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寒食 12 ...
-
为了筹备春猎，这几座山封了少说也有半个月。山里放养了许多野兽，猎场之上刀箭无眼，春猎结束之前，周边住民都不会轻易进山。
能出现在猎场河底，很不对劲！
狐偃护着重耳远离河岸，其余人纷纷下水，合力将水里的人捞了上来。这人看样子落水已久，双眼紧闭，气息全无。
除了狐家兄弟，这人先轸他们几个都见过，赵氏长子，名子余。
赵氏一族向来以造父后代自居，门第清贵，不轻易与人结交。赵氏设有自己的私学，族内所有子弟均在私学读书，故而这位赵子余虽与他们年纪相仿，但几人只在一些大场合见过面，还从未有过交谈。像春猎这种场合，按理来说赵氏是不允许族内子弟参加的。这位赵子余不仅出现在猎场，还躺在了河底，场景着实令人琢磨不透。
几人浑身滴着水，围着人事不知的赵氏长子琢磨其来意。只有狐毛看愣了，惊叹着：“太俊了，莫不是个神仙吧……”
重耳不管那么多，他拧着眉头，看向狐偃：“先救人！”
公子有令，众人自然遵从。不论心里转着怎样的念头，都先动手救人。赵子余命不该绝，足足半柱香的工夫，终于呛咳出一口水来。
重耳把人引到火堆前坐下，给足了其平复心绪的时间。
几人下河救人都沾了水，此刻全都围坐在火堆旁。狐毛也不张罗着下河捕鱼了，整个人被摄魂了似的，眼不错睫的盯着赵子余看，连衣袖烤糊了都不知道，火焰猝起，烧掉了狐毛半只袖子，众人纷纷闪避。
狐偃踹了狐毛一脚：“荒唐！”
狐毛也不躲，光着半条胳膊嘿嘿笑着：“真的好看啊。”
说着，还伸手在赵子余面前晃了晃：“这是怎么了，丢了魂儿了？”
众人哂笑：“丢了魂儿的是你吧。”
狐偃把随身携带的狐裘搭在赵子余身上。他们此行是为了带重耳体验狩猎，没有带太多东西。这袭狐裘还是为防重耳在山里受凉，临时带的。没成想，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狐裘压肩，赵子余浸满水雾的眼珠一转，醒过神来，迷茫未散的纯黑眼眸直直撞进狐偃眼底。后者搭狐裘的动作一顿，心底轻叹：“是挺好看的。”
同为晋国大氏族的子弟，赵子余也见过先轸他们几个。此刻回了神，稍一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拢紧身上的狐裘，俯身向众人行了个大礼：“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这一俯身，水珠顺着他过分清秀的下颌滑进狐裘里，无故添了几分惹人垂怜的意味。这可真是养在深宅里清贵公子，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失礼。
狐毛咽了口口水，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醒了就好。”
先轸作为小院的嘴皮子担当，率先发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又遇到了何事？”
赵子余低咳一声，看着端坐于诸人之间的重瞳公子，缓缓道：“我此行是为了侍奉公子重耳。”
“族内长辈不允许我们参加此次春猎，我偷偷跑了出来。昨日开场之后就一直候在这片林子里，想着结识诸位。”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贾佗看着这位赵氏公子过分苍白的脸，咂舌：“这山里夜晚寒凉，野兽还多。你，你胆子可够大的！”
换位思考，若是换成他，万万活不到此刻！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以学业为重，算来算去也就会那么几招工夫。不会生火，更不会烹饪。一旦随身携带的箭支用完，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先轸直抓问题核心：“为何不去小院？”
“这春猎猎场山高林阔，想要在猎场中偶遇一个人都难，更别说要偶遇你想结识的人了。”先轸沉着语气：“依照公子的本事，不该行此蠢事。”
赵子余叹了口气：“实在是万不得已。”
“赵氏有新年占卜的习俗，当年新长成的公子要在除夕夜决定日后侍奉之人。我按照规矩卜了一卦，卦象指引我跟随公子重耳。”
“族中长辈一直期盼我侍奉太子申生，故而认为我占卜时心不诚。罚我禁足于宗祠，一年之后重新占卜。”
“我自己的命数，怎可随意任人摆布。”赵子余抹了一把额间的水，苦笑：“不瞒诸位，我之前逃过一次，刚到小院门前，就被人逮了回去。”
“赵氏族人众多，居然早就在小院周边布下眼线。我早该想到的，族中长辈怎会允许后辈失控。他们得知卦象的那一刻，就已经斩断了所有我可能投奔公子重耳的路。”
贾佗若有所思：“那你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被家族禁锢是怎样的感受，在座诸位氏族子弟最清楚。赵子余一旦被抓回去，再想出逃绝无可能。
这次，赵子余沉默了片刻，压下唇边的苦笑：“挨了顿家法，又饿了几日。他们以为我不行了，就叫了医士。”
“我借那医士的身份，趁机出逃，进了山。”
赵子余环顾周边：“这猎场确实大，他们压根想不到我会来这里找人。如今我来了，想要偶遇诸位全凭运气，但他们想要找到我，也不是什么易事。”
狐毛听的心都要揪起来了，他咬着牙问：“是他们把你赶进河里的？”
虽然他们狐家也是大家族，但他与狐偃从来随心所欲。父亲狐突会给他们建议，但绝不会强求。他实在无法想象，到底得多狠心，才能把自己的孩子逼到这种地步。
今日他们但凡没有下水，或者魏犨没有滑倒，眼前这位郎艳独绝的公子此刻尸骨就凉透了。
赵子余摇头：“他们并没有找到我。”
“说来惭愧，是我自己失足掉进河里的。”
诸人：“……。”
赵子余红着脸，真相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我在林间躲藏了一日一夜，实在口渴。想来河边喝口水，哪知太久没吃东西，突然就……”
想喝口水，却很不巧的饿晕了。然后人事不知坠了河，又被自己未来想要追随的人给救了上来。
先轸失笑：“这么说来，一切皆是天意。”
真正被河底人手吓得失了魂的魏犨这才悠悠转醒，舌头还捋不顺，哆嗦着问：“什么天意？”
“上好的天意。”狐毛大笑，一把把魏犨薅了起来：“走走走，跟兄长打鱼去！让子余公子尝尝咱的手艺！”
魏犨走丢的魂还有一半泡在水里，到了河边，才慢半拍的挣扎起来：“我不下水！你自己去！”
知道魏犨吓得不轻，狐毛没有勉强。把魏犨安置在河边一块大青石上，他一个猛子扎进水，自己捕鱼去了。
火堆旁，狐偃将随身携带的几块点心塞给子余：“先垫垫肚子。”
子余十分感激：“多谢。不知……公子可否允许子余随侍。”
重耳点头：“自然。”
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苦难，才走到重耳面前，他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会拒人于小院之外呢。
故而，这一趟春猎，除了大小野物，重耳还收获了小院最后一位房客，赵子余。
赵家家法本就严酷，赵子余这一番折腾，到底是伤了原气。猎场里有驻扎的医士，大都善治外伤。春猎结束时，赵子余一身的外伤好了个七七八八，但面色依旧缓不过来，还总是咳。
回小院之后，重耳把人安置在向阳的北房，又托申生找了宫廷里的医官上门，这才缓住了子余的病情。若是想要彻底好起来，还需好好调理。
小院的门外人轻易进不得，连院子的扩建工作都是自己人亲自上手完成的。赵家虽然得知了长子的下落，却也奈何不得。
如是，待子余能下地的时候，小院翻修一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宅子。
重耳搬进了申生旧宅，算是真正的主宅。原本的北房就让子余住了，大家知道子余的身体状况，都嘱咐他安心住着，早日把身体调理好要紧。
子余得偿所愿，心情疏朗，身体渐渐好起来。小院诸人，除了狐毛有些烦人，其余各有各的好，是一帮真正值得结交的朋友。
转眼就是一年。
立冬时节，晋王集结军队，进攻骊戎。骊戎冬季粮草不足，本就国事艰难，根本抵挡不了兵强马壮的晋军，一溃千里。
晋王大获全胜，名震天下。这本是件好事，于太子申生和小院诸人而言，却并非如此。
晋王得胜，除了大片城池和物资，他还带回了两位貌美的女子。一个声势正盛的君王，为申生和重耳带回两位新母妃，这让他们的未来充满变数。
这变数来得很快。
次年，他们的两位新母妃就先后为晋国诞下两位小公子。
这下，连三公子夷吾都坐不住了。他主动敲响了小院的门。
公子夷吾的母亲是重耳母亲的亲妹妹，按理来说，他本该是与重耳最亲近的人。然而他自幼胆小，谨从父君之命远离重耳，独善其身。故而与长兄申生和次兄重耳都不亲近。
好在他一直也没什么大抱负，不学无术。开心地长成了一位衣食无忧的纨绔公子。反正晋国一直以来就只有他们三个公子，申生惯来温厚，将来继任君位，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的富贵。
谁能想到，他一夜之间就多出了两位幼弟呢？！
依照父君对两位新母妃的宠溺，他这两位幼弟一跃成为了父君最看重的公子！
相比申生和重耳，他与这两位幼弟连面都还没见过，更遑论交情！想到日后那若有的万一，他真是片刻都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寒食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