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北顾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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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甫坐不住，当日就向冯大人辞别，离开临安。
他要先返回永康，牵上在家中休养的长歌，再去各地游历。
一心想着如何激发民意的同甫，并不知晓，当朝天子在得知他离开之后，独坐于宫廷深处的悠长叹息。
又是一路昼夜兼程。
回乡之后，正值盛夏。同甫连长歌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就倒头沉睡在阵阵蝉鸣声中。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连带着程念也久违地陷入沉睡。
他再次梦到了商衡。
还是那副穿着黑色长袍，跪于巨树之下的场景。程念这次没有犹豫，直接跑到商衡面前，想要将人唤醒。
可惜眼前看似单薄的身型，却怎么推都没有反应。
程念焦躁起来，不知为何，他本能的不想让商衡跪在此处。看着商衡原本如冰似雪面容上刺目的血迹，程念做了个决定：既然唤不醒，那不如直接带阿衡走。
按照两人的体格差距，他只能将商衡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把人背起来。
说干就干。
程念这一拉，商衡黑色长袍阔大的袖口下滑，露出胳膊上一排艳红的小痣，那些小痣自商衡指端往上蔓延出一条红线。
程念觉得眼熟，这小痣，他似乎在商衡手腕间见过。原来，竟不止一颗。
他的动作停顿半刻，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触碰商衡腕间那颗红色小痣。
在触到小痣的那一瞬间，程念感觉自指端燃起一股灼烧感，烫的整个人一激灵。
正是在这一刹那，那只盘旋在空中的朱红色巨鸟高鸣一声，疾速冲程念扎来！
程念心中一惊，想要背起商衡往树后躲。
根本来不及！
眨眼间，巨鸟已近在咫尺，那双遮天的翅膀掀起落羽，如利剑一般，划向二人。
程念在这一刻，福至心灵的明白了商衡身上的伤来自何处。他没有犹豫，自背后抱住商衡，将人紧紧护在身下。
利剑如雨，细密地落在程念背脊之上！
他惨叫一声，惊醒过来。
入目一片昏暗，耳畔是同甫沉重的呼吸声。
程念缓了两秒，才注意到，他们此刻置身于一方潮湿阴冷的空间，除了不远处墙上的两盏昏暗烛火，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两分诚意，三分吊儿郎当和五分不耐烦：“想好没？招了就不用受罪了。”
“！！！受罪？”程念这才注意到，同甫被紧缚在木架上，后背皮开肉绽，痛麻难忍。他惊呼：“这是怎么了？！”
不是在家睡觉么，怎么就被人绑到这里了？
同甫笑了一声：“你可算是醒了，此生还能见马儿你最后一面，死也值了。”
“死？……”程念如坠冰窟，慌忙问：“到底怎么了？”
同甫叹了口气：“有人控告咱犯了‘言涉犯上’之罪，如今啊，在下正在刑部大牢，体验朝廷的‘言行逼供’。”
“言涉犯上？”程念纳闷了：“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和人说什么了？”
同甫摇头：“睡的正沉呢，官兵突然闯进来，上来就绑人，根本没给说话的机会。”
程念：“……”
同甫“嘶”了一声：“到了此处直接开始用刑，非要逼人认罪。这是……”
“有人故意整咱！”程念无名火起：“是谁？！”
“不好说。”同甫笑了一声：“无非是主和派的胆小鼠辈罢了。”
这一声笑，又招来十几鞭子，那个粗犷的声音喘着气：“可累死小爷了。这位好汉，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得罪的可是位大人物，这辈子估计就到这儿了。早晚是个死，何必要受这些罪呢。早点儿招了，你痛快，我也能省些力。”
同甫“呸”出一口血沫：“陈某人说过的话向来算数，没什么不敢认的。可是……这没说过的话，呵，宁死不认。”
“你！你！你！”一个中等身材，光着上半身的身影踱到同甫面前，手里拿着根手指头粗细的长鞭，浑身的腱子肉在烛光下泛着光，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就想不通呢，认也是死，不认也是死，没人在乎你说没说那些话，更没人在乎你到底说了什么！”
“既然如此……”同甫叹了口气：“那就劳烦小哥多费力，打死我吧。”
“……”阿田自入刑部以来，见过不少人。像同甫这样软硬不吃的，已经好几年都不曾遇到过了，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就这样把人打死。
他收了鞭子，倒了碗水喂给同甫，咸咸的问：“死之前，有啥话要带给家人吗？”
同甫摇头。
他这些年四处游历，很少归家，本就疏于孝道，心中有愧。何况，于如今的陈家而言，还是不与他这个“言涉犯上”之人再有牵连的好。
阿田叹了口气：“朋友总有吧？”
“朋友……”同甫第一时间想到了辛幼安。
上次和辛幼安通信还是在临安，他即将第三次上书于朝廷，做好了随时获罪的准备。没成想，如今果然身陷囹圄。
如果悄无声息死在这里……
程念：“幼安等不到你的信，会担心。”
纵然程念不言明，同甫私心里也想告知幼安一声。
如果此生无法再见最后一面，也应好好辞别，方能不负这一场相遇、相知。
同甫一双眸子闪着光，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劳烦，帮我送句话。”
阿田松了口气，抱着双臂靠在墙上：“说吧。”
他这些年也帮不少临终之人带过话，或多或少赚些跑腿儿费罢了。这次却半点儿多余的想法都没有，阿田看着木架上皮开肉绽的人想，这样的硬骨头，如今真的是死一个就少一个了。怪可惜的。
同甫闭着眼，想象辛幼安的模样。缓缓开口：“北伐之事，同甫等不到了。若事成，北地的大好河山，托幼安兄代同甫看一眼。”
“等等，幼安？”阿田三两步跨到同甫眼前，猛地揪住人的衣襟，问：“哪个幼安？”
这一番动作，牵扯到同甫后背的鞭痕，他倒抽了两口气，缓了缓才开口：“湖南，飞虎军将领，辛幼安。”
“哈哈，是他！”阿田激动的拽着同甫前后摇了两下，惊喜道：“你认识辛幼安？”
这两下，差点儿没把同甫直接送走。
同甫几乎咬碎了牙才没叫出声：“松、松开……”
“……”阿田反应过来，忙松开同甫的衣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辛幼安是你朋友啊？”
“嗯。”同甫喘着粗气：“你认识？”
“听说过，嘿嘿。”阿田搬了张椅子坐在同甫对面，一双眼睛闪着光：“我大哥就在飞虎军！他说，辛将军很厉害！我大哥虽然不懂排兵布阵，但在辛将军的带领下，他们总能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取胜，现在湖南地区的匪寇一听飞虎军三个字，全都退避三舍，有的甚至直接投降，威风的很呢！”
同甫见识过辛幼安在战场的英姿，不难想象他带兵剿匪时的模样。
“我大哥还说在刑部做行刑手伤阴德，若飞虎军扩编，定会及时传信于我！”说到这里，阿田反应过来，忙起身道：“陈大哥，你既是辛将军的朋友，那他定然不会见死不救！我这就快马加鞭报信于他，兴许，你还有一线生机！”
“没用。”同甫把人叫住：“来不及。”
幕后之人为了置他于死地，直接编造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如此漫不经心，那必然身在高位，有恃无恐。莫说辛幼安身在湖南，远水难救近渴，就算是真将消息送到，辛幼安也未必能救出他。
这些年，辛幼安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剑，锋芒直指北地。
这把剑太过锋利，刺的主和派睡不着觉。于是，他们想办法铸造了剑鞘、锁链，将辛幼安牢牢锁在南地。
这些年频繁调动，何处有匪患就将他调往何处。
一身帅将之才，被拘于林间剿匪，英雄蛰伏，宝剑蒙尘，心中抱负无处施展。能孤身与泱泱主和派权贵对峙，已然不易。
这些年，他给予辛幼安的助力本就有限，如今身陷死局，万没有拖幼安兄下水的道理。
阿田还在盘算往返于湖南需要的时间，他在同甫面前来回踱着步子：“骑马送信……确实来不及。若是用信鸽……”
阿田拍了下脑袋：“陈大哥，我们可以用信鸽！送往湖南，最多两日！”
同甫摇头：“不用了。多谢小哥好意。”
这话的意思阿田听懂了，但无法理解，他瞪圆了眼睛，问：“有能活下去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啊。”同甫笑了一下：“不值得。”
若是为了救他，将幼安置于更艰难之境，不值得。
北伐之路道阻且长，他们二人不能同时折在此时。
阿田问：“活着都不值得，那什么才值？”
同甫：“我一个人活着不值得，更多人能活着，才值得。”
阿田挠头：“这几天进来的可就你一个，没有更多人了。”
同甫笑道：“那便好。”
阿田虽然不懂，但还是在权责范围之内，尽量帮着同甫。
不仅用刑时收了力道，还时不时喂水喂药。
如此这般过了十余日，同甫等来了一道官家口谕。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北顾 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