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番外-春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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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01
“纪梨，你们班这次是不是有个人满分来着？”
“不知道，我还没看，你们消息传的太快了。”
纪梨漫不经心地答了句，挽着朋友下楼去吃饭。
宁州。
想了很多次一定要来一次的城市，真正到来却并没有那么开心。因为父母离异，她被判给了父亲，跟着他从雾城搬到宁州来住。
纪梨走的那天，妈妈没有来送她。
她就安慰着自己说，到了宁州就可以去看海了。
但一来就已经是八月三十一，刚搬完家第二天就去一中报到，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海。
接着是开学，开学考试，新的同学和班级，以及一中作为重点中学的紧凑课程安排。
纪梨没有时间去想，不管是看海，还是远在山城的母亲。
好像都开始离她越来越远了。
楼下有一只流浪猫，黄白交杂的颜色。
第一天，它在杂草丛中抬头，朝她“喵”了一声。
第二天，它开始跟着纪梨，走了很长一段路。尾巴扬起，蹭着她的腿，撒娇般的“喵喵”叫。
第三天，纪梨没有看见它。
下午四点，买完东西回家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生抱着它，在小区门口和她擦肩而过。
那人走过的一瞬间，纪梨下意识回头，她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
他好像是她们班的同学，但她不知道名字。
男生穿了件红色的外套，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手臂，他抱着猫。
“台风来了你们还在外面就麻烦了。”
纪梨模模糊糊地听见这么一句话。
台风啊。
是那个叫“黍离”的台风吗。
原本前几天，气象台预计的移动方向不是往宁州，但又不知怎么中途……转了个弯。
父亲在外地暂时回不来，叫她下楼多买点吃的将就过两天。
她收回目光。
这样啊，原来那只猫是有人养的。
她原本还想着给它起个名字呢。
再次遇见那只猫是一周过后了，它依旧在纪梨回家必经的那条路上，围着她转圈，蹭着她的腿。
有意把她往一个小巷子引。
走进小巷一角，纪梨当时就愣住了。
怎么说呢，就像小说里写的“流浪猫之家”，整整五只猫，花色各异，但看起来都很干净，像被照顾得很好。
它们都很亲人。
纪梨垂着眼，扶了一把耳边落下的碎发。
是他吧，那个喜欢穿红衣服的男生，真的是她们班的。这几天，纪梨常常在班里看到他，但她没有去问名字，因为坐得太远，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他好像很喜欢物理，每天写写画画的是同一本物理资料。他喜欢自习课戴着帽子写作业，看起来总像睡着了。他似乎偏爱红色的衣服，那么鲜艳的颜色，纪梨总是一眼就能看到。
他会养五只猫，在台风来临的时候把猫带回家避雨。
可是他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
02
“纪梨，你的受力分析画漏了。”
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月考后的换座位，不知是不是巧合，一直到搬完书，纪梨一抬头，往周围扫视了圈，第一眼就看见他。
纪梨一时间愣了下，而后轻轻垂下眼眸，她的手不自觉地往桌上有些颤抖的敲了两下，幅度很小。
从小就这样，一紧张就想要敲敲什么。
被提醒作业写错的那天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纪梨非常肯定。
他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呢。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她才忽然回想起来了这个问题。
他叫她名字的语气好郑重。
纪梨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因为她还是，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再到后来的事态似乎已经脱离了她的预想。
周日晚上他的主动搭话，发来的那条好友申请，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说他也写不完作业了。
二班的人不如一班，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往往多少有些偏科，于是在总分的计算里便总是矮了一截。
或许他擅长的是物理。
第四次硬着头皮找他问题，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在五分钟之内写完了完整的答案。
“纪梨，看懂了吗。”
少年清晰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语音很短，就这样一句话，而后他接着又发来了一句：“还有不会的吗，赶作业搭子，我要去打游戏了。”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语音却总感觉他在笑。
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她默默地想着。
纪梨慢腾腾地按着键盘，说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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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过的，这个人很厉害，但不是……到这个地步。
纪梨低头，掀开物理书的扉页，他没有写名字。她皱皱眉，打算关上书的时候，一时不慎，一张试卷从书页间滑落。
那是张物理试卷。
她第一眼看见他的名字，陈许阳。隐约之间觉得眼熟，而后视线一移，才幡然醒悟。
这个名字她听过的，是第一月考的物理第一名。
他叫陈许阳。
纪梨忽然觉得有些慌乱，她迅速地把那本书放回了他的桌子上。
至少她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
欣喜，失落，激动，失望。
复杂的情感激荡了一整天。
“原来你这么厉害。”
这句话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说出来的？大约是在发现自己年少之时第一次觉得喜欢的男生很厉害的时候，心里带了些骄傲时对他说的吧。
纪梨很快地从校门口跑出去。
宁州的空气总是带着股湿气，那天分明气候偏冷，而她回到家时却出了一身热汗。
许阳。
他的名字，她会记很久很久的。
03
他说：“最喜欢的学科是地理，最喜欢的天气是台风。”
“你为什么会喜欢台风啊？”
“因为就是感兴趣。”
那是纪梨第一次看到海。
真的很美。
她没有其他的语言可以用来形容，词汇匮乏，而且那天在海边她总是只顾着去看他，连玩游戏都要故意坐在对面。
人声鼎沸里只想看他，连海浪都只能成为背景。
那天陈许阳穿了件红白渐变的外套。
和火焰一样的红色，实在是很合适他。
陈许阳侧着身，迁就着她的身高低头听她说话。
所以你会选地理对吗。
纪梨没由来的，忽然觉得心底有几分窃喜。因为所有包含了地理的学科，都和历生政在同一层楼。
他会学什么呢。
物化地吧。总之不会是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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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班后，她总是在门口遇到很多过去的同学，往门口张望着。
陆皓说，他是来看美女的。
陆皓每来一次，她就会想到他一次。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既期望着陈许阳会来，又期望着他不要来。
期望能见到他。
不期望他来看别的女生。
他在走廊的另一边，从左往右数第三扇窗旁，是他的位置。
纪梨记得很清楚。
“纪梨，你看见我都不打招呼吗？”
纪梨被吓得一激灵。
她没有看见他。
说实话真正能见到他还是很高兴的，她缓了缓心神，随便扯了句“地理难吗”。
他说不难。
他说来这边是因为女生多。
他说他也和陆皓一样是来看美女的。
纪梨其实快要难过死了。
为什么她长的并不算很漂亮呢？
这样，她就不用凭借着那虚假的“热情介绍”留住他了。
偶尔，纪梨会觉得自己有几分虚假。
可是那样的日子毕竟持续了下去，他常常来访，就在门口。
揣着兜，懒洋洋地冲她笑，说晚上好。
“晚上好啊，陈许阳。”
忽然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也会这样对他说话，在每一周的周日晚上，虽然只是文字。但好像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
后来，他的位置从第三扇窗到第四扇，而后调到了教室的另一边，她再也不能在走廊远远地看了。
04
“小春，生日快乐。”
那天是她的生日，早春三月。因为在春天出生，所以纪梨有一个小名叫小春。
那个名字是只有家人才知道的，除此之外还有她以前的同桌。
“小春？”纪梨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陈许阳嗯了一声，含含糊糊，他伸手递来个纸袋：“你不是今天过生日吗。”
少年的眉间有几分倦色，还是往常那般懒懒散散的样子。
“嗯。”她点头。
“送你一个礼物。”他笑了笑，眼底好像带着些青黑色，像是没睡好。
纸袋里似乎是本书，用牛皮纸包装，包的不太工整，歪歪扭扭的。
“你同桌和我说的，小春这个名字很好听。”他好像急着走，只解释了这一句话，连是怎么知道她的生日也没有说。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那或许是她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了。
那件礼物是十六年间，纪梨收到过的最奇怪的礼物。
《陈敷农书》。
纪梨从后往前，从前往后又翻了多次，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扉页一句“春天快乐”，是陈许阳的字迹，他的字其实算不上好看，但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整个春天都快乐。
那年过后的两年，她都会收到很准时的生日礼物。
第二年是《齐民要术》，第三年是《农桑辑要》。
高二时，她也曾问过为什么送她农书。
陈许阳笑笑，说你不喜欢吗。
“哪有女孩子喜欢农书的呀。”她站在楼道口，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
“所以为什么要送我农书？”
“我不告诉你，这是秘密。”陈许阳摇摇头，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总是有很多的秘密。
隔天，纪梨收到他托人给她的手链。
便利贴上写，听说女生会比较喜欢手链。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条手链一直舍不得戴。
05
后来的日子渐渐平淡起来，可能是无聊，陈许阳从每天都来变成了每周，每月。
能见到他就算很好，纪梨想。
不知是不是忽然之间开了窍，纪梨的成绩一次比一次更好了。
她开始出现在年级的通报表扬广播里。
初夏的阳光温暖柔和，和雾城截然不同。纪梨支着头望向窗外。
下一节课是体育课。
这是她第一次掉出第一名，原因是考试前不久的晚上，陈许阳说他也喜欢科大。
“小春，这么巧啊，我也喜欢科大，一起去吧。”
小春，一起去吧。
那时候她说了好，其实也只能说好，脑袋里一片空白。
后来的一周都脑袋里一片空白。
纪梨想勇敢一次。
所以她才会问那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说，他有的。
他说，他是在一个台风天遇见她的。
他说，能和她同行一程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所以即便毕业也不会告白的。
陈许阳，可是我和你，也是在一个台风天遇见的，你记得吗？
可是你这样看着我，我真的会以为那个人是我的啊。
你看得见我吗？
你能看见我吗？
纪梨垂下眼，又抬头，笑得阳光灿烂道，“这样啊，那我祝你爱情和事业双丰收！”
她走的时候好像是这样说的。
能够见到他的日子越来越短了，夏天也要过去。
高考到底是夏天的开始还是结束？替学姐学长拉完考场走出校门时，纪梨有些恍惚的在想。
可能是半个夏天的结束吧。
阳光刺眼，她忽然想起自己来宁州已经快两年，认识陈许阳也是两年。
夏天是看海的好季节，可是她的夏天似乎已经要过去了。
后来她骗他自己和楼下理科班的男生谈了恋爱，然而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说了句恭喜。
一诊考试。
19班教室旁有一个空教室，平时没有班级上课，考试用来布置成考场，刚巧抽到陈许阳他们班来布置。
在遇见他之前，纪梨对此并不知情。
那天有难得的冬季暖阳，纪梨刚抱着厚厚的一摞书从后门出去，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小春。”
那天的风并不冷，裹挟着一股湿气从他们两人间吹过去，吹起他一片衣角。
“抱歉。”
纪梨在一堆来来往往的同学之间穿过，快速地找到办公室的位置放书。
春节。
在一片群发的祝福之间，只有陈许阳是特别的，他发了两句祝福。
——新年快乐。
——春天快乐。
陈许阳有个用了很久的网名，是英语单词“winter”，冬天。
纪梨曾经问过为什么他是冬天。陈许阳答，因为他是在冬天出生的，这就和她在春天出生所以叫小春是一个意思。
百日誓师。
学校举办了一个“给高考后的自己的一封信”活动，写完后交给老师保管，高考后领报考指南的那天班主任会统一发还。
写什么，她能写什么？
纪梨想了很久，最后写道：祝你和他都幸福。
06
记忆里那是高考毕业后倒数第二次两人有彼此都“知道”的“正式”的见面。
也是来宁州的三年，纪梨第二次看海。
多幸运，还是和他一起。
那天是高考后的统一返校，领报考指南和之前写的信，纪梨是在校门口偶然遇见他的。
其实说来很巧，分别那天他也穿了件红色的外套，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款式。那几天宁州不知为何非常冷，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两人约好再最后一次去看一次海。
陈许阳从小在宁州长大，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要离开这片海。
在沿海的公路一路往前走。
纪梨忽然跳上了桅杆之上的平台，背过身去看他，夏风吹得她的裙摆猎猎飞扬。
陈许阳吓得伸手去拉她。
“陈许阳，你写了什么给高考后的自己？”她问。
“你先下来。”他皱眉，像是没想太多，直接拉住她的手，“上面很危险。”
“你先告诉我。”纪梨就笑，“陈许阳，这也是你的秘密吗？”
他沉默了片刻，仰头看她，“我的秘密，早就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啊，小春。”
后来他再不肯多说什么了。
这大概就会是最后一面。纪梨收拾去科大的行李时带了些悲观的想。
大概是她的幸运已经用完，在知道他考了物理系的那一刻，纪梨迅速去查了校区分布。
物理系，珠州市。
生物科技，广安市。
只是一个小时的高铁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07
大学四年，她一共去过珠州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冬天。
纪梨单方面见了陈许阳三面。
而他的id也一直没有变过，是不变的冬天。
第一年冬。
纪梨翻了很多间教室，最后才在物理大教室的一角看见他。
男生靠着墙睡着了。
她听了一节课大学物理。
第二年冬。
因为过年太迟，珠州政府提前划了一小片区域给人们放烟花。
她在人群之后看见他放了个孔明灯。
他会写什么祝福？
人群散后，最后一个孔明灯是她放的。
——祝你和他都幸福。
第三年冬。
因为疫情的原因，她被困在广安回不了家。
那些天很难挨，纪梨翻朋友圈时看见了陈许阳的动态。
——其实我一点也不爱看海。
第四年冬。
纪梨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调导航去宾馆，就在人群之中看见他。
那个登机口是飞雾城的。
她慌忙拉上口罩，坐在机场的椅子上一直看到他登机。
那一年她没有去科大。
后来的同学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没想过他这些年还对那个不知名的人念念不忘，她也只能最后最后再祝他早日结束等待。
那大概是，喜欢他的第八年。
后来听说他要留校考研，但纪梨再也没去过珠州。
08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某天从实验室出来，纪梨闷头走路，正撞上了一个同事。那人正低头看手机，“啪”的一声，手机落在了地上。
“对不起。”
纪梨俯身去捡，看见手机上是个论坛的界面：“一棵稻子和……”她看了两眼，有些困惑，但还是将手机还给了同事。他笑着接过说没关系，再一点，退出了界面。
原来那并非电子书的界面，而是个论坛。
“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地问。
“是首诗，”同事说：“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她又看了两眼，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只好笑着告辞。
晚上整理书房时，书架最顶端一排高中时看的小说一时不慎被撞到，连片倒下。
在一片狼藉中纪梨捡起一本《齐民要术》，那是高二的时候，陈许阳送她的生日礼物。书页敞开，正停在第113页，纪梨有些心疼地抚平褶皱，却忽然顿住了。
书上方的空白处是一排铅字，已经有些模糊。
“我想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那一年的11月3日，他们第一次说话。
那首诗的名字叫《我爱你》。
原来，陈许阳也是一直喜欢着她的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番外-春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