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北顾 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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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没有开灯，看不清屋内的情况。商衡立在门前，深吸了两口气，迈步而入。
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商衡迅速环顾四周。四壁空荡，由木板搭建而成的墙壁并不严实，四处透露着天光。
屋子靠内墙处放置着一张简易行军床，商衡一眼就看出，床上放置的，正是同甫遗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商衡俯身查看，只剩一片泪骨。
到底是谁，把同甫从笔架山带到此处，又只带走一片泪骨呢。
对方定然知晓重明之息与君上遗骨有关。留下一片泪骨，一种可能是为了彰显诚意，第二种可能，是为了……引出自己。
想到此处，商衡不动声色的转身，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匕首渊虹，成汤亲赐，已护商衡三千年。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人，逆光而立，身形瘦弱，投在地上的影子甚至有几分伶仃之态。
商衡屏住呼吸，等待对方开口。
一声沉沉叹息响起，来人并不进屋，隔着门叫了句：“阿衡。”
这声音，沙哑粗粝，商衡并不熟悉，他将匕首横在身前，往外走了两步。
“阿衡，止步！”门外之人察觉到商衡靠近，迅速后退：“现在还远非你我见面时候！”
商衡讥笑一声，不停反进，两步跨出小屋。
来人已藏匿于密林之中，带着喘息的声音遥遥传来：“此次挖出同甫尸骨实属情非得已，抱歉！”
“出来说话。”商衡环顾四周，想要找出声音来源。
来人却似又逃远了些，声音穿过重重密林，听不真切：“昆仑旧墟重明重现，请阿衡助我。”
“呵。”商衡皱着眉，放声：“我从不与缩头缩脑的鼠辈打交道。”
来人桀桀笑了两声：“都是为了故人，阿衡可别逼我。不然下次……你们一片灵犀骨都别想得到。”
商衡：“其余灵犀骨，呵，你若找得到，尽管拿去！”
来人思虑片刻，发狠道：“商丘！”
商衡握紧匕首，沉声：“出来。”
“十月，昆仑旧墟。”来人一幅胜券在握的语气：“恭候阿衡。”
……
仲虺：“听这意思，倒像是位故人。阿衡可有猜测？”
商衡皱着眉：“猜不出。”
仲虺感慨：“是啊，这世间想要重见旧人的深怀执念者何其多！十月，昆仑旧墟。呵，阿衡你有什么打算？”
商衡看着深陷于床铺的程念，揉额：“劳烦仲虺去趟商丘。”
“你的意思是？”去商丘，仲虺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成汤葬于商丘，真正的埋骨地只有商衡和他知晓。
“他连同甫的埋骨地都能找到，不得不防。”商衡沉声：“这次，我们要赶在对方前头。”
仲虺低声骂了句脏话：“我这就过去守着，看看到底是哪个孙子装神弄鬼！”
商衡沉声：“嗯。我会尽力唤起程念，保持联络。”
仲虺活了这么久，几时见过商衡这般亲和，感动的热泪盈眶：“阿衡放心，我定赶在那鼠辈前头！等我消息！”
商衡：“万事小心。”
仲虺点头：“好。放心！”
……
有了这片泪骨的加持，程念的精神头儿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一样总是昏睡。
辞别辛幼安后，陈同甫径直前往临安。
抵达临安不久，就听闻金人进兵灵璧，逼迫朝廷议和。官家并不惧战，春闱就在朝廷的积极备战中拉开序幕。
南朝学子齐聚临安，带着满腹学识，寻求报国机会。陈同甫也静心备考，不知熬过几多漫漫长夜。
这次科考，程念没有捣乱，陈同甫亲自作答。遗憾的是，最终落榜了。
事情不总是如人所愿，失落难免，但更多的是热血激昂。朝廷正式出军北伐！
同甫收拾行囊，牵了长歌，计划投军。就在启程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份聘书。当朝参知政事周葵，聘陈同甫为其幕僚。
这下，同甫可为难了。
原本无缘官场，那亲上战场，从军抗金，便是现下能做的最好选择。可是若能进入周府为僚，就意味着可以拥有间接参政议政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左右朝堂局势……这……。
陈同甫头疼：“没记错的话，这个周葵，曾多次上疏反对北伐，应是主和派无疑。一个主和派，为何会给我下聘书呢。”
程念建议：“不如你写信问问幼安？”
陈同甫：“如此也好。”
同甫与程念正式结识是在某个备考的长夜。程念思虑再三，决定借用马儿魂灵的身份。他谆谆叮嘱同甫劳逸结合，早点儿休息。
陈同甫原本就对道德性命之学颇有研究，因此对程念的存在并不意外。他在脑海中紧紧拥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马儿，感慨生命之神奇。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陈同甫完全习惯了程念的存在，时不时要与自己的马儿交流一番。
所以连马儿都知晓，遇事不决之时，可以求教辛幼安。
辛幼安回信很快，他建议同甫进入周府。
“周葵此人，只在不宜出兵时上疏，因此便判定其为主和派，有失偏颇。他主动聘同甫入府，许是一次机遇。另，官家虽力主抗金，但朝廷主和派势力极大，与战场相比，此时的朝廷更需要同甫。——辛幼安”
程念深以为然：“新帝确实不易。因为主和派最大的首领，可是太上皇啊。”
陈同甫将信收好，做了决定：“没错。上战场有的是机会，马儿，先随我一道去坚守朝堂阵地！”
程念失笑：“自当如此。”
……
与普通文人不同，周葵虽年过花甲，却身姿挺健，精神矍铄。他设宴款待同甫入府，给予同甫幕僚最高礼遇。
宴席上，周葵亲自向陈同甫敬酒：“久仰同甫才名，能得同甫相助，实乃老夫之幸，大宋之幸。”
同甫匆忙回礼：“不敢当。同甫不才，不知大人为何……”
周葵：“几年前，葵有幸读到先生的《酌古论》，真乃国士之才也。”
《酌古论》是同甫几年前写的一部军事议论文，剖析了包含汉光武帝、刘备、曹操、孙权、诸葛亮等在内的十九位历史人物。从其用兵成败入手，分析总结兴国对敌策略。
这部作品在主战派年轻士子之间传为传播，原来周葵竟也赞成书中所言吗。
程念：“难道周大人主战？”
同甫心中一动：“大人以为，此番张浚将军带军北伐，胜算几成？”
周葵沉声：“毫无胜算。老夫已于日前上疏朝廷，万不可轻举。”
程念：“……。”
同甫不解：“金人朝局不稳，以至主动求和，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周葵：“金人朝局不稳，我朝朝局就稳吗？若不能齐心抗金，那只会置百姓于危地。”
同甫坚持：“北地沦陷日久，我们早一日北伐，北地百姓就能少受一日苦。”
周葵摇头：“先生可有想过，若是此次北伐失败呢？”
同甫：“没有必赢的战争，但每一次出征都是有意义的。胜可鼓舞士气，败可总结经验。”
周葵拊掌：“先生所言及是。前提是，朝廷决议抗金，不收复旧河山，绝不罢休。”
同甫皱眉：“大人的意思是？”
周葵无奈：“说来惭愧。自朝廷南迁，就有不少同僚生出了苟安的心思。如今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和派针锋相对。老夫担心，此次北伐失败，会影响官家。”
虽未名言，但周葵的话，还是让陈同甫真正窥见了当今朝堂汹涌不止的暗流。
辛幼安初归，他亦初次科考。原本二人对朝局只有粗略了解，探讨研究的多是行军布阵之法，空怀一腔报国热血。如今看来，北伐一事远没有想象之中的乐观。
新帝可以给岳飞平反，可以启用张浚，可以出兵北伐，很可能只是太上皇给官家的一次历练。若是胜利，皆大欢喜，若是失败，则新帝再无出兵可能。
周葵拍拍同甫的肩膀：“此次北伐意义重大，我们不能失败。若有万一，先生也不必灰心。只要有如先生一般的年轻才子存在，我大宋定有复兴之日。或早或晚罢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周葵有生之年，会尽力保全复兴火种。只要火种不灭，终会烈烈燎原。
同甫大为震撼，他向周葵行了一礼：“同甫定会尽心辅佐大人。”
周葵坦然受了这一礼，摸着胡须点头：“听闻，先生来临安之前，曾去专程拜会辛幼安？”
他在辛府一住就是半年，二人经常并肩出游，不避世人，周葵知晓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同甫：“嗯。”
周葵问：“此人如何？”
同甫实话实说：“幼安此人，眼光有棱，足以照映一世之家；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是位真正的俊杰。”
周葵闻言笑了：“看来先生与这位辛幼安相交颇深。”
同甫挺直了胸脯：“幼安待同甫如兄似友，同甫自当真心相待。”
周葵：“如此，老夫有一句话，请同甫代为转达。”
同甫：“大人请讲。”
周葵：“过刚易折，强极必辱。凡事多转圜。”
这番话，同甫也极为认同。他深知辛幼安性子刚直，不避权贵。朝廷需要这样的铮臣，但铮臣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周葵能说出这番话，就是不希望英雄少年折戟于诡谲朝堂。
同甫感念周葵指点：“多谢大人，同甫自当带到。”
……
作者有话说第27章 北顾 08
