顾病人,种地做饭。永远干不完的活计,好不起来也死不掉的病人,又爱又恨想要了结却又下不去手,这样毫无意义得让人想要毁掉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星期后,老乔斯达先生的信从华盛顿来了,他没找到能治病的医生。
      两星期后,老乔斯达先生的信从旧金山来了,他依旧没找到合适的人。
      一个月后,老乔斯达先生来信告知留守庄园的众人,自己已经坐上了前往欧洲的邮轮。
      大概是因为信不好寄的缘故,那之后,信就渐渐变得少了起来,但最起码消息是好的——老乔斯达先生找到了曾患过类似病症现已康复的人,并得到了当初治愈那个人的医生的消息。但史蒂芬妮不能移动,因此那个医生要先安排好家人才能来这边给她治病。全家人都为此感到非常振奋,他们自收到那封象征着治愈的希望的信起就一直在为接待远方来的客人而准备,直到皮克去城里采购时,从报馆带回了一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消息——
      那艘承载着希望的船,沉了。
      老乔斯达先生和被请来的医生一起,在冰雪初融的冬春交接之际,永远地葬身在了大西洋里。
      那真是个特别冷的日子。
      洁白的冰雪和沙泥混在一起融成了粘腻的棕红色,又因天气缘故凝在台阶上铲都铲不干净,惹得塞西莉在打理地板时十分不耐,她对那些战败逃回来借住在客厅的老爷们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先生们,我跟你们说过,除了把衣服和鞋子给我用药水煮一煮清洗干净之外,行礼连同里头装的东西一起也该刷一刷,结果你们口上应着自己却不动,又不肯交给我来。现在好了,瞧这地面给弄的……还有地毯!”她叉起了腰正要再说些什么,然后从院子的正门那儿牵着头驴子慢慢走过来的高大黑人面上凝重的神色让她一愣,“……皮克?”
      她那个平日里看着特别快活机灵的丈夫此刻正穿着破靴子,带着一脚将融未融的泥雪低头走来,他明显在路上摔了好几跤,衣服上粘的全是泥。这大个子整张脸的皮子都耷拉了下来,平时直挺挺的背此时也完全佝偻下来了,手里有气无力地捏着张浓重油墨味的报纸……
      出事了。
      塞西莉三两下给游魂似的皮克打理好衣服接过他买的东西,看着他手里攥皱了的报纸飘进书房里,而后大概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又或者大概是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她听见门后头传出了压抑的低泣声,然后皮克推着红着眼的乔纳森少爷出去了。
      在这年头,这大概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客人们假作看不见这古怪的气氛,他们纷纷起身告别——如果他们换个性别,又或者这家有成年的男人在,那么自然是可以对家中人加以劝慰的。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一对干活的黑人,还有一个昏昏沉沉卧病在床的主妇……
      哦,史蒂芬妮在咳嗽,她醒了,但大概很快又会睡过去。
      女黑人茫然地想着,动作机械地干着手里的伙计,她木然地在屋子里打着转把同个地方用抹布擦了不知多少次,直到最近老出去不知哪里鬼混的迪奥少爷突然穿着一身奇怪的新衣服蹿了进来,他一副阔绰的大少爷模样吹着口哨双手插在裤兜里,然后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塞西莉,你这见鬼的表情是怎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我这龟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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