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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反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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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
邵庭一踏入净方阁的结界,刚睡醒没一会儿的常少祖便察觉到了,他起了半起身,又躺了回去。
昨日那小畜生一走,他就回了房,可不知怎得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那大畜生一遍遍在他耳边嘶哑地唤着师尊,手上动作却胆大泼天,气得他挥剑去砍,却如何也杀不死他。
常少祖抬手挡在眼上,疲倦极了,一时懒得再废心力去躲邵庭。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邵庭上来,往常他可是说来就来,门都不敲一下。
他推开窗往下一瞧,邵庭正与一个老头在阁门口交谈着什么,老头言辞激烈,唾沫横飞,手中拿着一朵枯萎的花,看衣着不像仙君。
常少祖只当是哪家仙君的仆役,又上门来找茬,刚欲关窗,邵庭却突然转过头,习常带笑的俊逸脸庞此刻好似抹上一层灰,眉骨下压,唇角紧绷,眼神直直射向他。
“常、少、祖!”
邵庭咬牙切齿,他抓过老头手里的花,砰的一脚踹开净方阁大门。
常少祖也是一懵,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他,发这么大的火。
刚回过头,邵庭已经跑上楼,又一脚踹开他的房门。
常少祖看了眼一身戾气的邵庭,又看了眼被踹得摇摇欲坠的门板,轻蹙起眉,躺回床上,拉了拉被子裹住全身,翻身背对来人:“弄这么大动静,你想吓唬谁?”
“吓唬谁?”邵庭哼笑一声,上前一把将他的被褥掀下了床:“常少祖!你为人师尊,不尽立德树人之职,不作传道授业之教,欺侮弟子,轻慢无信,还好意思睡觉?”
被人掀了被子,常少祖也火了,眯起眸子:“一本随意杜撰的破书罢了,邵庭,你至于吗?”
“破书?我帮你收了将近百年的烂摊子,犯得着为一本破书与你动干戈!”邵庭把手举到他眼前:“你睁大眼看看这是什么!”
常少祖扫了眼,没好气道:“死花。”
“这是昙花。百花谷的昙花。”
常少祖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邵庭斜眼看着他,冷笑一声:“想起来了?”
常少祖皱起眉:“那又如何,一朵花罢了,昨日淼淼缠着我过家家,抽不开身,没看到便没看到。”
“说的轻巧,百花谷的灵植常年受灵气滋养,一旦离开百花谷便立即衰败,从不许人采花出谷,所以,你猜这朵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常少祖一时噤了声。
邵庭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若不是今日在阁外撞见花奴找花,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花奴说,小漂亮昨日酉时未到便去百花谷守着,花一开便跑回来找你,你不在,他怕错过花期又跑回去,跪地上求着谷主把花借给他,再三保证子时之前会将花原原本本奉还。”
“恰逢下雨,谷主念他心切这才借给了他,但他至今未还,还是花奴在阁门口找到的。”
百花谷的花离不开灵气滋养,若人拿着,需一直掇取执花人身上灵气,且离不开水,需一直有水源沃灌。
常少祖垂下眼,未吭声,只一点点揪住被角把地上的被褥又拽回了床上,轻轻拍打着上面的灰尘。
邵庭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动作,嗓音越来越沉:“昨夜雨从戌时直下到今日卯时,冲垮了后山近十棵松柏,百花谷与净方阁一个山底,一个山顶,数十里他来回跑了四趟,在雨里一直等你等到花谢!”
“你当时在干什么?你在陪你的小外甥女玩儿过家家!”
常少祖攥着被角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沉默片刻,冷声道:“蠢笨,雨下这么大,我如何听见他喊,为何不用灵识联系?几十里路他跑也不嫌累,就不知用缩地法阵。”
“灵识联系?你那通灵密语统共告诉过几人?缩地法阵……”邵庭看着他的目光好似刀子,“他有腾蛇血脉,又命格孤煞,你连剑都不许他碰,还曾教过他这个?”
常少祖一愣,哑口无言:“……”
“两年前妖兽暴乱,你想杀他时,我就不该拦,左右不过一条畜生命。”
邵庭总知道怎么说话让他心里膈应又难受。
常少祖转头看向紧闭的窗户:“别说了。”
邵庭走得悄无声息。
常少祖沉思好久才转过头,看到扔在地上的枯黄昙花,伸手想捏起来,可干枯的花茎一捏便碎成了齑粉,花瓣也破成了碎片。
怪不得会发高烧。
邵庭的话,让他第一次陷入了反思。
当看到那畜生第一眼时,常少祖便看出他命格孤煞,为生性凶淫的腾蛇血脉,所过之处厄运连连,于常人而言,无异于洪水猛兽,留着迟早要成祸患。
可邵庭按住了他的剑,说“万物性本善”。
常少祖对此嗤之以鼻,白便是白,黑便是黑,骨子里流的血都是黑的,又怎会长成善人?
每每对上他晶亮的黑眸,常少祖便感到一阵恶寒。于是他刁难他,无数次置他于死亡的边缘,可他生命顽强如烧不尽的野草,只需风一吹,又野蛮生长。
常少祖唾弃他的血脉,却又不得不为他的坚韧而惊叹。
常少祖一直觉得自己不计前嫌对他百般呵护,已是宽宏大量。却从未在意过,自己曾杀他三百次,未见他掉一滴眼泪,如今不杀了,他反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
常少祖看得懂他眼里的依恋和敬畏,并肆无忌惮利用它们使自己免于麻烦,却从未在意过他真正的想法,所以,他理解不了一个孩子对于一朵花的执着。
干枯的花瓣,像一支柔软的羽毛,轻轻拨动了下他顽固又僵硬的心弦。
常少祖不禁拿如今的小畜生,与记忆中那个浑身都带着狠劲儿的小畜生加以对比,竟开始犹疑。
就因为他流着腾蛇血脉,便注定会欺师灭祖吗?
上午书画课。
江不宜一直暗暗观察着师尊的动静,他看到邵庭怒气冲冲进了净方阁,又疾步如风地离开,过了半个时辰,师尊没有出现在书房。
江不宜对师尊的生活习惯早已烂熟于心,辰末起床,先去药池沐浴,再去书房喝茶看书,如若巳时还未出门,那便一整日都不会再出门了。
看向一旁打着哈欠的虞淼,江不宜桌下的手渐渐握紧。
下课后,江不宜拉住了虞淼:“可还生气?”
虞淼看他一眼,意识到他这是来道歉的,心里得意,脸上却气鼓鼓的:“生气又如何,当时你脸黑的要吃人,我还能骂回去不成?”
“我太心急了,”江不宜嘴角扯出一抹浅笑,“带你去处好玩儿的,当是赔罪。”
虞淼眼眸一亮,刚欲答应,又踌躇道:“师尊发现了怎么办?”
“过了结界,摘下护身法器,师尊便不知我们在哪了。”
江不宜说着,视线落在她颈间佩戴的护身法器上,神情有些许幽暗。
虞淼惊叫一声,如烫手山芋般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扔在桌上,气恼道:“怪不得师尊总能‘咻’一下出现,每次都被逮个正着,原来是因为它!”
江不宜看向桌子,粉嫩的莲花吊坠离了主人,色泽逐渐黯淡如灰。他想了想,唤来一只灰白色的小狗,把项链缠在了它脖子上,摸了摸狗头,站起身:“走吧。”
“我们到底要去哪?到了吗?”
“快了。”
“还没到吗?”
“马上到。”
虞淼不知走了多久,刚下过雨,树林里的潮湿又泥泞,很快便将她一开始的兴奋劲儿磨没了,眼看着越走越偏僻,一眼望去全是树,她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
“你是不是耍我呢?这里全是树,哪有好玩儿的,我不去了!”
江不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没耍你,就在前面。”
“可我走不动了,”虞淼眼珠转了转,道:“你背我吧。”
虞淼本以为他会拒绝,却不料江不宜真的蹲在了她身前。有人背着不用走路,当然是开心的,可虞淼趴在他背上,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到了。”
虞淼被唤回神,抬头一看,竟是个山洞。洞口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行,长长的藤蔓垂下来,如帘子般遮住了半个洞口。
洞里面黑糊糊的,在外面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虞淼看着这充满神秘感的洞穴,眼睛都在发光,她哇了一声,从背上跳下,拨开藤蔓便跑了进去。
江不宜幽黑的眸子紧盯着她欢快的背影,直至被吞没进黑暗之中。他低下头,打开乾坤袋,缓缓抽出一捆缚仙绳,藏入袖中,进了洞穴。
虞淼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好似灌了铅般难受,她想揉一揉脑袋,却发现浑身都动弹不得,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被吊在了半空中。
她还在山洞里,周围光线十分昏暗,只有两个装了萤火虫的纸灯,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虞淼晃了晃脚丫,一偏头看到底下坐着的江不宜,脑子迷迷糊糊道:“师兄……蘑菇呢?那个会发光的大蘑菇呢?”
江不宜站起身,目光沉静而诡异:“蘑菇有致幻作用,你晕倒了。”
虞淼皱起眉:“致幻?这是哪?我怎么被绑起来了?”
“……”
“师兄?”
“我绑的。”
“……?”
“我昨夜想了一宿,还是想杀了你。”
虞淼眉心越皱越紧,嘴角却渐渐上扬,显得十分怪异,最终扑哧一声笑出来:“师兄,你当我是被吓大的吗?别吓唬我了,这样绑着好难受,快放我下去。”
江不宜看着她笑,一句话也不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好似落了苍茫茫一片大雪。
虞淼又挣扎了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又想起被扔掉的护身法器,才恍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小脸儿登时白了,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通红的眼珠望着他。
“我,我……能让我死个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